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明白那一年為什么會那么熱,教室里的風(fēng)扇作用很有限，額前的劉海很容易就被汗?jié)瘛W(xué)校將眼保健操貫徹到底，她在環(huán)繞的音樂聲中偷偷回頭，毫無意外地看見身后的人并沒有閉上眼,他向來沒有做眼保健操的習(xí)慣,年級主任巡視時曾經(jīng)逮到過他,大概是因為他前陣子作為校隊的一員在籃球聯(lián)賽上替學(xué)校爭了光,他只是被點了下桌子以示警告。</br>　　她跟隨他視線看過去,視野里那道背影很單薄，束起的馬尾柔順地掃在肩上,桌角的杯子透明,里面飄著幾片檸檬。她看了一會兒再回頭，身后的人仍然維持著剛才的動作，他的視線肆無忌憚,也旁若無人，甚至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在看他。她回頭閉上眼，眼睛里仿佛有東西要掉出來。她用力摁住眼皮，想要做出一道數(shù)學(xué)題來,可她只知道一次眼保健操五分鐘,并不知道身后的人看了多少回,以致于這道再簡單不過的數(shù)學(xué)題變成無解。</br>　　音樂聲停了，身后的人低頭在做題,臉上的笑已經(jīng)不見蹤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笑起來尤其吸引人，所以才笑得那么少。她很愿意看他笑，但很難將那五分鐘包括進去。</br>　　她重新去看那幾片檸檬,再去看旁邊正湊在一塊討論題目的人,他們并沒有什么親昵的舉動,彼此都坦蕩大方，班上同學(xué)從不會拿他們起哄，但仍然心照不宣地認為他們是一對。兩人共同值日，課間操同進同出，分享一副耳機，一起小聲地笑，以及在留言簿上互相提及對方的名字。即便沒有在戀愛，也已經(jīng)在戀愛的路上。</br>　　沈西淮顯然沒有機會，他的驕傲也不允許他低下頭去爭取機會。</br>　　他一開始留在淮清，后來又去了英國。她隱約猜得到原因，也覺得這沒有什么不好。</br>　　電影學(xué)院的課程格外緊湊，她學(xué)表演，樂隊主唱在隔壁的導(dǎo)演專業(yè)，剩下一個吉他手在Q大學(xué)攝影。某天吉他手在群里發(fā)了張照片，她第一時間就認出桌面上那個眼熟的水杯。陶靜安在R大，但仍然會去Q大的圖書館找鄭暮瀟一起學(xué)習(xí)，這并不令人意外，只是這張照片發(fā)在群里多少有些殘忍。她岔開話題將那張照片刷走，隔會兒再去單獨找始終沒有出現(xiàn)在群里的人。</br>　　他上個冬假沒有回來，甚至拒絕了西桐要去找他玩的提議。離暑假不剩幾天，她要問問他回不回國。她很想他，如果他不回來，她就直接飛去倫敦找他，就當提前為了新戲去踩點。</br>　　她整個大學(xué)都在不停地看電影，《當哈利遇到莎莉》被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這讓她相信從朋友到戀人的可能性不是沒有，相反地，安妮·海瑟薇的《一天》她不愿意多看一眼。</br>　　她等到了他回國，大概是因為倫敦不比淮清熱，他仍穿長袖襯衫，拎一只簡易的包從機場里出來。小路用拳頭招呼他，他笑著伸手擋了下，然后才挪開視線來看她。視線一如既往淡淡的，卻仍舊讓她心跳霎時加快起來。來之前西桐還在說她哥煩，現(xiàn)在真見著了，拽著他不松手，甚至抽著鼻子流下兩滴眼淚，她只好坐去副駕，在后視鏡里看他有些清瘦的臉，他穿藍色襯衫，露出突起的喉結(jié)。西桐將腦袋靠他肩上，一路上都滔滔不絕。</br>　　車子開去小路家，小路把他家在法國波爾多釀造的白葡萄酒拖出來，說是去取杯子，卻好一會兒不見人回來。她找去外頭，夜里的風(fēng)有些涼，小路跟旁邊的人并肩站在泳池旁邊，她默默看著他們抽完一支煙，小路說還想試一試，旁邊人沒有同意，說抽煙對味覺有損害，他以后是要做葡萄酒的人，要留一個好舌頭來品酒。</br>　　她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甚至抽得還很兇。整個晚上他始終在笑，心情看上去格外地好，直到他按著太陽穴醉倒在沙發(fā)上，似乎是很難受，眉心蹙起來，臉色尤其慘白。</br>　　小路把他架上樓，說要去外頭買點醒酒湯回來。她去給他拉薄被，手碰到他下巴時沒有立即收回來。她想，小路家的酒實在太烈了，烈到她有一瞬間昏了頭，視野里那張嘴唇很薄，她甚至還沒來得及靠近，他先無意識地翻了身，嘴里溢出三個字。她分明聽清楚了，卻還是湊過去，聽他再度喊了幾次。</br>　　其實她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以前她以為他不可能低頭，事實上她后知后覺意識到，他曾經(jīng)的很多舉動都不是毫無緣由。他甚至主動分擔組織藝術(shù)節(jié)的活兒，文宣說喊不到人，他建議私下打電話跟同學(xué)商量，她不知道他有沒有打出電話，但那場藝術(shù)節(jié)的最后，起初沒有參加的陶靜安最終出現(xiàn)在了臺上。她在候場時甚至錄了影，而旁邊的主唱一邊抱怨沈西淮非要換曲，一邊認命地背《ADayInTheLife》的詞。</br>　　電影里都是騙人的，哈利跟莎莉最終可以在一起，但不是人人都是他們。</br>　　沈西淮那次意外在國內(nèi)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在他決定一起去參加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她并不意外。他大概也沒有想到他想見的人真的出現(xiàn)在了聚會上，只是跟她一起來的還有別人。</br>　　陶靜安看上去更漂亮了，眉眼間柔和又明媚，似乎比以前更加自信。她曾經(jīng)想過要不要加她的聯(lián)系方式，但最后她沒有允許自己那么做。</br>　　餐桌上，旁邊的人一臉云淡風(fēng)輕，笑著化解周邊同學(xué)的誤會，可她就是知道他心情很糟糕，那一刻她忽然覺得特別難受，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旁邊的沈西淮。</br>　　她跟陶靜安不熟，卻還是突兀地問了她的打算。她本不應(yīng)該這么做，如果她不問，或許沈西淮就不會去斯坦福。可是誰又說得準呢？</br>　　鄭暮瀟與梁相宜戀愛的消息傳出時，她正處在輿論風(fēng)口。她以為沈西淮終于要有機會，可只是見他一天又一天賣力地工作。</br>　　她并不知道陶靜安什么時候回的國，在街上偶然看見她跟鄭暮瀟仍在一塊，她很是意外。飯桌上她故意透露給沈西淮，但很快意識到他或許早就知道。</br>　　緊跟著是澄清，然后知道他結(jié)婚，現(xiàn)在更是意外地碰見了陶靜安。</br>　　她知道沈西淮在燕南貳號有自己的房子，不過西桐他們現(xiàn)在尤其敏感，對待她的態(tài)度小心翼翼，關(guān)于沈西淮的消息一句也不提，似乎擔心她下一刻就要想不開。</br>　　她確實將沈西淮結(jié)婚的消息消化了很久，即便早就預(yù)想過，也始終沒法接受。</br>　　直到看見眼前的人，她終于有了一些實感。</br>　　她也摸不透自己的心情，只是笑著問對面的人：“不記得我了？”</br>　　她自認為這個問題問得并不好，工作室前不久剛發(fā)了澄清公告，陶靜安即便不記得她這位老同學(xué)，也肯定聽見過沈西淮的緋聞。</br>　　不等她回答，她很快說：“進來吧，西桐估計已經(jīng)到小區(qū)門口了。”</br>　　靜安這回沒有猶豫，跟在蘇津皖身后進了屋。</br>　　西桐家的客廳要有11號的兩個大，她把食盒放在旁邊桌上，binbin不知從哪兒叼來一只胡蘿卜玩偶，緊跟著又叼來一只鴨子，顯而易見是要她跟著他一起玩。</br>　　靜安暫時沒滿足他的要求，他又湊過來用腦袋拱她，她揉了下他的腦袋，聽見對面的人說：“我之前聽西桐說了，那個口紅的事情。”</br>　　靜安有些意外，又聽她緊接著說：“網(wǎng)絡(luò)上的話都不用怎么信，大多都是假的，用不著放在心上。”</br>　　她表面在指ZL事件，靜安卻聽出了別的意味。</br>　　“嗯，就像你演的那部電影。”</br>　　蘇津皖很是意外，“你看了？”</br>　　靜安笑了，“我是你的影迷，那部電影我還買了碟片。”</br>　　對面的人笑得十分真誠，蘇津皖心里的褶皺莫名被撫平了一些，她開玩笑說：“可能是我最好的一部片子了。”</br>　　“你不打算演戲了么？”</br>　　蘇津皖一愣，“當然不是。”</br>　　“那以后肯定還會有更好的作品。”</br>　　蘇津皖這才意識到陶靜安剛才那個問題的真正目的，她忽地笑了，“同樣的獎很難再拿第二次。”</br>　　“可是拿一次就很厲害了。”靜安將黏人的binbin撥開一點點，不過沒能成功，“我有個同事叫Leah，她也很喜歡你，在辦公桌上貼了你的海報，一直在等你的新作品。”</br>　　蘇津皖又是一愣，正要開口，屋外傳來車子引擎聲。</br>　　前一刻還在黏人的binbin下一刻猛地往外跑，靜安跟著站起來，見對面的人正認真看著自己，一時有些尷尬，便開口說：“西桐回來了。”</br>　　西桐的聲音適時響起，“狗崽子你有沒有良心？！”</br>　　靜安默默笑了，轉(zhuǎn)身剛到門口，又聽西桐喊道：“沈西淮你趕緊把他給我?guī)ё撸也幌肜硭耍　?lt;/br>　　說著聲音又立時低下去，可屋里的人仍能聽見：“得了，你趕緊走，津皖姐在呢，你們還是不要見的好。”</br>　　靜安腳步一頓，在察覺到旁邊人視線的同時，停在了原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