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這幾日敏銳地發現,暴君近日來似乎忙碌了許多。姜刺史來往的也頻繁,楊府上下的氣氛,與往日大有不同。</br> 這些日子,她也不敢去打擾,只能在自己的院子里,繡一件小衣。</br> 入了夏,通州府整個都如放進了蒸籠,熱得人隨時都是一身汗涔涔的。</br> 楊府給她做的衣服是很多,但是,缺了一些貼身的。</br> 柳安安不好意思提,只自己裁了兩套細軟的襯裙,做兩身輕薄點的小衣。</br> 手上有活兒,她什么時候都能靜下心來。坐在窗下的小凳上,捻著線,吹著外面暖洋洋的風,細細在布上繡個花紋。</br> “姑娘!快點!楚公子來了!”</br> 在門外守著的丫鬟急匆匆跑進來,滿臉差異與驚喜。</br> 柳安安咬斷手中線,錯愕抬眸。</br> 隔著雙面繡插屏,男人剛跨過門檻,第一次,不,第二次踏足她的住所。</br> 柳安安趕緊將手中的小衣塞入框籃中,又在上面壓了兩條絲帕。</br> 剛做完這些,男人已經繞了過來。</br> 天氣炎熱,他身上的玄青色衣衫已經換淺了兩分的郡青色。</br> 柳安安起身將位置讓給了他。</br> “公子怎么……來我這兒了呢。”</br> 往日都是讓她去書房伺候。這段時間也不讓她伺候了,兩個人有幾日沒見面。很難想得到,他居然會主動來她的房間。</br> “有件事,我覺著需要當面告訴你比較好。”</br> 褚余身形高大,專門給小姑娘的繡凳容不下他。他坐了片刻就起身,看見桌上放著筐籃,隨手取出一條絲帕翻看。</br> “什么事這么重要,還要公子親自跑一趟?”</br> 柳安安眼看著褚余手伸進筐籃里,緊張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視線目不轉睛盯著他的手,咕嚕咽了口氣,生怕他繼續往下翻。</br> “過十天,我們回京。”</br> 仿佛對小姑娘的東西很有興趣,褚余放下絲帕,又慢悠悠拿起另一塊來欣賞,一邊看著,一邊隨口說道。</br> 回京……</br> 柳安安眼睛一亮。</br> 原來,暴君真的打算帶她一起回京。</br> 太好了!她能跟暴君回京,這簡直是她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個進步!</br> “在此之前……”褚余把絲帕放回筐籃里,回頭看著興奮的渾身都散發開心氣息的小姑娘。</br> “你想不想回家一趟?”</br> 從通州府回鎮南王府,可有好幾天的路程,過十天就走,怕是來不及啊。</br> 柳安安陷入困頓。這一走,只怕短期內不能回家了,可若是回去,跟不上時間……她兩處為難。</br> “蘇廣府距此并不遠。你似乎……在猶豫?”</br> 男人的話一下子點醒了柳安安。她后知后覺,自己在暴君的眼里不是鎮南王府的人,而是頂著一個蘇廣府小官吏家庶女身份的人!</br> 糟糕哎!</br> 柳安安有些慌,眼睛都不敢看暴君,低著頭支支吾吾。</br> “我……我是庶女,若是回去的話……嗯,嫡母可能不喜。”</br> 她怎么敢‘回去’!</br> 蘇廣府到底在哪里她都不知道,當初義兄的幕僚只是整理了一份資料交給她,讓她背了背里面的人物關系。說暴君是什么人,定然不會對身邊的人盤問。只需要稍微了解一番,就不會出錯。</br> 可是現在就錯了啊!回京之前,讓她回一趟家,聽上去這已經是暴君對她極大的縱容了!可是她怎么可能接受!</br> 還好還好,她的身份只是一個小小的庶女。柳安安回憶話本中,那些庶女小娘子在大娘子手下的乖順如鵪鶉,立馬給自己編造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br> “你嫡母不喜,那你就不想你姨娘?”</br> 聽起來,褚余的問話更合情合理。</br> 柳安安卻蒙了,嗯嗯了半天,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回答。</br> “姨娘……嗯……姨娘……”糟糕,一下子忘了姨娘這回事了!</br> “哦,是我忘了……”褚余見小姑娘支支吾吾連話都說不清,眼里有些戲謔,“你姨娘已經沒了。”</br> 柳安安慌張抬頭。</br> 男人依舊是側對著她,垂著眸盯著她的筐籃,似乎并沒有多意。</br> 柳安安已經忘了那蘇廣府小官家的人物關系,只能順著他的話。</br> “……是的。”</br> 褚余聽了這話,似乎勾了勾嘴角。</br> “嗯,既然如此,那你不回去也罷。寫一份書信給你家人帶去即可。”</br> 柳安安忽然想到,她來到通州府后,也就只有兩個月前,寫了一封信讓丫鬟帶回王府,這都過了兩個月了,馬上她就要跟著暴君回京,是要讓義兄義母知道她的情況,不要擔心才好。</br> “是!”</br> 她答應得很干脆。</br> 褚余終于轉過身來。</br> 他的手上,捏著一塊小小的布料。</br> 輕薄,透氣,手感細膩,顏色素淺,布料只有一點點,中心的位置,繡著一朵芙蓉花。</br> 柳安安的臉,騰地一下紅了。</br> “這個手帕有點大,不適合你。”</br> 褚余擋著柳安安的面,將這塊小小的布料疊了疊,收在自己袖中:“姑且給我用合適。”</br> “不合適!!”柳安安的聲音從來沒有這么大過,她幾乎是喊出聲,然后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的,上來從褚余的袖中奪。</br> 男人只是一抬手,嬌小的小姑娘就夠不到了。</br> “好好說話,動什么手?”男人挑眉,不解小姑娘的激動。</br> 柳安安好好說不了,她脖子都羞得通紅,眼里蒙了一層水光,咬著唇拼命伸手去夠男人的手。</br> 褚余身高本就高大,她在男人的面前,秀氣的可愛,墊著腳往上蹦,指尖都夠不到他的手。</br> “你還給我呀!”情急之下,柳安安都顧不上平日里對暴君的謹慎規矩,一只手死死抓著他的袖子,努力跳起來去抓。</br> 褚余抬著胳膊,好整以暇看急得要炸毛的小姑娘。</br> 難得,急得都失了禮儀。</br> “一個帕子,至于嗎?”</br> 柳安安咬緊了唇。</br> 一個帕子自然是不至于,可是,可是那是她做的小衣!</br> 女兒家貼身的東西,怎么能讓他當個帕子隨身帶著!</br> 羞死個人了!</br> 偏她還不敢說!只能靠自己努力去搶回來。</br> 男人一點水都不放,任由小姑娘急得都要貼近他懷里,伸出手來搶。</br> 她急了,都忘了自己穿著薄薄的夏衫,一抬手,袖子順著她的手臂滑落,露出皓白細膩的小臂。</br> 窗外陽光照進來,落在她小臂,白的刺眼。</br> 更刺心。</br> 薄薄的衣衫擋不住她的羞惱,整個人都像是入了鍋的蝦子,紅撲撲的。</br> 沒有夏日里的汗氣,反而是她身上,干凈清爽的幽香。</br> 一個失神,倒真叫她瞅著空按住他手腕,迅速從袖中掏出那布料,反手藏在身后。</br> 柳安安一搶到那塊還未完全成型的布料,藏起來,警惕地盯著褚余。</br> 男人手中一空,捻了捻指尖,抬眸看她。</br> 柳安安更警惕了,心都提到嗓子眼,甚至小心到倒退了兩步。</br> 她怕男人來搶。</br> 絕對不能給他!死都不能給他!</br> 小姑娘的防備太明顯了,褚余本來還沒有什么想法,一個帕子而已。她這么護著,反而讓人在意了。</br> 他大大方方朝小姑娘伸出手,手掌一攤。</br> “拿來。”</br> 柳安安用力搖頭,眼神十分倔強。</br> 絕對絕對不會給他的!</br> “一個帕子,不給我你給誰?”</br> 褚余不耐煩,朝她勾了勾手指。</br> 柳安安又用力搖了搖頭,小步小步退后。</br> “不給!誰都不給!”</br> 貼身之物除了她自己之外,還能給誰啊!!!</br> “一個帕子……”褚余微微蹙眉,還沒說完,小姑娘忍不住了,漲紅了臉崩潰大喊,“不是帕子!是我的小衣!小衣!”</br> 室內一陣詭異的靜默。</br> 柳安安抬手捂著臉,蹲在地上。</br> 絕望地想要從地上挖個洞,鉆進去,永遠不出來。</br> 啊啊啊怎么能這么羞人!!!</br> 褚余的視線飛快從柳安安捂在臉上的布料瞟過,然后慢騰騰從小姑娘身邊走過。</br> 他沒說話,太好了。柳安安捂著臉,羞意稍微能按住。還好暴君有點良心。</br> “不給就不給,反正以后,還不是要給我。”</br> 男人跨出門時,回頭意味深長看著她。</br> 柳安安騰地一下,整個人都羞紅了。</br> “……才不會!”她小聲憤憤。</br> 想都別想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