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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名分(上)

    這一日眾人皆到皇后的長春宮中請安,富察氏命人賞了一籮紅橘下來,含笑道:“皇上念著咱們后宮,江南進(jìn)貢的紅橘一到,就先挑了一籮送來,正好咱們也一起嘗嘗。”</br>  眾人起身謝恩,“多謝皇后娘娘恩典?!?lt;/br>  皇后囑了眾人落座,看蓮心和素心分了紅橘,方慢慢道:“咱們這些姐妹,都是從前潛邸時便一起伺候皇上的,彼此知道性情。如今進(jìn)了紫禁城做了皇上的人,一則規(guī)矩是定要守的,二則也別拘了往日的姐妹之情,彼此還是有說有笑才好?!?lt;/br>  月先站了起來,滿面恭謹(jǐn)?shù)溃骸盎屎竽锬飶那笆浅兼獋兊慕憬愫椭髯樱缃窀翘煜轮?。臣妾們不敢不心存恭敬。?lt;/br>  皇后淡然笑道:“月妹妹言重了。本宮比你們虛長幾歲,自然在教導(dǎo)之余,更要好好顧全你們?!?lt;/br>  月領(lǐng)著眾人起來,“謝皇后娘娘隆恩?!?lt;/br>  如懿看著皇后與月一唱一和,只低了頭慢慢剝著紅橘把玩,面上略含了一縷笑,淡淡不語。</br>  皇后對月的應(yīng)答甚是滿意,含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們坐著吃些橘子好好聊聊吧,本宮有些乏了,先回寢殿歇息?!?lt;/br>  她停一停,環(huán)視眾人,“皇上已經(jīng)擬定了你們的位分,也各自安排了宮室與你們居住。如今皇太后已經(jīng)先移居了慈寧宮。晌午旨意一下來,就各自搬過去住吧。為著這些日子替大行皇帝哭靈,擠在一塊兒住也是為難了你們?!?lt;/br>  眾人聞言一凜,哪有心思再坐,便紛紛告辭了。</br>  果然到了晌午,皇帝冊定位分的旨意遍傳六宮。如懿站在廊檐下逗著一雙藍(lán)羽鸚哥兒,只聽著阿箬掰著指頭嘟囔道:“立后大典之后,皇后已經(jīng)挑了長春宮去住。長春長春,真是個好意頭,只盼著皇上春恩長在呢。蘇格格新添了三阿哥,封了純嬪,住在鐘粹宮。黃格格封了怡貴人,住在景陽宮,她倒挺高興的。本來嘛,皇上也不是很寵愛她,給個貴人就不錯了。金格格只封了嘉貴人,住在太極殿,她又不高興又不敢說,只抱怨太極殿離皇上的養(yǎng)心殿太遠(yuǎn)。金格格一直以為自己的朝鮮宗室女的身份便覺得高人一等,眼下也只不過是個貴人,看她還有什么好神氣的?!?lt;/br>  如懿取過鳥食撒在鸚哥兒跟前,“你說便說,背后議論人家做什么。”</br>  阿箬吐了吐舌頭?!芭局懒?。另外就是海蘭格格了,皇上只封了她常在,也沒說住哪個宮,大概位分不高,隨便跟著哪個主位住著吧。倒是咱們和高福晉那里,還不知是什么旨意?!卑Ⅲ枵f著往門外看了看,不免有些焦灼,“太陽都快落山了,別的小主那兒都住進(jìn)新殿去了,怎么咱們這兒還沒圣旨來呢?”</br>  如懿心里雖有些著急,卻不便在阿箬面前流露出來,便拿給鸚鵡取食的小勺子攪著水。阿箬忙道:“小主,咱們的鸚鵡好干凈,拿取食的勺子攪了水,它們就不喝那水了。”</br>  如懿正不耐煩,卻見心領(lǐng)著傳旨太監(jiān)王欽進(jìn)來并兩位大臣進(jìn)來。</br>  王欽打了個千兒道:“啟稟小主,圣旨下。大學(xué)士禮部尚書三泰為正使,內(nèi)閣學(xué)士岱奇為副使,行冊封禮。”</br>  如懿忙忙低首跪下,院子里的人也跟著跪在后頭。</br>  王欽取過圣旨,朗聲念道:“朕惟教始宮闈,式重柔嘉之范,德昭珩佩,聿資翊贊之功。錫以綸言。光茲懿典,爾庶妃那拉氏,持躬淑慎,賦性安和,早著令儀,每恪恭而奉職勤修內(nèi)則,恒謙順以居心。茲仰承皇太后慈諭,以冊印封爾為嫻妃。爾其祗膺巽命,荷慶澤于方來,。懋贊坤儀,衍鴻休于有永。欽哉。”</br>  如懿雙手接過圣旨,“臣妾謝皇上隆恩。”</br>  如懿使個眼色,心忙從袖中取過三封紅包,一一交到三人手中。</br>  王欽滿面堆笑,“多謝嫻妃娘娘賞賜,皇上說了,延禧宮就賜給娘娘居住。請娘娘即刻遷往延禧宮。”</br>  如懿心中一沉,勉強(qiáng)笑道:“多謝公公。阿箬,好生送公公和兩位大人出去。”</br>  阿箬答應(yīng)著,王欽拱手道:“奴才還要去皇上那兒復(fù)命,娘娘別忘了明日一早換上吉服去長春宮給皇上和皇后娘娘謝恩?!?lt;/br>  如懿頷首道:“有勞公公提醒?!?lt;/br>  院中眾人尚跪在地上,叩頭道:“恭喜嫻妃娘娘,娘娘萬安。”</br>  如懿道:“本宮乏了,等下阿箬會給你們賞錢,你們再把東西收拾了去延禧宮?!?lt;/br>  心忙跟著如懿走到內(nèi)殿。</br>  如懿屏息靜氣,問道:“月福晉那兒有消息了嗎?”</br>  心低聲道:“剛得的消息。月福晉封了慧貴妃,皇上的口諭,貴妃之外戚,著出包衣,入于原隸滿洲旗分。果然的滿門抬鑲黃旗,賜姓高佳氏,貴妃也遷往咸福宮居住了?!?lt;/br>  如懿冷笑一聲,更覺煩惱不堪,“咸福宮?可不是福澤咸聚嗎?”</br>  心柔聲勸道:“娘娘別煩惱!延禧宮雖然偏僻,雖然……”心想要寬慰如懿,也覺得皇帝恩義懸殊,實(shí)在也無從寬慰起。</br>  如懿搖頭道:“延禧宮偏僻卻不冷清,旁邊就是宮人來往的甬道,嘈雜紛擾。且從康熙爺二十五年之后,足有三十多年未再修葺,乃是六宮之中最破敗的宮苑?!比畿膊话驳?,“難道太后和皇上,就厭棄我至此嗎?”</br>  心道:“皇上和娘娘多年情分,斷不會如此。即便是太后……太后不也說不怪罪娘娘嗎?”</br>  如懿心中煩亂如麻,“口中所言,只怕是說說而已。算了,此時此刻,我也不能爭什么,先收拾了東西去延禧宮吧?!?lt;/br>  住進(jìn)延禧宮中,已經(jīng)是夜來時分。所幸延禧宮雖然靠近宮人進(jìn)出的甬道,但關(guān)上大門,也還清靜。宮中雖不是新修葺的,但前后兩進(jìn)院落各五間正殿,又有東西配殿三間,倒也寬敞。如懿本是喜凈之人,宮人們仔細(xì)打掃之后,反覺得室內(nèi)古樸,也不是十分簡陋。</br>  如懿往延禧宮中看了一圈,慶幸道:“你們打掃得仔細(xì),總算還不是太差?!?lt;/br>  阿箬撇嘴道:“娘娘也太知足了。東西六宮之中,哪一個不比延禧宮好。奴婢瞧著承乾宮、翊坤宮,個個都是頂好的,景致又美,離皇上的養(yǎng)心殿又近。住在這兒,不知道皇上多早晚才來一次呢?!?lt;/br>  如懿瞥了她一眼,只看著梁上的雕花嘆了口氣。</br>  心笑著拉住阿箬道:“好姑娘。皇上要愿意來,不會嫌路遠(yuǎn);若是不肯來,哪怕住進(jìn)養(yǎng)心殿后頭的圍房,也不濟(jì)事?!?lt;/br>  阿箬正要回嘴,如懿淡淡道:“愿意來的總不在乎遠(yuǎn)近,滿肚子的心思未必要掛在嘴上。阿箬,你說是不是?”</br>  阿箬有些氣餒,只諾諾地道:“幸好娘娘搬過來之后,皇上也賞賜了好些東西添補(bǔ)宮里的擺設(shè),皇上心里總是有娘娘的?!?lt;/br>  如懿頷首道:“皇上今晚宿在長春宮,咱們也早些安置。新?lián)Q了地方,也不知道會不會睡得香?!?lt;/br>  心眼珠一轉(zhuǎn),笑吟吟道:“就怕娘娘覺著換了地方睡不香,奴婢已經(jīng)在寢殿點(diǎn)了安神香了?!?lt;/br>  如懿贊許地點(diǎn)點(diǎn)頭,阿箬卻只是暗暗撇嘴,垂了手站到了后頭。</br>  主仆三人正準(zhǔn)備往寢殿走,外頭守著的小太監(jiān)進(jìn)來道:“啟稟娘娘,海常在來給娘娘請安。”</br>  如懿不覺詫異,“這個時候,怎么海蘭還來請安?快請進(jìn)來吧?!?lt;/br>  如懿方走到西暖閣坐下,海蘭已經(jīng)帶著侍婢葉心進(jìn)來了。</br>  如懿含笑道:“怎么這么晚還來請安?可是長夜漫漫睡不著嗎?”</br>  海蘭倒不似往日一般,只是拘謹(jǐn)。心斟了茶上來,謙恭道:“海常在請用茶?!?lt;/br>  海蘭也不喝茶,只是盈盈望著如懿不做聲。</br>  如懿暗暗納罕,便笑道:“妹妹有什么話盡管對我說。對了,今日圣旨到的時候還不知道妹妹住在哪個宮里,不知皇后娘娘可安排了?”</br>  海蘭眼圈微微一紅,低首道:“嬪妾人微言輕,自然是皇后隨手安排到哪里就是哪里了。”</br>  如懿奇道:“是什么地方?難道不好嗎?”</br>  葉心忍不住道:“皇后娘娘說慧貴妃的咸福宮寬敞華麗,就指了小主去咸福宮。這本也沒什么,可是咸福宮那位向來是不容人的,如今抬了旗,那是更不得了了。譬如怡貴人,就是從前伺候皇后娘娘的侍女??苫圪F妃那里,從前有個丫頭在她不方便的時候伺候了皇上,就被她想了法子攆出去了。”</br>  如懿柔聲打斷,“這也是從前的事了。如今她是貴妃,自然要比從前顯得溫柔些?!?lt;/br>  葉心憤憤道:“我們小主好性兒,總被人欺負(fù)。到了咸福宮先聽了慧貴妃一頓訓(xùn),又被撥到了一間西曬的屋子里住。”</br>  如懿聞言皺眉,“那哪里是住人的地方,夏天暴曬,冬天冷得冰窖似的,便是一般的奴才也不住那里,不過就是平日里放放不要緊的東西罷了?;圪F妃也不怕皇上看見嗎?”</br>  海蘭微微啜泣,“皇上素來就少去嬪妾那里,如今在慧貴妃眼皮子底下,那更是不能了。今日慧貴妃還說,若皇上真問起來,便只說嬪妾自己愛住那里,她還勸不住。嬪妾……其實(shí)皇上哪里會管嬪妾呢?!?lt;/br>  如懿心中不忍,“她既這樣待你,那你現(xiàn)在這般出來,她可不忌諱?”</br>  海蘭泣道:“她有什么可忌諱的?這會兒咸福宮里不知道多熱鬧呢,人人都趨奉著她封了貴妃,更抬了旗呢?!?lt;/br>  如懿沉吟片刻道:“那你如何打算?”</br>  海蘭淚汪汪看著如懿,“嬪妾只敢來求嫻妃娘娘恩典,希望能與娘娘同住,便心滿意足了?!?lt;/br>  如懿忙道:“你素來只叫我姐姐,如今還是叫姐姐??诳诼暵暋锬飲彐股至恕!?lt;/br>  海蘭怯怯點(diǎn)頭,“是。”</br>  如懿想了想道:“你要過來住,也不是不行,只消我回稟皇后娘娘……”</br>  如懿一語未完,心上前道:“娘娘,茶涼了,奴婢再替您換一盞?!?lt;/br>  如懿正點(diǎn)頭,卻見心深深望了自己一眼,也是心知肚明,只得暗暗嘆了口氣道:“你要過來住,也不是不行,只消我回稟皇后娘娘也就是了。只是你知道我如今的情境,一來不能像以前一般開口向皇后求什么,二來我真求了,皇后也未必會答應(yīng)。只怕還要怪你不安分守己,若是慧貴妃因此遷怒于你,你以后的日子更不好過?!?lt;/br>  心替海蘭添了茶水,裝作無心道:“其實(shí)海蘭小主在潛邸時就住咱們娘娘旁邊的閣子里,若說和咱們一起住延禧宮那也說得過去。這下子硬生生要分開那么遠(yuǎn),真不知是什么道理?!?lt;/br>  海蘭淚眼迷蒙,低頭思忖了片刻,才低低道:“原是我糊涂了,怎好叫姐姐為難呢?!?lt;/br>  如懿過意不去,“若是在從前,我沒有不幫你的道理。可是眼下,你看看我的延禧宮便知,我實(shí)在沒有開口的余地。且你搬來延禧宮這種偏僻地方,也未必是好事。若是被我牽連失寵于皇上,就更不好了。”</br>  海蘭環(huán)視延禧宮,也不覺嘆了一口氣,“姐姐在潛邸時乃是側(cè)福晉中第一人,何曾住過這樣委屈的地方?!?lt;/br>  如懿拍了拍她的手,“委屈不委屈,不在于一時。你我都好好的,還怕來日會不好嗎?!?lt;/br>  海蘭拿絹?zhàn)邮萌I痕,展顏道:“姐姐說的是?!彼⑽⒑?,“從前我在潛邸的繡房做侍女時也被人欺負(fù),是姐姐偶爾看見憐惜我,勸我要爭氣。后來又將我繡的靴子進(jìn)獻(xiàn)皇上,讓皇上寵幸我給我名分。姐姐幫我的,我心里都記得?!?lt;/br>  如懿溫和道:“好了。你有你的忍耐,我也有我的。咱們都忍一忍,總會過去的。”</br>  海蘭這才起身,依依道:“時候不早,妹妹先告退了,姐姐早點(diǎn)歇息吧?!?lt;/br>  如懿送至廊檐下,心中略略不安,“慧貴妃若真難為你,你還是要告訴我。再不濟(jì)總能和你分擔(dān)一些?!?lt;/br>  海蘭感激道:“多謝姐姐,我都記得了。”</br>  如懿見海蘭和葉心出去,庭院中唯見月色滿地如清霜,更添了幾分清寒蕭索之意,不知不覺便嘆了一口氣。</br>  心取了披風(fēng)披在如懿肩上,方才跪下道:“娘娘嘆氣,可是怪奴婢方才勸阻娘娘?”</br>  如懿搖頭道:“你做得對。我自身難保,何必牽連了海蘭?!?lt;/br>  心道:“從前在潛邸時,慧貴妃的性子并不是這樣驕橫,倒常見她溫柔可人,怎么一入宮就成了這樣呢?!?lt;/br>  如懿望著庭院青磚上搖曳的枝影,心事亦不免雜亂如此,只是耐著性子道:“得意驕橫,失意謙卑乃是人之常情。若能在得意時也能謙和受身,溫謹(jǐn)待人,才是真正的修為?!?lt;/br>  心沉吟道:“皇上一向稱贊娘娘慧心蘭性,嘉許慧貴妃嫻靜溫婉,怎么到了今日給娘娘的封號是嫻,慧貴妃反而是慧?”</br>  如懿緊了緊披風(fēng),淡淡道:“皇上做事別有深意,咱們別胡亂揣測了?!?lt;/br>  養(yǎng)心殿書房的明紙窗糊得又綿又密,一絲風(fēng)都透不進(jìn)來,唯見殿外樹影姍姍映在窗欄上,仿佛一幅淡淡水墨蕭疏。</br>  皇帝只低頭批著折子,王欽悄聲在桌上擱下茶水,又替皇帝磨了墨,方低聲道:“皇上看了一個時辰的折子啦,喝口茶水歇歇吧?!?lt;/br>  皇帝“唔”了一聲,頭也不抬。王欽又道:“皇上,張廷玉大人來了,就在殿外候著呢。”</br>  皇帝停下筆,朗聲道:“快請進(jìn)來吧?!?lt;/br>  王欽聽得這一句,就知道皇帝待張廷玉親厚,忙恭恭敬敬請了張廷玉進(jìn)來。張廷玉一進(jìn)殿門,老遠(yuǎn)便躬身趨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微臣請圣躬安。”</br>  皇帝微笑道:“王欽,快扶張大人起來,賜座?!?lt;/br>  王欽扶了張廷玉起身,養(yǎng)心殿副總管李玉已經(jīng)搬了一張梨花木椅過來,張廷玉方才敢坐下。</br>  皇帝關(guān)切道:“廷玉,你已年過花甲,又是三朝老臣,奉先帝遺旨為朕顧命。到朕面前就不必這樣行禮了。”</br>  張廷玉一臉謙恭,“皇上恩遇,微臣卻不敢失了人臣的禮數(shù)。先帝器重,微臣更要勤謹(jǐn)奉上,不敢辜負(fù)先帝臨終之托。”</br>  皇帝頷首道:“這個時候,你怎么還進(jìn)宮求見朕?”</br>  張廷玉欠身道:“皇上封慧貴妃,抬旗賜姓是莫大的榮耀,微臣方才正是從慧貴妃母家大學(xué)士高斌府第喝了賀酒回來?!?lt;/br>  皇帝“哦”了一聲,淡淡道:“這是慧貴妃的榮耀,也是高氏一門的榮耀。連你都賀喜,那朝中百官,想是都去了吧。”</br>  張廷玉不假思索道:“皇上皇恩浩蕩,高府賓客盈門,應(yīng)接不暇?!睆埻⒂裼U著皇帝神色,小心翼翼道,“本來鄂爾泰還和微臣玩笑,說這么多人怕是要踏爛了高府的門檻,想來高大學(xué)士思慮周詳又見多識廣,一早命人換了紫檀木的門檻。”</br>  皇帝微微一笑,似乎不以為意,“紫檀木雖然名貴,但也不算稀罕東西?!?lt;/br>  張廷玉越發(fā)笑容可掬,“微臣也是這么想,只是今日和內(nèi)務(wù)府主事郎大人閑話,郎大人說這兩年紫檀短缺,兩廣與云南皆無所出,只有南洋小國略有所獻(xiàn),漂洋過海過來,所費(fèi)不下萬金。更難得的是高大學(xué)士府上所用的紫檀,入水不沉,高大學(xué)士深以為傲,約了百官同賞,臣也是大開眼界?!?lt;/br>  皇帝笑著飲了口茶水,喚過王欽道:“朕記得,高斌府上所用的紫檀……”皇上似乎思索,只看了王欽一眼。</br>  王欽一愣,還未反應(yīng)過來,伺候在殿角的小太監(jiān)李玉已經(jīng)搶著道:“回皇上的話,高大人府上所用的紫檀是前兩日皇上賞的,為著事多,皇上交代了王公公,王公公囑咐奴才去內(nèi)務(wù)府辦的?!?lt;/br>  王欽回轉(zhuǎn)神來,忙拍了拍腦袋?!盎噬?,瞧奴才這記性,居然渾忘了?!蓖鯕J忙跪下道,“還請皇上恕罪?!?lt;/br>  皇帝并不看他,只道:“你初入宮當(dāng)差,大行皇帝身后留下的事情多,忘了也是有的。起來吧?!?lt;/br>  王欽松了口氣,趕緊謝恩爬起來,擦了擦額頭的冷汗。</br>  張廷玉微笑道:“原來是皇上賞的,這是天大的恩典,自然該百官同慶?!彼月运尖?,“皇后冊封以來,臣一直未向皇后請安,心中慚愧。還盼年節(jié)下百官進(jìn)賀時,可以親自向皇后娘娘問安?!?lt;/br>  皇帝道:“那有什么難的?到時朕許你親自向皇后問安便是?!?lt;/br>  張廷玉再度欠身,“臣謝皇上隆恩。皇后娘娘是先帝親賜皇上的嫡福晉,皇后娘娘出身于名門宦家,世代簪纓。富察氏又為咱們滿洲八大姓之一,為大清多建功勛。臣敬慕娘娘仁慈寬厚,才德出眾,能得皇上允許親自向娘娘問安,乃是臣無上榮耀?!?lt;/br>  皇帝微微正色,“你的意思朕明白。皇后乃后宮之主,執(zhí)掌鳳印,朕自然敬愛皇后,不會因?qū)櫰健!?lt;/br>  張廷玉肅然道:“臣聽聞前明后宮弭亂,寵妾犯上之舉屢屢發(fā)生,導(dǎo)致后宮風(fēng)紀(jì)無存,影響前朝安定?;噬嫌⒚?,微臣欣慰之至。”張廷玉望著皇帝案上厚厚一沓奏折,關(guān)切道,“先帝在時勤于朝政,每日批折不下七個時辰?;噬系孟鹊壑L(fēng),朝政雖然要緊,也請皇上萬萬保養(yǎng)龍體,切勿傷身?!?lt;/br>  皇帝略有感激之色,“廷玉對朕,亦臣亦師。將來朕的皇子,也要請你為師,好生教導(dǎo)?!?lt;/br>  張廷玉誠惶誠恐,“微臣多謝皇上垂愛。天色不早,微臣先告退了。”</br>  皇帝道:“李玉,好生送張大人出去?!?lt;/br>  李玉忙跟著張廷玉出去了。</br>  皇帝嘴角還是掛著淡淡笑意,十分溫和的樣子,眼中卻殊無笑色,取過毛筆飽蘸了墨汁,口中道:“王欽,你是朕跟前的總管太監(jiān),事無大小都要照管清楚,總有疏漏的地方。有些差事,你便多交予李玉去辦吧。”</br>  王欽心頭一涼,膝蓋都有些軟了,只支撐著道:“奴才遵旨。”</br>  皇帝埋首寄書,“出去吧,不用在朕跟前了?!?lt;/br>  王欽諾諾推出去,腳步聲極輕,生怕再驚擾了皇帝。出了養(yǎng)心殿,王欽才發(fā)覺脖子后頭全是冷汗,腳底一軟,坐倒在了漢白玉石階上。</br>  門口的小太監(jiān)忙殷勤過來扶道:“總管快起來,秋夜里石頭涼,涼著了您就罪過了?!?lt;/br>  王欽硬生生甩開小太監(jiān)的手,遠(yuǎn)遠(yuǎn)望見李玉送了張廷玉回來,恨恨罵小太監(jiān)道:“王八羔子,也敢到我跟前來耍機(jī)靈了!”</br>  話未說完,皇帝的聲音已經(jīng)從里頭傳出來,“去長春宮?!?lt;/br>  王欽一骨碌站起來,用盡了嗓子眼里的力氣,大聲道:“皇上起駕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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