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盡了,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宋婉來時都沒有注意到,天空竟然起了云。</br> 雨聲滴滴答答的,格外凝神。</br> 宋婉起身去門口端飯菜、拿藥。</br> 江寂還愣在原地,心間久久回蕩著宋婉說的那句生死與共。</br> 宋婉回來,把江寂扶到床上,讓他躺著。</br> 她則把飯菜、湯藥端到床塌邊。</br> 高熱的人一般都沒有胃口,江寂亦然。</br> 但他怕宋婉擔心,拿過粥碗,硬吃起來。</br> 宋婉道:“六郎才被封了神勇將軍,眼看前途一片光明,可不能就被這時疫打倒了,你可說了,咱們要生八個孩子的。</br> 你要沒了,那我只能與別人生去了,你說...是顧鳶好呢,還是睿王好,我看傅祁也不錯,傅柔就希望我做她嫂子呢。”</br> 江寂把粥幾口喝完,連著一邊的湯藥也幾口喝了,“你休想,本王死不了。”</br> 宋婉眸中含笑。</br> 深夜里,外面的雨聲還在繼續,宋婉根本無心安睡。</br> 江寂側臥著身子,背對著她,傻男人還是怕把疫病傳染給她,非讓她打地鋪。</br> 宋婉看他一動不動的身子,心里憂心,她坐起來,輕喚了一聲,“六郎。”</br> 江寂沒有答她。</br> 宋婉心都懸在了嗓子眼兒,又喚了一聲,“六郎。”</br> 江寂還是沒有答。</br> 宋婉心里害怕起來,起身至床塌邊,語氣里滿是慌張,又喊了一聲,“六郎。”</br> “再喊。”江寂轉身看她,“再喊拿你退熱。”</br> 宋婉:“...”</br> 江寂坐起身子,“要這次中了,我們的孩子,就叫蕭退熱,如何?”</br> 宋婉:“...”</br> 江寂又躺下身子,高熱燒得他腦子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實在難受。</br> 宋婉此時想到了什么,“我怎么這么傻,現在才想起來,我去冰窖里拿冰塊試試,六郎你等著。”</br> 宋婉披上披風,拿了盞燈籠和木盆,出了臥房,進了冰窖。</br> 她拿了一盆冰塊出來,倒進耳房的浴桶里,又在浴桶里盛滿冷水,進主臥扶著江寂進了耳房。</br> 江寂脫光了身子進入浴桶,冰涼的水漫過他的皮膚,讓她渾身都打了個冷顫。</br> 宋婉道:“我幼時發高熱就是這樣淌進冷水里退熱的,對我來說都有效,那對六郎來說,應該也很有效。”</br> 江寂趴在浴桶邊看她,小姑娘蒙著巾怕,只露出一雙眼睛來,而那眼睛里已經布滿了血絲,顯然是沒睡好的緣故。</br> “婉婉,去睡,聽話。”</br> 宋婉道:“不用,我就在這里陪你。”</br> “你要累倒了,明日誰來照顧本王,以后誰給本王生孩子。說好的,孩子叫蕭退熱。”</br> 宋婉耳根微紅,“你都生病了還要調戲我。”</br> “男人本能。”江寂身子往后靠,“骨子里都不是什么好東西。”</br> 他看她,“去睡,本王還能照顧自己。”</br> “好吧。”</br> 宋婉出了耳房,進了臥房。</br> 江寂泡了足足一個時辰,高熱是退下來了些,但還是燒。他穿上衣物進了屋,宋婉在地鋪上早就睡得沉。</br> 他走近宋婉,想要摸摸她的臉,然而他想想,還是退開了身子,回到了榻上。</br> 天明時,江寂昨晚好不同意退下來些的高熱,又開始高熱起來。</br> 宋婉急得又只能去冰窖里拿冰塊,扶著江寂進了浴桶。</br> 江寂已經燒得迷糊,連著嗓子都嘶啞了。</br> 早飯更是只吃了半碗粥,男人平常可是要吃三碗飯的飯量,如今被疫病折磨得根本食不下咽。</br> 宋婉趴在浴桶邊,在江寂耳邊道:“六郎...挺過去,求你。”</br> 江寂道:“婉婉別怕,六郎...會一直陪你。”</br> 宋婉撫摸著他被燒紅的臉頰,眸中盈盈有淚,她端過藥碗,舀了一勺喂到江寂嘴邊,“喝下去,喝藥才能好。”</br> 江寂明明知道這藥沒用,但還是抱著一線希望。藥他全部喝下去了。</br> 他燒得渾渾噩噩,幾乎快昏過去。</br> 聽月修竹說,金陵感染時疫的人,幾乎喝了湯藥下去都高熱不退。</br> 宮中太醫院院首白崇之都束手無策,太子江庭蕭更是被燒得昏迷不醒,太子妃在東宮急得團團轉。</br> 這時疫太過厲害,金陵人染上了大半,甚至已經傳到金陵邊郡去了,龔宰輔上表官家,要求封城。</br> 江盛無奈之下,只能同意。</br> 金陵被封了,百姓連逃都逃不出去,城中更是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半夜鉆狗洞逃的,然而都被禁衛軍抓了回來。</br> 今日一大早,有人因為時疫死了,還一死就死了十來個,都是活生生被高熱燒死的,人剛剛去世,就立即被焚燒了。</br> 不到中午,又有二十幾人死去,到中午死的人更多。時疫死亡的人數在節節攀升,不到午后,就死了兩百人。</br> 疫病又兇又猛,江盛不斷給白崇之施壓,白崇之已經兩天兩夜未眠。</br> 月修竹站在臥房門口與宋婉道:“從今晚開始,死的人會越來越多。金陵染上時疫的人也在攀升,如今已有三萬余人染上。這時疫太兇猛,王爺要再燒一日,恐怕...恐怕也不行了...”</br> 宋婉身子退后了好幾步,險些沒站穩當。</br> 月修竹蹲下身子,把湯藥放在門口,“這是奴才剛剛又調的一次方子,里面多加了一味麻黃,若還是不行,王妃...王妃要節哀。”</br> 宋婉身子軟在地上,眸中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br> 月修竹雖然看不見宋婉,但也知道她難過。</br> 他低下頭,自責道:“對不起...”</br> 宋婉哭出聲,滿臉的淚水。</br> 她如何能眼睜睜看著江寂死在她面前。</br> 她的眼淚打濕了面上的巾帕,宋婉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哭到渾身無力,最后,她還是沒放棄地打開了臥房門,拿著那碗湯藥進了屋。</br> 榻上的江寂已經燒得昏迷不醒,以往強壯的男人此刻在榻上極為孱弱,連著呼吸都很輕很輕。</br> 宋婉把江寂扶起來,讓他靠在靠枕上,拿著勺子舀了一勺湯藥喂到他嘴邊。</br> 然而江寂已經吃不下去了...</br> 湯藥從他嘴邊流了出來。</br> 宋婉渾身冰涼,身子更是控制不住地發抖。</br> 她能感覺到原本江寂強大的生命力在逐漸流逝,那個愛她如命的男人,正在離開她...</br> 他們會陰陽兩隔,此生再也不能相見。</br> 清晨江寂還與她說,讓她不要怕,然后午后,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br> 宋婉的眼淚滴在湯藥里,她摘了臉上的巾帕,喝了一口碗里的湯藥,覆上了江寂的唇。</br> 江寂他的身體仍舊燙到嚇人,連著嘴唇、口腔都是滾燙的。</br> 宋婉和江寂唇舌相接,將口中的湯藥渡給他。</br> “求你,六郎,不要死....”</br> “退熱吧,別再燒下去了...”</br> 宋婉趴在他身上,眼淚幾乎打濕了江寂的衣襟。</br> 然而男人還是昏迷著,呼吸還比之前更加虛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