云間月“喜”還沒從眉梢掛出來,先歪了重點。
她盯著張庭燁,臉上沒有半點喜色,警惕道:“張大人為何會懂西夏文?”
若只是懂就算了,但方才看他和沈書群的樣子,明顯不止是懂這么簡單。
不然張庭燁也不會“借一步說話”。
張庭燁絲毫不介意自己被當了敵人,他將云間月手中的佛珠接過來,在桌上一字排開,平靜道:“臣與沈相是西夏人。”
大梁歷朝皇帝求賢若渴,只管臣子有才能,并不管對方是哪里人。
倘若別有用心,那就另當別論。
但沈書群和張庭燁的身份有些尷尬,一是他是先皇一手提拔的,在朝中屬于純臣,接觸的事情過多。二是這兩人確實有才干,可惜西夏與大梁似乎有些仇。
何況,因為西夏的關系,大梁剛剛兩個多月前,還死了至少三萬百姓和將士。
云間月沒想到朝堂上還隱藏了這么一個人物,一時不知道是該震驚還是憤怒。
但她善于偽裝。
縱然心里驚濤駭浪,翻了天,臉上也能裝出一片平靜,讓人吃不準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后退一步,壓著心緒在位置上坐下:“沒想到兩位在大梁隱藏得這樣好,竟然半點看不出是西夏人。”
沈書群兀自在一邊生氣,沒同他們說一句話。
云間月看著張庭燁擺弄著佛珠,淡淡道:“之前張大人不說,為何現在又要說出來了?”
“因為侯爺用我師兄做威脅,要臣做一件事。”
張庭燁倒是正直,昨日容玦說的話,他半點隱瞞都沒有,就直接告訴了云間月:“臣若是不承認,繼續隱瞞,代價可能會有點慘。”
云間月沒想到容玦昨日還找過他,難怪讓她獨自去見了齊王,原是暗中來見了張庭燁。
她瞇著眼仔細想了想,忽然道:“御史臺那位也是他殺的?”
張庭燁點點頭,事到如今,也沒好隱瞞的,將昨日的事情一股腦全說了。
云間月聽完,所有震驚都壓在心里,只在眼底留了一絲能夠探究的痕跡。
她好整以暇地看了張庭燁一眼:“沒想到張大人身上還擔著這么多責任。”
張庭燁終于按順序將佛珠擺弄好了,聞言稍微低了低頭,道:“慚愧。”
說著慚愧,臉上卻半點慚愧都沒有。
云間月目光一撇,低頭往桌上看了一眼,到底還是沒追問佛珠的事。
她沉默片刻,問道:“容玦要你做什么?”
張庭燁正襟危坐,手搭著膝蓋,不確定佛珠的順序有沒有錯。
他沉默了一會兒,轉向旁邊賭氣的沈書群:“阿群,別賭氣。你過來看看,是不是這樣。你精通古文,比我知道得多。”
沈書群到底是拗不過他,扭捏了好半響最后還是走到桌邊看了一眼。
他這一看,才發現張庭燁將大多都整理錯了,一時忘了場合,罵道:“師父教你的那些,你全都學到狗肚子里了?”
張庭燁不還嘴,隨便他罵。
他卻轉頭看著云間月,回答她方才的問題:“侯爺似乎早料到皇上有朝一日會像今日這樣,所以同臣說,皇上膝下無子,哪日若是有了意外,只能從堂兄弟里找繼承人。”
云間月知道容玦什么身份,覺得他當時同張庭燁說這話,就是在扯淡!
但她沒出聲,聽張庭燁繼續道:“他還說無論是定王還是汝王登基,到時候都只會淪為太皇太后的傀儡。太皇太后野心不小,若是垂簾聽政也就罷了。若是別的,只怕這大梁江山真要改名換姓了。”
旁的云間月沒聽出來,但從張庭燁這話里,她能想象到容玦當是的表情。
他是借此向她表達,他永遠不會打那位置的主意。
云間月沒覺得高興,反倒覺得心情沉重。
半響后,她才低聲問道:“他是不是還說了什么?”
張庭燁點點頭,至今想起容玦當時說過的話,還是覺得有些驚世駭俗。
但他好歹做了這么多年的內閣首輔,什么驚濤駭浪沒見過?也不在乎這些。
他道:“侯爺讓臣等在皇上禪位時,力排眾議助您登基!”
擺弄佛珠的沈書群頓了一下,終是沒忍住仰頭看了云間月一眼。
發現一向平靜的鎮國長公主臉上出現了一點茫然,隨后茫然褪去,變成了一種介于憤怒和震驚之間的情緒。
好半響,她才冷漠吐出兩個字:“荒唐!”
“臣也覺得荒唐,但這就是侯爺的意思。”張庭燁鎮定道,“但對臣來說,大梁誰做皇帝,都沒差。”
云間月道:“太皇太后登基,大梁改名換姓。難道本宮就不是了?虧他說得出口。”
張庭燁直言不諱:“您雖不姓云,可欽定侯本該姓云。”
云間月方才已經知道她是太皇太后的人了,此刻也不覺得驚訝,只不耐煩地冷哼了一聲。
這時,沈書群將佛珠擺弄好了。
他盯著那些佛珠看了半響,終于確定了一件事:“這上面刻的應該是藥方。”
“藥方?”云間月先是一愣,隨即撲倒桌邊,“是什么藥方?”
沈書群聽出她語氣里飽含期待,也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但還是沒忍住潑冷水:“一共一百零八顆,每一顆上面都刻著一道藥方,一共一百零八道。恕臣不曾學過醫,只認出幾種藥材,并不知道這些藥方是做什么的。”
隨著沈書群的話,云間月一顆心又沉到了谷底。
沈書群想了想,道:“臣可以替公主將上面的字換成大梁文抄錄下來,到時候公主不妨尋懂醫的人看看。只是,這項工程有些大,不知公主可否等得。”
“等得等得!”云間月雙眼又亮了,連連點頭,“有勞沈大人!”
*
半個時辰后,云間月重新回了寢殿。
殿中伺候的人除了忠義,就再沒其他人。
忠義見了她進來,連忙起身過來見禮。
云間月擺擺手:“你先下去,我同皇兄說兩句話。”
忠義退下后,云間月走到云司離榻前,低聲道:“皇兄,方才沈大人說那佛珠上刻的是藥方,一共一百零八道。”
云司離就像睡著了一樣,無動于衷。
但云間月卻看見他手指抽了抽。
“等沈大人將藥方抄錄下來了我再請溫如誨看,或許能找到解藥。”云間月替他拉了拉被子,低聲道,“皇兄,別在糟蹋師父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