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站在慈寧宮廊下,看著福姑姑指揮著幾個宮人將花房送來的數(shù)十盆“黃鶴翎”與“紫霞杯”擺放得錯落有致。彼時正黃昏時分,流霞滿天如散開一匹上好的錦繡,映著這數(shù)十盆黃菊與紫菊,亦覺流光溢彩。</br> 福姑姑笑吟吟過來道:“慈寧宮的院子敞亮了許多。若是在壽康宮,這幾十盆菊花一擺,腳都沒處放了。”她見太后歡喜,愈發(fā)道,“也是皇上的孝心,那日攜了皇后親自來請您移宮。如今有什么好的都先盡著您用。連花房開得最好的紫菊,也都送來了您這里。”</br> 太后微笑頷首,扶著福姑姑的手走到階下,細(xì)細(xì)欣賞那一盆盆開得如瀑流瀉的花朵,“如此,也算哀家沒白疼了皇帝。只不過那日雖然是皇帝和皇后來請,可這背后的功勞,哀家知道是誰。”</br> “太后是說嫻妃?”</br> 太后拈起一朵菊花仔細(xì)看了片刻,“顏色多正的花兒,和黃金似的,可惜了,還沒開出勁兒來。”</br> 福姑姑笑道:“有您愛護(hù)調(diào)教,要開花不是一閃兒的事?”</br> “這也急不得。滿園子的花,前面的花骨朵開著,后面的也急不來。由著天時地利吧。”太后松開拈花的手指,拍了拍道,“皇上只給她一個妃位,是可惜了。按著在潛邸的位分,怎么也該是貴妃或者皇貴妃。”</br> 福姑姑取了絹子替太后抹了抹手,“有福氣的,自然不在這一時上看重位分。往后的時間長著呢。”</br> 太后頷首道:“慧貴妃是會討人喜歡。有時候跟著皇后來哀家這里請安,規(guī)矩也一點不差。”</br> 福姑姑道:“照規(guī)矩是該晨昏定省的,但皇后和嬪妃們,也不過三五日才來一次。這……”</br> “哀家住在這慈寧宮里,便是名正言順的太后,一日來兩次也好,三五日來一次也罷,都不是要緊事。要緊的是哀家的眼睛還看著后宮,太后這個位子原不是管家老婆子,不必事事參與介入,大事上點撥著不錯就是了。這樣,才是真正的權(quán)柄不旁落,也省得討人嫌。”</br> 福姑姑這才笑道:“太后的用心,奴婢實在不及。”</br> 夜來的長春宮格外靜謐,明黃色流云百蝠熟羅帳如流水靜靜蜿蜒地下,便籠出一個小小天地,由得瑯華伏在皇帝肩上,細(xì)細(xì)撥著皇帝明黃寢衣上的金粒紐子,只是含笑不語。</br> 皇帝本無睡意,便笑,“皇后一向端莊持重,怎么突然對朕這么親昵起來了?”</br> 瑯華輕笑道:“皇上只看見臣妾端莊持重,就不見臣妾也依賴皇上嗎?”</br> 皇帝望著帳頂,嘴角含了薄薄一縷笑意,“皇后在后宮一力獨斷,為朕分憂,朕很高興。不過見慣皇后的皇后樣子,小兒女模樣倒是難得了。”</br> 皇后默然片刻,慢慢笑道:“后宮小兒女情腸多了,難免爭風(fēng)吃醋的小心眼兒多些。臣妾若再不持重,豈不失了偏頗,叫人笑話?”她停一停,小心覷著皇帝道,“皇上的意思,是嫌臣妾今早提議讓嫻妃居住延禧宮是有些失當(dāng)了。”</br> 皇帝略略含了一絲笑影,松開被瑯華倚著的肩膀,“皇后是六宮之主,后宮的事自然應(yīng)當(dāng)由皇后決斷。皇后的提議,朕自然不會不準(zhǔn)的。”</br> 瑯華心頭微微一驚,不免含了幾分委屈,“皇上這樣說,真是低估了臣妾了。難道臣妾跟隨了皇上這些年,還會如幾位貴人一般不懂事,只曉得爭風(fēng)吃醋?臣妾不過是以為,皇上近日抬舉慧貴妃,自然是恩寵有加,慧貴妃賢淑安靜,也受得起皇上這點眷顧。只是嫻妃在潛邸時位分既高,性子又傲,如今被貴妃高了一頭,難免氣不順,要與人起爭執(zhí),不若將她放到安靜些的地方,也好靜心些。等她心氣平伏些許,皇上再好好賞賜她給她些恩典就是了。”</br> 皇帝伸手撫了撫皇后的頭發(fā),“皇后思慮周詳。”</br> 瑯華這才松了口氣,伸手?jǐn)堊』实鄣氖直郏σ庥俺兼挠抟姡趺幢鹊蒙匣噬系氖ッ鳌M绽锘噬弦幌蚍Q贊嫻妃慧心蘭性,而慧貴妃嫻靜溫婉,怎么到了今日給嫻妃的封號是嫻,貴妃反而是慧?臣妾卻不懂了。”</br> 隱隱有風(fēng)吹進(jìn),帳外的仙鶴銜芝紫銅燭臺上燭火微微晃了一晃,映著拂動的帳幔,如水波顫顫,明滅不定。皇帝的臉色落著若明若暗的光影,有些飄浮不定,他的笑影淡得如天際薄薄的浮云。“朕也是隨手擇了兩個字罷了。”他低下頭看著瑯華,“朕囑咐了內(nèi)務(wù)府,用心布置你的長春宮,你可還滿意嗎?”</br> 瑯華笑意深綻,仿佛燭火上爆出的一朵明艷的燭花,“皇上在后宮的第一夜是留在臣妾宮中,便是對臣妾最大的用心與恩典了。”</br> 皇帝輕輕拍著瑯華的肩膀,聲音漸漸低微下去,卻依依透著眷戀與溫柔,“朕的用心,你懂得就好了。你是朕的皇后,又一向賢惠,后宮的事你打理著,朕很放心。”</br> 因出了喪,也立后封妃,嬪妃們也不再一味素服銀飾了。海蘭一早換了一身如意肩水藍(lán)旗裝,只衣襟袖口繡了星星點點素白小花,如她人一般,清新而不點眼。自然,這也是她一貫的態(tài)度。</br> 海蘭照常來候著如懿起身,又陪她一同用了早膳,才去長春宮中向瑯華請安。</br> 瑯華氣色極好,又精心修飾過容顏,換了芙蓉蜜色繡折枝蝴蝶花氅衣①,頭上只用一只鎏金扁方綰住如云烏發(fā),端正的發(fā)髻上只點綴了疏疏幾點銀翠珠釵,并幾朵通草花朵而已。雖然簡單,倒也大方爽朗。一大早二阿哥也被乳母抱來了,瑯華愈加高興,嬪妃們也少不得熱鬧起來,說著二阿哥又壯了或是看著聰明伶俐。</br> 唯有嘉貴人金玉妍打量著瑯華一身的打扮,笑吟吟不說話。瑯華一時察覺,便笑道:“素日里嘉貴人最愛說笑,怎么今日反而只笑不說話了,可是長春宮拘謹(jǐn)你了?”</br> 玉妍忙笑道:“臣妾是看皇后娘娘身上繡的花兒朵兒呢,雖然繡得少,可真真是以清朗為美,看著清爽大氣。”</br> 瑯華略略正了正衣襟上的珍珠紐子,含笑道:“嘉貴人一向是最愛嬌俏打扮的,本宮倒想聽你評說評說。”</br> 玉妍斜斜行了一禮,如風(fēng)擺楊柳一般,細(xì)細(xì)說來:“臣妾看娘娘身上的滿繡折枝花,像是從前大清剛?cè)腙P(guān)的時候,宮眷們最時興的繡法,往往以旗裝繡疏落闊朗的圖案為美,用的也是京繡手法,講究的是大氣連綿,富貴吉祥。而時下宮里最時興的,是用輕柔的緞料,追求輕盈拂動之柔美,往往在袖口衣襟和裙裾上多繡花樣,身上則花樣輕巧,多用江南的繡法,或用金線薄薄織起,雖然花枝繁密,但追求越柔越好。如今看皇后娘娘的裝扮,真是頗有入關(guān)時的古風(fēng)呢。”</br> 眾人聽玉妍娓娓道來,再看自己身上旗裝,雖然顏色花色各異,但比之皇后,果然是輕盈軟薄許多。</br> 皇后聽她說完,不覺嘆道:“同樣是穿衣打扮,本宮一直覺得嘉貴人精細(xì),如今看來,果然她是個細(xì)心人,能察覺本宮的心意。今早起來,本宮查看內(nèi)務(wù)府的賬單,才發(fā)覺后宮女眷每年費制衣料之?dāng)?shù),竟如斯龐大。本宮身上的衣衫雖然繡花,但花枝疏落,又是宮中婢女、京中普通衣匠都能繡的。而你們所穿,越是輕軟,就必得是江南織造蘇州織造所進(jìn)貢的,加上織金泥金的手法昂貴,其中所費,相差懸殊。而且后宮所飾,往往民間追捧,蔚然成風(fēng),使得京城之中江南所來的衣料翻倍而漲,連繡工也愈加昂貴。如此長久下去,宮外宮中,奢侈成風(fēng),還如何了得。”</br> 瑯華一句一句說下去,雖然和顏悅色,但眾妃如何不懂其中意思,都垂下頭不敢再多言。唯有純嬪不知就里,賠笑道:“皇后娘娘說的是,只是皇上一向都說,先帝與康熙爺勵精圖治,國富民強(qiáng)……”</br> 瑯華淡淡一笑,取過茶盞定定望向她道:“民間有句老話,叫富不過三代。即便國富民強(qiáng),后宮也不宜奢華揮霍。否則老祖宗留下的基業(yè),能經(jīng)得起幾代。不過話說回來,純嬪你剛誕下了三阿哥,皇上看重,自然要靡費些也是情理之中。本宮不過是拿自己說話罷了。”</br> 素心會意,往皇后杯中斟上了茶水道:“可不是呢,昨兒皇后就吩咐了內(nèi)務(wù)府,以后哪怕是長春宮的飾物,也頂多只許用鎏金和珍珠,最好是銀器或是絨花通草,赤金和東珠、南珠是一點不許用的呢。”</br> 月閑閑一笑,看著手上的白銀鑲翠護(hù)甲,“皇后娘娘的話,臣妾自然是聽著了。不比純嬪妹妹,有了三阿哥,說話做事的底氣,到底是不同了。”</br> 純嬪雖然單純,但話至于此,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覺蒼白了臉,腿下一軟便跪下了道:“皇后娘娘恕罪,還請娘娘明鑒。臣妾雖然誕下阿哥,但都是皇后娘娘福澤庇佑,臣妾不敢居功自傲,更不敢靡費奢侈。”</br> 瑯華淡淡一笑,“好了,別動不動就跪下,倒像本宮格外嚴(yán)苛了你們似的。起來吧。”</br> 純嬪這才敢起身,怯怯坐下。</br> 玉妍很是得意,掃了一眼眾妃,上前一步笑道:“皇后娘娘的話說得極是。只是如今風(fēng)氣已成,別說宮里宮外了,連皇上賞賜給朝鮮的衣料首飾,也無不奢麗精美。臣妾聽來往朝鮮的使者說起,朝鮮國中也很是風(fēng)靡呢。若咱們改了入關(guān)時的衣飾,也這般賞賜親貴女眷或?qū)賴M不讓外人驚異?”</br> 她這一番話,自以為是體貼極了皇后,也能顧全自己喜好。如懿與海蘭對視一眼,當(dāng)下只是笑而不語。</br> 瑯華輕輕啜了一口茶水,方徐徐道:“嘉貴人的話自然也是有理的。皇上怎么恩賞外頭,那是免不了的。只是在內(nèi),咱們深居六宮的,凡事還是簡樸為好。”她微微正色,“更要緊的是,如今天下安定,咱們也別忘了祖宗入關(guān)平定天下的艱難。咱們身為天下女子的表率,更得時時記著自己的身份,事事不忘列祖列宗才是。”</br> 這番話極有分量了,饒是金玉妍伶牙俐齒,也只得低頭稱是。</br> 月第一個站起來道:“既然皇后娘娘做出表率,臣妾等定當(dāng)追隨。今日起,不再華服麗飾,一定效仿皇后娘娘,追思祖宗辛苦,簡樸度日。”</br> 瑯華頷首,輕嘆道:“本宮一番良苦用心,你們千萬別以為是本宮有心苛責(zé)了你們。后宮人多,若人人多花費些,家大業(yè)大,總有艱難的時候。”</br> 這時,坐在一旁悶聲不語的怡貴人小聲道:“奴婢伺候皇后娘娘多年,皇后娘娘一直不事奢華,直到如今,連衣襟上用的珍珠紐子,也不過是內(nèi)務(wù)府最尋常的那種,連上用的珍珠都覺得太過浪費了。”</br> 純嬪忙賠笑道:“怡貴人從前是貼身伺候皇后娘娘的,自然無事不曉。看來是臣妾們一直太粗心了,不曾好好追隨皇后。”</br> 皇后笑盈盈看著怡貴人道:“好了。如今都是皇上正式冊封的貴人了,還一口一個奴婢,成什么體統(tǒng)呢。”</br> 怡貴人忙恭恭敬敬道:“臣妾謹(jǐn)遵皇后娘娘吩咐。”</br> 月忽地轉(zhuǎn)首,看了如懿一眼,“嫻妃妹妹一直不言不語,難道不服皇后所言,還是另有主張?”</br> 如懿抬了抬眼簾,徐徐道:“所謂言傳身教,皇后娘娘身體力行,咱們自然只有聽其言隨其行的份,何須再多置喙呢。”</br> 海蘭亦忙低低道了“是”,又道:“臣妾不敢多言,是怕自己蠢笨失言。所以仔細(xì)學(xué)著皇后,不敢再多言了。”</br> 如懿微微一笑,“可不是,皇后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咱們好好聽著學(xué)著,便是受益無窮了。”</br> 月輕笑一聲,掩唇道:“嫻妃妹妹這句話,倒是意在皇上昨夜留宿長春宮了,好像有些酸意呢。”</br> 如懿淡淡笑道:“我方才說的話,心存和睦的人自然聽出帝后一心,后宮和睦的意思;心存酸意的嘛,自然也聽出酸意了。”</br> 月秀眉一挑,似有不忿。瑯華和悅一笑,“好了。昨夜是皇上眷顧本宮這個皇后的面子罷了,來日方長,你們都精心準(zhǔn)備著,皇上自然會一一來看你們。”</br> 眾人答了是,如懿舉起手腕上的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道:“這鐲子雖是臣妾入潛邸不久后皇后娘娘親自賞賜的,但如今宮中節(jié)儉,臣妾也不敢再戴了。還請皇后娘娘允準(zhǔn)。”</br> 她這般一說,月也忙站了起來。</br> 皇后神色微微一沉,如秋日寒煙中沾上霜寒的脈脈衰草。然而旋即秋陽明艷,那寒意便蒸發(fā)得無影無蹤。皇后還是那樣無可挑剔的笑容,“既是本宮從前賞的,那也無妨。何況你們倆到底一個是貴妃一個是嫻妃,不能委屈了。”二人答應(yīng)了,方才告退。</br> 外頭秋色明麗如畫卷,綠筠與海蘭陪著如懿出來,三人都是默默的。金玉妍與怡貴人走在前頭,猶自有些埋怨,“哎呀,從今往后,再不能穿這樣江南的軟緞子了,我一想著皇后娘娘身上的滿繡旗袍,雖然好看,但一點也無飄逸之美,唉……”</br> 怡貴人淡淡笑道:“嘉貴人美貌,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再不濟(jì),你一向在梳妝打扮上用心,皇上一定會留意的。”</br> 玉妍輕輕“呀”了一聲,便道:“怡貴人在皇后身邊久了,自然懂得皇后的心思。有皇后娘娘這個榜樣,我哪里敢不跟隨呢。”</br> 兩人說說笑笑,走到前頭去了。</br> 如懿安慰地拍拍綠筠的手,“今日的事別往心里去。皇后只是看重祖宗家法,并不是有意指責(zé)你。”</br> 綠筠愁眉微籠,“皇后的意思我如何不明白?先頭大阿哥的親娘是皇后族人,雖然歿了,但身份依舊高貴。二阿哥是皇后娘娘親生的,那更是尊貴無比的嫡子。只有我,身份不尷不尬的,我阿瑪不過是筆帖式,要不是我僥幸生養(yǎng)了三阿哥,皇上怎么會給我嬪位。我自知出身不高,平時已經(jīng)恭謹(jǐn)安分,可是皇后仍然在意……”她再要說下去,已經(jīng)含了幾分淚意。海蘭趕緊拿絹子擋在綠筠口邊,輕聲道:“好姐姐,你對皇后當(dāng)然是恭謹(jǐn)安分,只是姐姐心思單純,有什么說什么。這兒是在外頭,叫人聽見又多是非了。”</br> 綠筠嚇得一噤,忙取了絹子趕緊擦去淚痕。四周靜寂無聲,連陪侍的宮女也只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后頭。</br> 如懿贊許地看了海蘭一眼,柔聲道:“好了。有什么事盡管到了我宮里再說。如今,可別再失言了。”</br> 綠筠連連點頭,三人便說著話往御花園去了。</br> 彼時秋光初盛,御花園中各色秋菊開得格外艷麗,姹紫嫣紅,頗有春光依舊的絢美繁盛。美景當(dāng)前,三人也少了方才的沉悶。一路繞過斜柳假山,如懿見前頭亭中玉妍和怡貴人正坐著閑話,便與綠筠和海蘭看著池中紅魚輕躍,自己取樂。</br> 玉妍和怡貴人背對著她們,一時也未察覺,只顧著自己說得熱鬧。</br> 玉妍笑道:“其實姐姐封為嫻妃,我倒覺得皇上選這個‘嫻’字為封號,真是貼切。”</br> 怡貴人拈了絹子笑:“妹妹說來聽聽,也好叫我們知道皇上的心意。”</br> 玉妍拔下頭上福字白玉鎏金釵,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寫了個大大的“嫻”字,笑吟吟道:“閑字,女旁。皇上登基之后最愛去皇后娘娘和慧貴妃那里,嫻妃娘娘好些日子沒見到皇上了,可不是一個閑著的女人無所事事嗎?”</br> 怡貴人拿絹子捂了嘴笑,倒是怡貴人身邊的宮女環(huán)心機(jī)靈,看見如懿就站在近處,忙低呼一句,“貴人乏了,不如咱們早些回宮歇息吧。”</br> 這樣突兀一句,連玉妍也覺著不對,回首看見了如懿一行人。玉妍并不畏懼,索性輕蔑地看著如懿,嬌滴滴道:“嬪妾不過是說文解字,有什么說什么,嫻妃娘娘可別生氣。”</br> 怡貴人瞟了如懿一眼,“嫻妃娘娘哪里會生氣,一生氣可不落實了嘉貴人的話嗎?不會不會。”</br> 如懿聽著她們奚落,心頭有氣,只是硬生生忍住。</br> 海蘭實在聽不下去,大著膽子回嘴道:“嫻妃娘娘面前,咱們雖然都是潛邸的姐妹,也不能如此不敬。”</br> 玉妍微瞇了雙眼,招了招手道:“海常在,快過來說話。”</br> 玉妍的位分比海蘭高,她見玉妍召喚,稍稍猶豫,還是不敢不去。待海蘭走到近前,玉妍伸手托起海蘭的下巴,仔細(xì)端詳著,“繡房里的侍女,如今做了常在,嗓子眼兒也大起來了。”</br> 海蘭窘得滿臉通紅,只說不出話來。金玉妍越發(fā)得趣,銀嵌琉璃珠的護(hù)甲劃過海蘭的面龐便是一道幽艷的光。海蘭只覺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顫聲道:“嘉貴人,你想做什么?”</br> 玉妍笑吟吟湊近她,“我想……”</br> 話未說完,玉妍的手已被如懿一把撩開。</br> 如懿冷然一笑,將海蘭護(hù)在身后,“憑著貴人的身份嚇唬一個常在算什么本事?你也不過只能在本宮面前作口舌之稽罷了。見到本宮,還不是要屈膝行禮,恭謹(jǐn)問安。”</br> 綠筠忙勸道:“嘉貴人,你若與海常在玩笑,那便罷了吧。她一向膽子小,禁不起玩笑的。”</br> 玉妍輕哼一聲,蔑然道:“海蘭是什么身份,我肯與她玩笑?”</br> 如懿瞥她一眼,緩緩道:“人在什么身份就該做什么事。若你覺得慧貴妃位分在本宮之上苛責(zé)本宮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那么本宮要來為難你,也是情理之中你合該承受。”</br> 玉妍嘴角一揚,毫不示弱,“你雖然是妃位位分遠(yuǎn)在我之上,可你是烏拉那拉氏的后代,我卻是朝鮮宗室王女,若論身份,我自然比你高貴許多。雖然我位分一時在你之下,你便以為你坐穩(wěn)了妃位,我也沒有出頭之日了嗎?”</br> 如懿微微一笑,“你自恃朝鮮宗室王女,卻不想想,朝鮮再好,也不過是我大清臣屬之國。小國寡民,連國君都要俯首稱臣,何況是區(qū)區(qū)宗室女?你若真要與本宮討論何為身份何謂高貴,就好好管住自己,做合乎自己身份的言行,才能讓人心悅誠服,才是真正的高貴。”</br> 如懿話音未落,卻聽得身后一聲婉轉(zhuǎn),“本宮當(dāng)是誰,這樣牙尖嘴利不肯饒人的,只有嫻妃了。”</br> 如懿微微欠身,冷眼看著她,“昔日在潛邸中,貴妃溫順乖巧,可不是今日這副模樣。”</br> 慧貴妃瞥如懿一眼,大是不屑,“此一時彼一時,當(dāng)日你位序在我之上,我自然不得不尊崇你。而今本宮是貴妃,你只是妃位,尊卑有序如同云泥有別,你自然要時時事事在我之下。若連這個都不知道,你便不用在這后宮里待下去了。”</br> 如懿默然不語,貴妃描得細(xì)細(xì)的柳眉飛揚而起,“怎么,你不服氣?”</br> 如懿笑意淡然。“禮儀已經(jīng)周全,貴妃連人心也要一手掌控嗎?若真要如此,就不是以威儀壓人,而是以懿德服人了。”她再度福身,“貴妃娘娘位分在上,我不會不尊。但也請貴妃明白,您的高貴應(yīng)當(dāng)來自敬服,而非威懾。”</br> 如懿說罷,徑自離去。純嬪與海蘭互視一眼,立刻急急跟上。</br> 玉妍見慧貴妃氣得發(fā)怔,旋即笑道:“貴妃娘娘別聽她饒舌,眼見她以后的日子是不好過了,娘娘何必與她費口舌。嫻妃在您之下,將來還怕不能收拾了她嗎?”</br> 慧貴妃眉頭微松,笑向玉妍道:“有嘉貴人與本宮一心,本宮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呢。”</br> 注釋:</br> ①氅衣:氅衣與襯衣款式大同小異,小異是指襯衣無開禊,氅衣則左右開禊高至腋下,開禊的頂端必飾云頭;且氅衣的紋飾也更加華麗,邊飾的鑲滾更為講究,在領(lǐng)托、袖口、衣領(lǐng)至腋下相交處及側(cè)擺、下擺都鑲滾不同色彩、不同工藝、不同質(zhì)料的花邊、花絳、狗牙等等,尤以江南地區(qū),俗以多鑲為美。為清宮婦女正式的穿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