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診大樓離開后,向魚徑直去了醫院食堂。
她趕上了最后一份紅燒排骨,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望了眼窗外雨停后的天空。
烏云正在退散,光明重現人間。
向魚一邊吃飯,一邊回憶起西裝革履的羅淹。
時隔七年,那個總穿陳舊不合身的t恤,臉上掛彩、神情頹懨的少年,如今已蛻變成襯衫西褲,身姿筆挺、氣質清冷的成熟男人。
七年前的盛夏,向魚將填寫好的同學錄送到了羅淹手里。
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明明打記事起就一直住在同一棟單元樓里,也曾無數次照面,他們之間卻始終沒有發展成青梅竹馬那樣親密曖昧的關系。
向魚知道自己和羅淹一直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身邊不缺朋友,更不缺漂亮的女孩。
他在年少輕狂的年紀,肆意做著自己,永遠都是焦點和人心所向。
但那時候向魚卻總覺得羅淹落寞又孤單。
即便他被一幫男生圍著阿諛奉承,即便他臉上掛了彩還在痞壞的笑,即便他站在燦爛陽光下。
向魚還是能從他淡漠的深眸里窺見沉沉死氣。像是整個人里面早已壞掉了,活著的只是一具軀殼。
多數時候,向魚還是認為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畢竟羅淹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很多喜歡他的人。
向魚的思緒被忽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她從口袋里摸出手機,看著來電顯示同城的陌生號碼,并沒有絲毫猶豫地接聽了。
“你好,哪位?”
身為醫生,向魚的手機號并不私密,陌生號碼給她打電話是常有的事。畢竟有時候病人找不到她人,就會向護士站的護士詢問她的聯系方式。
“你好,向醫生,我是許明雅的男朋友。”男人聲線低冷,陌生卻又熟悉。
他的話讓向魚心下一沉,久違地鈍痛感綿密鋪開。
半晌向魚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克制著輕顫:“你好。”
對方默了片刻,方才繼續道:“我們已經到你辦公室了。”
向魚在他陌生淡漠的語氣里越發難以發聲,“我十分鐘后回去,你們稍等一下。”
話落,向魚屏住了呼吸,閉上眼睛安撫自己的情緒。
還好對方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只低低應了一聲好便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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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掛斷后,向魚把手機放在了桌上。
她對餐盤里的紅燒排骨忽然失了興趣,一時間竟有點抵觸回去辦公室。
明明時隔七年,而且在過去的七年里,向魚也曾交過一個男朋友。
她很少時候會想起羅淹,想起高中時期的人和事。
如今只是偶然遇見了,怎么那些塵封的回憶竟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來,強勢霸道地在她腦海里鋪開畫面。
果然人都是貪心的,未曾得到過的永遠都會掛在心上惦記著。
即便是時間,也不可能令其遺忘。
向魚回神后,起身收拾了餐盤。
她將餐盤送還后便徑直往婦產科大樓的方向走。
一路上,向魚腦袋里都是走馬燈似的畫面。
最早的畫面能追溯到四歲那年,那時候羅淹應該是五歲。
她和羅淹第一次見面是在單元樓的樓道里。
當時年僅五歲的羅淹額頭磕破,還在滲血,自己拿紗布捂著傷口,跟在他父親羅志強身后。
羅志強一直在指責他,調皮搗蛋,自己磕破了腦袋,語氣里浸滿怨氣和不悅。
彼時的向魚被自家老爸頂在肩頭,她和抬頭看她的小羅淹隔空對視了一眼,一個仰視,一個俯瞰,直到一道血流漫過男孩的左眼。
電梯也到了,小羅淹在羅父罵罵咧咧的指責里低下頭,進了電梯。
向魚和爸爸因為要等媽媽,便在樓道里滯留了片刻,并沒有和羅淹父子一起乘坐電梯下樓去。
向魚清楚記得,電梯門快要合上時,男孩沖她咧嘴笑了一下。
唇紅齒白的小男生,笑起來抖落渾身的清冷淡漠,像是春回大地,冰雪初融。
當時被他血流不止的模樣嚇得臉色慘白的向魚,感覺自己冰涼的手腳在那個充滿善意和安撫的笑容里迅速回暖。
以至于羅淹的那個笑容,向魚記了很多很多年。
后來向魚也曾從父母口中知道了一些關于羅淹的事。
比如他是羅志強夫婦從孤兒院領養的小孩,再比如羅志強夫婦領養他的第二年有了自己的小孩,便開始厭棄羅淹,再沒給過他好臉色。
就連他們初見時羅淹額頭的傷都極有可能不是磕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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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婦產科大樓后,向魚從回憶的潮水中浮出,喘了口氣。
一路上遇到不少同事,她都禮貌地打了招呼。
電梯抵達二樓時,向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將胸口的醫師證別正。
進入辦公室后,向魚一眼就看見了等在她工作桌前的那雙俊男靚女。
她從羅淹手里接過了彩超報告單,隨手拉開椅子坐下。
一邊看報告單,向魚一邊和許明雅說明她的身體情況。
潺潺女音始終不疾不徐,溫柔而堅定,叫人聽著心情舒暢,心境安寧。
向魚看完彩超報告后給出了許明雅診斷結果。
無非就是經期沒有做好保暖,子宮受寒,所以才會導致繼發性痛經。
這個結果對于病人來說,算是最好的結果。
只需要做好保暖工作,保證經血循環暢通即可。
她給許明雅開了點益母草,還不忘囑咐她回去以后多熱敷腹部。
經期忌口,多穿點,做好保暖工作。
許明雅連連點頭應下,還不忘沖身后的羅淹撒嬌:“熱敷的工作就交給你啦!”
向魚順著她的視線飛快地看了男人一眼。
羅淹的薄唇勾起弧度,大手揉了揉女人的腦袋,語氣寵溺:“行,包在我身上。”
許明雅笑容甜美地抱住了男人的腰身,“你真好,羅淹。”
他倆郎才女貌,辦公室里其他兩位醫生全都停下手頭的工作,朝向魚這邊看過來。
與他們同框卻顯得格格不入的向魚斂起了眸光,轉頭看向電腦屏幕,給許明雅開藥。
她好幾次按錯鍵打錯字,極力穩住呼吸保持平靜的樣子,全都落入了羅淹眼里。
他輕撫著許明雅披肩的長卷發,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拓下一片薄薄陰影。
在向魚開好藥回頭沖他們微笑時,男人不動聲色地垂掩長睫,收斂了打量她的目光。
“去繳費拿藥吧,然后就可以直接回家休息了。”向魚說完,許明雅便迫不及待牽起羅淹的手,拉著他往辦公室外走。
羅淹遲鈍了片刻,走之前深深看了向魚一眼,冷沉道謝。
向魚保持微笑,目送兩人走出門去,臉上的笑意方才分崩瓦解。
同辦公室的王醫生感嘆道:“剛才那個男的好帥啊,不僅臉長得好看,身材也很完美。”
“我看他穿的應該是定制西服,戴的表也不便宜,還有那女的背的包也是x家的限量款……”
和向魚面對面坐的周醫生也笑著接了話:“可不嗎,這兩人無論顏值、身材都挺般配的。”
“唉,別人家的神仙戀愛啊。”
王醫生:“羨慕啊?別想了,還是老實相親吧。”
兩位醫生互相調侃了一陣,忽然話題一轉,看向了一直沒搭腔的向魚。
王醫生:“向醫生今年24了吧,談男朋友了嗎?”
周醫生:“你這不是廢話嗎,向醫生人長得這么標致,追求者都排成大長龍了吧,能缺男朋友?”
面對兩位前輩的調侃,向魚尷尬地揚了揚唇角,如實道:“談過一個,分了。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想法,事業為重。”
周醫生:“聽聽!聽聽!還是向醫生看得透徹。男人哪有事業香啊!”
辦公室里一時間歡聲笑語。
還好現在是午休時間,不會影響工作。
向魚去窗臺給花澆水,視線掠出玻璃窗,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午后的天徹底朗潤起來,風吹散了陰云,薄薄陽光灑落。
丁達爾效應下,光有了形狀,唯美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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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淹攬著許明雅走出明城市人民醫院大門時,天光穿透云層,薄薄覆裹在他身上,似籠著一層光紗。
他看了眼天際被光穿透的云,不自覺往身后的醫院看了一眼。
婦產科大樓在醫院的另一角,從他這里只能看見格擋在中間的門診大樓。
“我們去水族館吧,然后晚上去吃大餐、看電影!”許明雅興致勃勃,仿佛之前肚子疼的人不是她。
羅淹在她的話音里回過頭,垂眸淡瞥她一眼,低低應下。
許是聽出他興致不高,許明雅從他懷里仰起小臉,“干嘛回頭啊,是不是在回味剛才那個女醫生的美貌?”
羅淹眸光微滯,聚焦在女人臉上,勾了勾薄唇,面色不改地否認:“沒有。”
隨后他微揚長眉,口吻輕浮地輕笑一聲:“不過那位向醫生確實貌美。”
許明雅當即不高興了,“好啊!你連人家姓什么都記住了!”
說著,她便掄著柔軟無力的拳頭往羅淹胸口砸,最終被男人一手制住,牽到唇邊親了一下她的手背,“別鬧了,乖。”
許是男人聲音低沉施壓的緣故,女人立馬收起了小性子,小鳥依人地靠在他懷里。
直到進了露天停車場,許明雅才悶悶不樂地問了一句:“羅淹,你覺得我漂亮還是那個女醫生漂亮?”
已經替許明雅拉開了副駕駛車門的男人回看向站在車頭位置的女人,剛毅的俊臉冷冷繃著,他沖她擠出一個無奈的笑容:“當然是我家許小公主漂亮。”
“這還差不多!”許明雅揚著眉毛得意不已,終于肯上車了。
羅淹替她關上副駕駛的車門后,方才繞到駕駛座那邊。
其間他腦子里始終縈繞著向魚的身影。她穿白大褂的樣子,讓他相信這世上真的有白衣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