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淮過了那陣勁兒,也很快坦然,牽著她往外。</br> 靜安還沒仔細看過他辦公室,視線落過去,先看見桌上那套檸檬杯子,旁邊擺一只樂高小狗。</br> 她一時間覺得眼熟,下一刻反應過來,“這不是果果嗎?”</br> 沈西淮順勢將她按在辦公位上,自己則站在旁邊,“照著她買的。”</br> 靜安仔細看著,“簡直一模一樣!”</br> 說完又湊得更近,小狗站著的底座上一行拼出來的數字,2010……</br> 她下意識念出聲來,“20101120……”</br> 后面四個數字恰好是她筆記本里那道算術題的答案。</br> 她人一怔,手又一次發起麻來。</br> “你那時候要送給我?”</br> 沈西淮只是笑,“你生日正好是藝術節后的第二天。”</br> 沒送出去,他就自己拼,拼了又拆,帶去倫敦,再帶去加州,然后帶回來。</br> 靜安不知該說什么好,起身抱住他,在他衣服上蹭了蹭,“那你還送不送給我了?”</br> 沈西淮似是很為難,“已經是我的了,陶靜安。”</br> 她抬頭看他,“嗯,你自己說了,你的也是我的,所以小狗也是我的了,我很喜歡這個禮物。”這個隔了十幾年才被她知道的禮物。</br> 見他笑了,她戳一戳他,不說話,又戳一戳他,仍是不說話,等戳第三下,終于開口:“餓了。”</br> 兩人一同下樓,帶著binbin去潮北2號院。</br> 柴碧雯說今天吃西餐,配Napa甜酒,桌上布著黑松露鐵板豬排、茄茸魚子醬、牛肋骨、南瓜花湯……還有一道香煎鵝肝。</br> 她給靜安遞一個剛出爐的玉米面包,“鵝肝就不吃了,留給沈西淮。”</br> 旁邊西桐左看右看,“鵝肝又有什么故事?咱們家以前很少吃這個。”</br> 去了一趟凌霄路8號,西桐已經知道了她哥的秘密,可發現這秘密越來越多。</br> 柴碧雯臉色正經,“偶爾吃一回也不錯。”</br> 沈西淮哭笑不得,默默把那份鵝肝吃掉。</br> 一頓飯吃完,西桐蹭她哥的車回去。她喝了一點紅酒,像是醉了,一路上找靜安說個不停,說的都是她哥,好事糗事全倒出來,末了又說:“嫂兒,我也想找個哥這樣的,可我不是你,喜歡我的人不僅等不了那么久,還跑得賊快。”</br> 她說著笑了起來,又在靜安開口之前搶白:“認識久也沒什么用,就算再有苦衷,不合適的最后還是得分。可你跟哥不一樣,你倆——”西桐想說你倆絕配,話到嘴邊又改了,“你倆才剛剛開始呢。”</br> 西桐說完就閉眼不再吭聲了,靜安嘆一口氣,拿了紙巾給她擦眼淚,哪知她反而哭得越來越兇,最后哇哇哭出聲音來,“我不想哭的啊嫂兒……你要幫我,待會兒哥要說我沒骨氣了,可我現在就是想哭一哭……”</br> 沈西淮欲要開口,忍了忍最終沒吭聲。</br> 后排西桐像是長了透視眼:“誒沈西淮,前幾天我還替你上班了,你可別忘了!你要是敢說我,我就把你裝修房子的照片統統發給嫂兒看!”</br> 靜安哭笑不得,給西桐擦干眼淚,又看著她不說話。</br> “怎么了,嫂兒?”</br> “……照片發我吧西桐。”</br> 西桐“哭”得更大聲了。</br> 照片今天靜安看了不少,是柴碧雯給她看的,她沒想到沈西淮在Napa給她拍了不少,他自己的卻一張也沒有。</br> 西桐最終如了她的愿,甚至把她哥畫的裝修設計圖也發了過來,靜安一張張翻看,全是她沒見過的沈西淮,還有一點點成型的房子。</br> 等沈西淮洗好鉆進被子,兩人像往常一樣拿出那只LondonPhone來聽,靜安沒閉眼,只是看著他笑。</br> 沈西淮知道她在笑什么,那些照片里鐵定有他跟binbin一塊兒栽在泥漿里的那張,他伸手覆上她眼睛,“別動。”</br> 靜安在他腰上的手沒再亂摸,耳機里的音樂在下一刻戛然而止,空了幾秒,又重新流淌出來。</br> 音樂是同一首,可差別很大,像是眼前一層薄霧被撥開,畫面清晰無比。</br> 沈西淮收回手,對上她眼睛,等著她開口。</br> “換了手機?”</br> 他揚眉,被子里的手伸出來,拿著的是一只白色手機。</br> 靜安一眼就認了出來,將手機翻轉過去,背面果然印有“IB”的logo。</br> “已經出貨了?”</br> “快了,這是樣機。”</br> 靜安又仔細看了看,再仔細聽了聽,“之前拍攝的時候我試用過,好像改良了不少?”</br> “沒有。”</br> 靜安疑惑,緊接著又問:“那是音樂APP改良了?”</br> 沈西淮不置可否,“打開看看。”</br> 她依言打開,界面十分陌生,顯示正在播放的歌曲,她點回主頁,布局依然陌生,可UI設計看著有些眼熟。</br> “這是哪家做的……”</br> 她話沒說完,人忽地一怔,視野里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編輯推薦區,封面上顯示編輯名字,和她關注了很多年的那位一模一樣。</br> 她抬眸去看身前的人,“你……”</br> 沈西淮只是笑笑,“看看好不好用。”</br> 靜安壓住訝異,仔仔細細把APP所有功能都看了一遍,相比觸動網頁的音樂板塊,這款APP除去沿襲網頁原有的音樂分區,還完善了不少其他功能。</br> “怎么樣?”</br> 靜安點頭,“很好。”</br> “真的?”</br> 她仍是點頭,“嗯。”</br> 沈西淮笑了,看了看她,“功能單一,純粹,簡潔,沒有太多附加功能,你喜歡的是這樣的,這個軟件應該不太符合你的喜好。”</br> 靜安一時語塞,很快解釋:“可我不代表所有人,這個軟件是要面向市場,肯定要考慮大眾取向。”</br> “嗯,”沈西淮低低應了聲,“猜猜名字叫什么。”</br> 靜安認真思考起來,“Touching,Listening……難道是Hearing?”</br> 他笑,“方向是對的。”</br> 靜安想不到別的,“……Living?”</br> 沈西淮直接公布答案,“Feeling.”</br> 靜安怔了怔,“這個很貼切!”</br> “有沒有想起什么?”</br> “什么?”</br> “想想。”</br> 靜安再次開始思考,“Touching,Listening,Feeling……”</br> 她念了兩遍,腦袋里有詞語一閃而過,她倏然愣住,隨即開口:“TouchyFeely……”</br> 觸碰,感知。斯坦福商學院那門有名的課。</br> 靜安忽然覺得這個名字再好不過,捉住沈西淮的手,“特別合適!”</br> 沈西淮不動聲色,“圖標呢?”</br> 靜安退出軟件,入目是一個白底圖標,中間一棵簡潔的樹。</br> 她幾乎第一時間就猜測:“黃楊樹?”</br> “對。”</br> 靜安再要仔細看,余光不經意掃過周邊其他APP,隨即腦袋忽地一嗡,人徹底愣住。</br> 在“Feeling”旁邊有設計類似的另一個軟件,區別在于左邊是黃楊樹,右邊則是一顆青黃色的檸檬,而軟件的名字更是令她心臟狂跳——</br> Feeling陶靜安版。</br> 靜安猛地抬眸,見對面的人笑了笑,緊跟著捉住她手:“我先說好,這是內測版,等軟件上線會改名字,定好的名字是……”</br> 他猶豫兩秒,“安靜版。”</br> 其他平臺有簡潔版、輕享版,觸動也取了不少備選名字,最后這個是沈西淮拍板決定的。</br> 單純給陶靜安做一個軟件不是不行,但要考慮的東西很多,尤其是在他翻看Touching上那些迫切的留言之后,他認為他沒必要繼續那么固執。</br> 但這對靜安來說已經足夠震撼,她好一會兒沒說話,垂眸點開那款專屬軟件,一切都那么簡潔純粹,和她想要的又頗有不同,然而這些不同比她想象的還要好上不少。</br> 心還在砰砰亂跳,她忍住沒哭,手機一關抱住身前的人,“這手機是我的了,我不要安靜版,我就要這個,不,我兩個都要。”</br> 沈西淮笑出聲來,懷里的人忽然又一頓,抬起頭看他:“你用的是IB的手機……”</br> 他并不意外于她的敏銳,“嗯,之前聊過幾回,是打算把軟件放新手機里。”</br> 靜安也感受到他的遲疑,“還不確定?”</br> “沒定好。”</br> “擔心出不好的新聞?”</br> 沈西淮忍不住笑了,似乎就沒有陶靜安考慮不到的地方。</br> 手機宣傳片是蘇津皖拍的,觸動再跟IB合作,免不了有人會借題發揮,再傳緋聞。</br> “擔心我受不了那些輿論?”</br> 沈西淮沒說話,便代表默認。</br> 靜安定定看向他:“沈西淮,你一定要跟IB合作。我要真受不了,就代表我被那些人牽著跑了。我不想要被輿論裹挾,相反,我蔑視他們,把他們當笑話來看。”</br> 她眼神堅定,沈西淮捉住她手,看了她好一會兒,“陶靜安。”</br> “嗯?”</br> 他低頭去親她,“明天早上去吃炒肝吧。”</br> 炒肝配上糖油餅,兩人是在晏清中學附近那家店里吃的,吃到一半外面忽然下起了雪。新歷年的第一場雪并沒有引來太多注意,兩人牽手走在街上倒是有不少人投來目光。</br> 靜安目不斜視地捉著沈西淮往前跑,中途踩到一個水坑,水濺在兩人身上,她剛笑兩聲,就被旁邊人一把橫抱起來,看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靜安忍不住笑,然后被他塞進那輛對他來說有點小的嘉年華里。</br> 臨近年關,沈西淮越來越忙,靜安習慣去他辦公室等。他忙,她就在休息室做自己的事情,Leah春節后才正式入職,但已經在幫忙做事,加上另外幾個員工,暫時都身兼數職,做人事,做初步策劃,外聯……</br> 有一次開會到十點半,也不見沈西淮從外頭回來,靜安站起來活動,又到書架旁找書看。她先前只是粗略掃過,現在仔細一看,大多數與他的專業有關,只邊角處一個格子放著幾套文學書籍。</br> 沈西淮的就是她的,她決定并不跟他客氣,直接抽出一本翻開,先看見夾在里頭的書簽。</br> 書簽上那句話已經被她記得滾瓜爛熟——Quemerecuerdealasocho(我要在八點鐘想起自己)。</br> 她笑了笑,又把整個格子里的書簽找出來看,無不例外地,每一枚上都同樣寫著這一句話。</br> 她找過這句話的出處,博爾赫斯的說法有些沮喪,但她很喜歡“recuerde”這個詞,記錄你自己,想起你自己。</br> 她一直隨身帶著的這枚書簽是沈西淮在她公寓里給她做的,前一晚兩人去公園遛了binbin,回來后他還趕去開會,她給他留了巴沙魚和牛肉,他吃完把廚房收拾得很干凈。</br> 她將所有書簽排列在桌面,恰好沈西淮回來,她拉著他坐下,好奇問他:“怎么全部寫同一句話?”</br> 沈西淮沒即刻回答,視線掃過那四排書簽。</br> 靜安看著他又問:“這都是一起做的吧?夾的全是洋甘菊,”她用手指從上至下點著,“藍,黃,粉,白,不同顏色都有,做得很漂亮。”</br> 沈西淮仍舊沒說話,端起她的水杯喝一口水。</br> 靜安意識到他的不對勁,條件反射般地開始思考,博爾赫斯,洋甘菊,書簽……</br> 她忽然喊他:“沈西淮……”</br> 沈西淮笑了,“想起來了?”</br> 靜安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你竟然還留著……”</br> 他留著的并不少,排骨吃了,花插了,照片拍了,書簽也做了。先前她在加州給他帶的東西,能留的也都留了。</br> 靜安連續深呼吸幾回:“那這句話呢?怎么都寫這一句?”</br> 沈西淮迅速環顧四周一圈,見沒有任何不合時宜的地方,便起身將陶靜安箍了起來,自己坐到她位置上,再讓她坐來自己腿上。</br> “這個書簽跟你做的不太一樣。”</br> “怎么不一樣?”</br> “要學?”</br> 靜安當然點頭。</br> “那要復盤,先拆開看看。”</br> 靜安試著去拆,沈西淮用的膠很容易分離,中間的花瓣很快掉在桌面,她還沒來得及去看,先被書簽反面的字給吸引過去。</br> 小小一行:我要在八點鐘想起陶靜安。</br> 愣怔間,聽見身后的人悶悶笑著,低聲問她:“學會了么?”</br> 靜安忍不住回頭捶他:“這有什么不會的?不就是寫字么……換個名字我也會。”</br> 說完一瞬不瞬望著他,“你可真……”</br> “真什么?”</br> 靜安笑了,故意開起玩笑:“真想我。”</br> 沈西淮也笑,“學會了?”</br> 靜安不說話,往他唇上親一下,“我不僅會想,我還會這個。”</br> 他捏住她手笑,看她回頭示意:“這些都是同一種做法?”</br> 他看一眼,將單獨放在旁邊的那一枚拿起來,“這個不一樣。”</br> 這是靜安隨身攜帶的那枚,里面夾著的是她撿來的銀杏葉,她撿銀杏葉的時候也在想他。</br> 她見他臉上表情淡淡,回頭去拆這一枚。</br> 銀杏葉掉出來,她將半邊書簽翻轉回去,仍然是那句“我要在八點鐘想起陶靜安”。</br> “哪里不一樣?”</br> 沈西淮沒說話。</br> 她下意識將另外一半書簽撿起,再翻轉——</br> “如果跟你求婚,你會答應么?”</br> 呼吸瞬間止住,靜安第一時間想起寫下這句話的沈西淮,那時候他就在她的公寓,做完書簽就去出差了。</br> 如果要沈西淮自己來回答,他不認為陶靜安會給他肯定的答案,但事實是在那之后不久,陶靜安答應了他結婚的提議。</br> 靜安猜得到他那時候的想法,眼淚掉出來的同時輕輕笑了出來。</br> 視野里出現一點熒光,她視線落過去,耳邊是沈西淮的聲音:“好像沒機會說‘不’了,陶靜安。”</br> 靜安笑出來,“你就算給我機會,我也不要啊。”</br> 沈西淮笑著看她,“送得晚了點,試試?”</br> 靜安伸出手指,戒指推進來,尺寸剛剛好。是沈西淮讓耳飾店老板做的,他空的時候才動工,前前后后耗了不少時間。</br> 靜安也從包里找出自己定做的那對,分別刻了兩人的名字。</br> “我給你的沒鉆,我得留著拍電影。”</br> 沈西淮仔細望著她,“我愿意看你拍電影。”</br> 靜安笑了,幫他把戒指戴上,又親他一下,“沈西淮,以后我會讓你每天都開心。”</br> 沈西淮笑著回親她,“我也盡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