骯臟的枝城被白雪覆蓋的好嚴(yán)實,唯有馬路是黑的,如同銀裝素裹之間的黑蛇一樣盤旋在醫(yī)院周圍。
鵝毛大雪飄滿天空,冰雪世界是那么的美妙神奇,每一年冬天下雪的時候,最高興就是孩子。
一看見雪,果果就會歡呼雀躍地去攪爸爸媽媽的瞌睡,“爸爸,下雨了,爸爸,下雪啦!媽媽……”放賴放騙也要出去玩雪。
這一年的雪如此盛大,卻沒能讓果果雀躍起來,她表情冷漠,絲毫不愿意玩雪,也許是覺得白色的冰雪世界是那么圣潔,美的有點冷酷了。
李輝怎么逗孩子,都逗不到從前了。
李輝的身體恢復(fù)的挺快,他沒有想到的是,轉(zhuǎn)眼之間,竟然在醫(yī)院里迎來除夕,本來除夕夜,是該家家團(tuán)圓的日子,李輝抱著孩子果果,默默地坐在妻子的病床前,多么相似的畫面,和上一次妻子自殺的時候,自己也是這樣坐著,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懷里多了果果。
自從果果看見妻子被陳寶華打了一槍,她再也不會笑了,也不愿意主動和爸爸說話,她似乎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內(nèi)向拘謹(jǐn)?shù)娜恕?br/>
她瞪著大眼睛,呆滯地望著帶著呼吸罩的母親。
“果果……媽媽沒事的,媽媽會醒過來的?!?br/>
李輝一遍又一遍在孩子耳邊說這句話,說了好久,孩子才反問一句:“爸爸,那個叔叔為什么要用槍打你?”
李輝:“因為那個叔叔喜歡媽媽,但是媽媽是爸爸的人,所以他就恨爸爸?!?br/>
果果:“那個叔叔為什么那么壞?”
李輝:“就是因為有那種壞叔叔,爸爸才能成為好叔叔,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好人和壞人。”
果果:“為什么要壞人?不要壞人可不可以?我要當(dāng)警察,長大抓壞人。”
李輝笑笑,“是嗎?果果真有志氣!”
果果:“我要把壞人通通抓起來打死,我討厭壞人!”
李輝:“哦……果果好兇啊,果果覺得壞人是什么樣的?”
果果:“…………就是看起來很兇的人?!?br/>
李輝:“哎呀……這就不對了,很兇的人就是壞人呀?壞人臉上又不會寫個‘壞’字。對你不好的人,有時候也是好人,對你好的人,有時候是壞人,好人和壞人……你慢慢長大了才能區(qū)分,知道嗎?”
果果:“媽媽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李輝:“不知道。”
已經(jīng)一個星期了,妻子還沒醒來,李輝已經(jīng)很知足了,至少妻子沒死,沒死就是好的,沒死就萬幸。
李輝和果果從超市買了很多年貨,在家里做了之后,用保溫包裝來醫(yī)院,在妻子面前和女兒一起吃,這樣起碼一家三口在一起過年。
李輝有一個習(xí)慣,每天晚上八點的時候,握著妻子的手說話。
抱著孩子,李輝握著舒曉冉的手,“哎,睡美人,上午的時候,碧姐來給你化了妝,說讓你這個睡美人也過個好年。
哎呀……女人真的是一化妝就變美,舒曉冉,你們女人真是太假了,完全是三分長相,七分化妝,你看你整的像周慧敏。
今天是除夕夜呢,你能想象屋子外面的煙花嗎?你老喜歡看煙花,現(xiàn)在醫(yī)院的窗外就能看見,老美了。
其實……其實我很慶幸,躺著的人是你,不是我。如果是我的話,你一個女人該怎么辦?
果果該怎么辦?我覺得吧,我沒有你那么多愁善感,我比你樂觀……我可以守著你。
先死的那個人有福氣!尤其是夫妻之間,你也知道這一點,如果你就這樣一直躺下去,也可以,我不怪你。
但如果你明明可以醒過來,卻故意騙我,裝作永遠(yuǎn)不會醒過來的樣子,我就要說你了。
你也是的,我每天晚上八點和你聊人生,你連指頭也不彈一下。
我跟你說啊,人生這個話題聊完了,我還有別的話題,比如……做飯,現(xiàn)在的手藝,你懂的,熟能生巧,果果都夸我,越來越好吃了,飯菜再也沒有糊味了。
……原來做飯那么難,你過去也不教教我。
昨天把孩子的衣服給搞染色了,對不住啊,我又忘記了分顏色,你看我這記性。
…………”說著說著,孩子又哭鼻子了,李輝松了妻子的手,回來稍稍擦掉孩子臉上滑下來的淚。
“哎呀,這么大的女孩子了這么多鼻涕呢?來先擦爸爸袖子上,快擤鼻涕……”李輝垂著頭溫和地催促著孩子。
………………果果卻只是呆呆望著病床上的母親,動也不動,李輝只好自己幫孩子擦……
良久,李輝說完了話之后,一人矗立窗前看枝城的夜景,除夕夜果然比以往要熱鬧一些,煙花那么絢爛,他還記得自己和妻子看過一部電影《她比煙花寂寞》,過于絢爛的東西,往往稍縱即逝,曇花一現(xiàn)似的。
真希望妻子不是一朵曇花。
窗外是無聲的雪花,還有美妙的煙火,煙花如此絢爛又那么寂寞,稍縱即逝,李輝想著如果妻子這輩子也不醒過來的話,也許也能接受吧,他試著說服自己……。
這時候安靜的病房卻忽然傳來果果的一聲尖叫——“哎哎!爸爸!爸爸……媽媽的手指,媽媽的手指動了一下!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