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前,梁肆過的是混世魔王的生活。
十歲以后,好似天塌了,變成另外一個世界。
媽媽不是媽媽,姐姐不是姐姐。
六年過去,他都已經接受自己的身份時,又忽然告訴他,原來他以前擁有的是自己本該擁有的。
梁今若張了張唇,忽然伸出手,梁肆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彎下腰低頭。
她摸了摸柔軟的黑發。
如果說周疏行是大尾巴狼,梁肆就像是一頭還未成年就橫沖直撞的小狼。
梁今若說:“以后多笑笑。”
“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左側低沉音色響起。
梁今若這才想起周疏行還在,對上他幽沉的目光時,有點心虛。
她坐了起來,“我怎么暈倒的?”
梁今若之前都沒什么印象,毫無征兆就暈了,突然想到什么,意外地摸了摸肚子。
不會……她是懷孕了吧?!
雖說偶爾那么一兩次沒有用套套,那也是體外,也是安全期,但這并不是完全可靠的。
周疏行瞥見她的動作,“你沒有。”
“哦。”梁今若裝無事般收回手,感覺有點兒被戳破的羞恥,他怎么什么都猜到。
他一定是故意說出來的。
自己大概是看到懷孕的新聞頭條,被帶歪了思維。
“你有了?”梁肆蹙眉。
“沒有。”梁今若被他點明,剛才隱藏起來的羞恥這會兒直接暴露出來,轉移話題:“你胳膊怎么回事?”
梁肆并不在意,“扭到了。”
梁今若問:“方蘭如是要帶你離開嗎?”
梁肆搖頭,又點頭。
外面已經天黑,梁今若本身就不清楚下午他和方蘭如到底怎么回事,而且到現在才知道方蘭如也在醫院。
她是失血過多。
下午時,方蘭如在醫院門口等到梁肆,被沈初意正好見到,由此才這么短時間內被找到。
“我看得出來,她很急迫。”梁肆坐下來,垂眼,“她并不是想真正帶我走。”
但他不知道她有什么秘密。
只是,他對她沒有好印象。
況且,他來寧城已經很久,方蘭如幾乎從來不過問,突然來到這邊,像“母愛”泛濫。
當時,梁肆就覺得不對勁。
他不跟她走,方蘭如卻強迫他,用梁今若和沈向歡來引誘他,他也想看她葫蘆里賣什么瓜。
梁肆抬了抬手臂,“我是自衛。”
梁今若蹙眉,她怕方蘭如這壞女人來這里就是為了對梁肆下手,或者讓他背負坐牢過一輩子。
“她會這么簡單嗎?”
能做出來這么多事的人,她不敢小瞧。
梁肆靜默幾秒,說:“我覺得,她好像很緊張,她應該是想過對我下手的,但沒把握。”
畢竟他再怎么樣也是男性。
方蘭如養尊處優幾年,不敢拿自己的命去搏。
準確來說,是他見方蘭如的目光不對。
他不過三言兩語,方蘭如就勃然大怒,不復以前的溫柔模樣,嘴里多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
當時,梁肆就覺得不對勁。
只是,換孩子的記事太過匪夷所思,他一時半會也猜不到,以為他是因為自己心向著這邊而終于惱羞成怒。
兩人在車上便吵了起來。
其實是方蘭如單方面辱罵,每一句都要帶上:“你是我生的,這輩子你也是我的兒子!”
“哦。”梁肆道。
“你這輩子都是小三的兒子!”方蘭如死死盯著他。
“那又怎么樣。”梁肆轉頭,“這件事我六年前就知道了,你不用每次都強調我是你生的這句話。”
他聽過太多次了。
從一開始的厭惡自己的過去,到現在的平靜。
方蘭如忽然放軟語氣:“都是媽媽的錯,當初沒能留下你……沈向歡就是個搶孩子的,她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梁肆,你跟媽媽一起離開吧。”
梁肆望著她落淚的眼睛,忽然想起幾年前,自己在國際新聞上見到她參加電影節的消息。
他跑去國外,見到沈向歡時,她也哭了。
她單獨和他吃了頓飯,送他回國。
讓他以后好好學習,不要再去找她了。
那時的沈向歡溫柔如水,仿佛小時候記憶里的媽媽。
梁肆望著方蘭如,聲音冷靜:“要么你一開始就拒絕,要么就當我是她的孩子。”
若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去梁家。
或者,就當沒有生過他。
方蘭如卻像是被戳到了一般,表情變化,從柔弱到眼底迸發出惡意,再到笑起來。
“她不會把你當她的孩子,她不承認你!”
她靠近他的臉,伸手要去摸,“真可悲啊沈向歡。”
梁肆揮開她的手。
“你怎么能對媽媽動手。”方蘭如瞪過來,陰沉著臉色,“跟我回去。”
前面的司機來回往后看了好幾回。
梁肆都有接觸到他驚疑的目光。
他沉聲:“你之前說的,可以說了。”
方蘭如唇角上揚,“沈向歡,她真蠢啊……”
“別讓我再聽到這種廢話。”梁肆忽然欺身,抵住她的喉嚨,“司機,停車。”
車忽然停了下來。
-
而這些,梁肆都不會告訴梁今若。
“她從車上掉下去,撞到護欄,劃到了。”他眼里閃過厭煩,“有司機作證。”
他這只手臂是為了救她的。
算是還了生育之情。
沒想到,如今成為她能活著接受法律懲罰的機會。
梁肆忽然說:“他們會做鑒定。”
梁今若抿緊唇瓣:“不用做的,媽媽去世前跟我說,如果她當初帶你走就好了。”
梁肆搖頭:“要做。”
他要確定自己和方蘭如沒有任何關系。
周疏行走至窗邊,隨后放下手機,轉過身,挑眉:“蘇承說方蘭如已經醒了。”
早在幾小時前,京市警方就發現方蘭如逃跑,隨后這邊傳去動靜,蘇特助便從京市來了這里。
梁今若冷下臉,“活著好。”
死了是便宜她了。
這種人怎么能輕而易舉地死去呢。
一切塵埃落定,梁今若的心終于放下,看向梁肆,“下次我們一起去祭拜媽媽記。”
“她一定很想你。”
梁肆抿唇“嗯”了一聲。
梁今若翻身要下床,被周疏行的身形擋住,她推了推,“讓開,我已經好了。”
周疏行淡聲:“醫生讓你多休息。”
梁今若仰頭看他,“你看我的臉色像是要休息的樣子嗎?既紅潤,又有光澤。”
周疏行面色不改:“沒看出來。”
他神色自若,“梁肆,你說呢。”
梁肆對上梁今若期待的目光,想了想,“還是休息吧。”
梁今若:“?”
這就聯合到一起了?
她氣呼呼地躺回了床上,看著周疏行離開病房去蘇特助那邊,看著梁肆要去接受詢問。
梁今若這才打開手機。
微信里全都是未讀消息,不過沒人知道梁肆的事情,都是在問新聞上懷孕的謠言。
【你真懷孕了?】
【天啊,你才結婚多久?!】
【你不是說現在不要孩子嗎?】
蘇雁甚至發了語音過來:“昭昭,怎么懷孕了還跑去寧城檢查,在京市檢查就好了呀,安全……”
“……”
梁今若上網看了下,自己的私信里都是在問的。
【啊啊啊真的有小小公主了嗎!】
【好快呀!小王子快點出生,我已經準備好女兒等著了!】
【小公主新婚都還沒過完呢,這么快就有寶寶了呀,希望是對龍鳳胎嗚嗚嗚。】
梁今若:“?”
媒體們可真能寫,粉絲們也真能信。
她現在在醫院里睡了這么久,明天說不定媒體都能寫她在醫院里生完孩子了。
梁今若正回復,病房門被推開。
“外公!”
她驚喜地看過去,又看到老人身邊的斯文男人。
老人家腿腳不便,但精神得很:“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經年跟我說梁肆是歡歡的孩子,是真的嗎?”
梁今若粲然一笑:“方蘭如哥哥親口說的。”
沈老爺子饒是做好準備,這會兒也有點手足無措,“那這些年……我……唉。”
他之前無法面對梁肆的出身,便無視這個“外孫”。
只從沈經年這里聽他的近況。
沒想到,臨老快要入土了,卻得知這個消息。
“外公,不是我們的原因,是方蘭如,是她太惡毒,不過她很快就要受到法律懲罰了。”
梁今若轉向斯文男人,“沈叔叔,謝謝你陪我外公過來,也謝謝你之前照拂梁肆。”
她按照沈弛的叫法。
沈經年把玩著手里的核桃,輕笑了一聲:“按照輩分,你應該叫我舅舅。”
沈老爺子也笑:“對。”
雖不是親舅舅,但同宗同源,皆是沈家。
梁今若改口:“舅舅。”
有這么個舅舅,是她賺了。
-
周疏行回來時,沈經年已經離開。
梁立身出現在病房外,看見他,他眼睛一亮,立刻開口:“疏行,梁肆……”
周疏行經過他面前,只稍微停頓一秒,聲音低涼:“梁董,您不如直接去問方女士。”
他推開門,當著他面開口。
“目前方蘭如可能涉嫌故意傷人、偷盜嬰兒、拐騙兒童,數記罪并罰。”
梁今若坐在床邊,惡狠狠道:“希望法律能判重點,不然便宜了這個女人。”
周疏行目光落在她唇上,“創可貼撕了?”
“說話不舒服。”梁今若舔了下,“還好,本來就沒怎么用力,我又不是傻子。”
蘇特助跟在后面,覺得太太這幅樣子有點可愛。
梁今若看到周疏行身后不遠的男人,表情一下子懨了下來,“我不想看見他。”
“來看什么,看你老婆還沒死嗎?”
要不是梁立身和方蘭如舊情復燃,又怎么會出現媽媽懷孕被害的事情,她幸運,沒有一尸兩命。
她厭惡了這個男人六年。
梁立身對上她厭惡的目光,皺眉囁喏道:“昭昭,我不知道方蘭如她做的事,是我對不起……”
“梁立身,你就是幫兇。”梁今若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她有罪,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疏行,把門關上。”
蘇特助一個快步,唰地一下關上門。
如果不是在醫院,他一定要用力!
這是單人病房,梁立身只能從玻璃看向門內,他還想再說什么,直接被警方傳喚走了。
周疏行拿起桌上的棉簽,斂眸替她唇下的傷口上藥。“這件事瞞不住,到時梁氏的股價會動蕩。”
“那就直接傳出去,讓他上頭條。”
“別亂動。”
梁今若目光灼灼,只好小幅度地張嘴道:“他也該從這個位置上下來了。”
她問:“你覺得怎么樣?”
“我覺得,”周疏行眉梢一挑,“很好。”
-
次日,梁今若在醫院看到了方蘭如的病房。
她沒有進去,而是從警方這里得到了所有真相。
當年,梁立身雖然與方蘭如藕斷絲連,但一直沒讓她懷孕,方蘭如知道沈向歡幾年都沒有二胎,可能不打算再生。
她便偷偷懷孕,還買通了關系,得知自己肚子里的是個男孩,就有了借機上位的想法。
梁家偌大的家底,而梁立身作為男人,重男輕女的想法是不可避免的,也不可能把梁氏地產交給外姓人。
但還沒來得及把這事兒告訴梁立身,梁立身卻先一步告訴她,沈向歡已經懷孕了。
方蘭如去醫院檢查時,正好撞上梁立身和沈向歡一起去孕檢,她獨自一人,沈向歡卻有人相陪。
她恨她,又想成為她。
“她肚子里的孩子被查出來臍帶繞頸,張慧說醫生當時勸她引產,她歇斯底里地拒絕了。”
“再后來,張慧便接到了她的電話。”
“換孩子的事在醫院里發生過不少次,這次順藤摸瓜,牽了出來。被收買的不止張慧一個,張慧是最重要的一個。”
“張慧怕這件事出錯,自己的兒子沒有錢去治病,所以讓沈女士早產時并不在病房里,換孩子這件事就有了可趁之機。”
有些人生孩子本身就很順利,一眨眼的事,何況沈向歡還是第二胎。
私人醫院管理不嚴,又是十幾年前。
死胎分為兩種,一種是在肚子里就死亡,一種是分娩過程時死亡,大家都以為沈向歡生的是死胎。
張慧拿著錢帶著江辰遠走治病。
方順把嬰兒交給了方蘭如,記方蘭如養在自己那里,當做自己生的。
梁立身卻不顧及她的想法,直接抱走了孩子,隱瞞住方蘭如的身份,交給沈向歡領養。
方蘭如和誰都說是自己生的。
是對別人說,也對她自己說,仿佛說多了就會成了真的,她自己也信以為真。
一切都正好。
陰差陽錯十幾年。
好在,現在真相大白,媽媽在天之靈也能瞑目。
梁今若面無表情地聽著,被包扎好的手攤開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現在無法鎮定。
她嘲諷道:“看來那地方從根子里就爛了,我們這也算做好人好事了。”
“警方說方蘭如似乎想逃到國外。”周疏行握住她的手,開口:“現在沒事了。”
所有人都以為沈向歡當年是產后抑郁,產生了幻覺,說自己聽到了孩子哭聲。
然而她是對的。
周疏行沒告訴她當年她失去記憶的事。
梁今若嗯了聲,鼻音有點重。
周疏行見她憋著沒哭,思忖片刻,低聲:“她會被送回京市。”
“那我也要回去了。”梁今若看向站在窗邊的少年,出聲:“梁肆,你要跟我們一起回去嗎?還是在這里上學?”
“先回去。”梁肆側過身,“假期還剩兩天。”
“那我們今天就回去!”梁今若高興地拍手,當然手在周疏行手里,拍的就是他:“事不宜遲。”
她走出去幾步,見兩人沒動。
“你們干嘛呢?”
周疏行按了按眉心,“你走錯了。”
蘇特助適時補充:“現在醫院正門外都是媒體,外面都在傳太太您在醫院待了兩天……是在保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