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死的魚》文/袖刀/20220518
晉江文學城獨家版權/微博親愛的袖刀
-
七夕節這天,明城下了半天雨。
陰云集結,天穹欲墜,空氣濕熱混雜著泥土的腥味,沉悶壓抑得惹人心煩。
明城人民醫院門診大樓三樓,婦科門診室。
向魚剛送走一位病人,起身去飲水機前給自己的保溫杯添了點水。
玻璃窗外烏壓壓的黑云還籠著,雨勢倒是小了,樓下長街人來車往,如流水線一般。
向魚喝了口水潤喉,隨后擰上杯蓋回到了診桌前。
她把水杯放置在靠墻壁的位置,從制服口袋里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12點5分。
可以下班去吃午飯了。
五分鐘前,隔壁產科門診室的李醫生從向魚的診室門口經過,好心告訴她,今天醫院食堂有紅燒排骨。
這道菜在院里小有名氣,味道一絕,受不少同事喜愛。
李醫生提醒向魚,“早點去食堂啊,晚了紅燒排骨可就被那幫饞鬼搶光了。”
向魚笑著應下,卻因為病人耽擱了幾分鐘。
眼下送走了病人,她朝空蕩蕩的門口看了一眼,準備收拾東西下班,去吃午飯。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抱著一個女人從門外進來,聲音清冽卻急切:“醫生!”
沉甸甸的兩個字砸在向魚頭上,她當即便將保溫杯推回了靠墻壁的位置,起身迎上去。
向魚的語氣也有些急切,但輕細如潺潺溪水,溫柔細膩,“怎么回事?”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男人懷中的女人身上,對方將臉埋在男人胸膛,左手揪著男人黑色襯衣的衣襟,力道不松不緊。
倒是進門的男人,目光垂落到走近后的向魚臉上,他臉上焦灼的神情僵滯了兩秒,深眸翻涌起復雜的暗光。
“先讓她坐下吧。”向魚抬眸看向男人,目光與之猝不及防地對上。
那一剎,她凝重的神情凍住了,無盡的驚詫在她眸中肆意彌漫。
也不知道是誰先從詫異的情緒里回過神來,大抵是向魚。
因為她還記著男人懷里的病人,急忙收回視線,退回了診桌前。
幾秒后也未見男人有動作,向魚復又看向他,秀眉微擰,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聲音卻纖細似貓兒撒嬌的喵叫,“這位先生,先把病人放下來行嗎?”
羅淹便是在她纖細輕盈的嗓音里回過神來的。
他目光頓挫,指節僵硬,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將懷里的女人安置在患者位。
向魚一本正經地看向落座的女人,從她些微蒼白的臉色一路打量到捂著腹部的手。
她翻開了病歷本,摘掉了一支水性筆的筆帽,聲音溫柔:“哪里不舒服?”
女人的注意力這才從羅淹身上轉移到向魚這邊,張了張嘴,淡聲虛弱道:“小腹墜痛……”
“經期?”向魚在病歷本上記錄著,時而會抬眸看女人一眼。
簡單的問診后,基本可以確定,這個名叫“許明雅”的女人是第一次出現痛經的癥狀。
她以前經期一切正常,所以對痛經的感覺很陌生。
向魚初步判斷許明雅這是繼發性痛經癥狀。
介于這種情況的發生與多種常見疾病有關,向魚這邊初步診斷意見是讓許明雅先去做彩超檢查。
“看你疼得厲害,我先給你開點止痛藥。晚點把彩超檢查報告帶上,到后面婦產科大樓2樓的辦公室找我。”
向魚面朝著電腦,一手握著鼠標,一手敲著鍵盤,錄入藥物清單。
錄完后,她才提醒許明雅和一直站在她身后讓她依靠的羅淹,“直接去一樓繳費處繳費就行,然后帶上繳費單去拿藥。”
“謝謝。”羅淹沉冷的嗓音輕吐出這兩個字,視線終于從向魚膚白秀麗的臉上移開。
他將許明雅扶起,單手摟著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幫她拿包,兩人轉身出門去。
整個過程如夢似幻,卻讓呆坐在椅子上的向魚久久不能從“夢境”中脫離。
她的眼瞳剔透如黑色的玻璃珠子,此刻卻目無焦距,光暈黯淡。
寂靜的診室里,向魚久違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節奏明快無序,完全亂了章法。
剛才的男人,是羅淹吧?
向魚問自己。
可她給不出確切的答案,更為震驚的是,他對那個叫許明雅的女人特別的溫柔和疼惜。
-
明城人民醫院,彩超室門口。
西裝革履的男人端坐在長椅上,目無焦距地盯著對面墻上的液晶電視。
電視里播放的畫面羅淹根本沒在意,他腦子里有自己的畫面,是不久前在婦科門診室見到的向魚。
時隔七年,羅淹沒想到會在七夕節這天,在明城人民醫院里猝然與她重逢。
這件事發生得過于戲劇化,以至于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思緒混沌,理不清。
身穿白大褂的向魚,和羅淹記憶中那個穿著安城一中藍白校服的少女一樣文靜溫柔。
連說話都一樣細聲細氣,弱柳扶風的溫婉。
七年的時間,若說向魚絲毫沒有變化那也是假的。
單從外貌來看,她比學生時期膚白貌美許多,氣質沉淀,溫柔強大且干凈。
羅淹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小心翼翼地回憶著過去。
以倒敘的方式,羅淹先想起的是高三那年的向魚。
扎高馬尾,穿洗得干凈的藍白校服,總配一雙小白鞋。但她那時候身體不好,稍微走兩步路就喘個不停,膚色透著病態的白,身材也嬌小。
十七歲的少女,站在他跟前時卻像一顆小豆苗。
比起班里其他發育良好,身材婀娜,精心打扮的女生,向魚始終格格不入,也時常成為男生們用來和其他女生對比的對象。
男生們對她的評價貶勝于褒,一方面是因為向魚的穿著打扮寡淡無味,一方面是眼紅她年級第一的成績。
在所有人眼里,向魚就是個只會學習的書呆子,因為總是被老師拎出來表揚,以及和班里其他同學作對比,所以大家對她積怨很深。
可就是那樣一個與他們格格不入的女孩,卻是羅淹少年生涯里唯一的明光。
他與向魚截然不同。
向魚是年級第一,備受老師喜歡的三好學生,性格文靜溫柔,氣質干凈,一塵不染;羅淹卻是永遠的吊車尾,不學無術的混學生,學校的校紀校規幾乎被他觸犯個遍。
學校里鮮有人不知道他的兇名,和校外那些小混混打架,從來沒輸過。
他和向魚,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
即便他們的家住在同一個小區,同一棟單元樓里;即便他們稱得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他們依舊是陌生的,從小到大見面的次數雖然不少,但統共卻是沒說過幾句話。
-
羅淹還記得和向魚見的最后一面。
那是高考結束后的第二天,向魚來敲他家的門,把高考前一周他群發下去的同學錄給他。
盛夏季節,少女穿著裙角齊膝的潔白連衣裙,纖瘦羸弱的身子在穿廊而過的風里堅定佇立。
她難得沒扎高馬尾,而是披散著及腰的烏黑長發,清麗脫俗得像一個誤落人間的小仙子。
向魚將同學錄遞給羅淹時,抿著淺粉的唇沒有說一個字。
只用她那雙清澈見底,晶瑩剔透的眸子盯著他。
被盯著的羅淹心跳漏了一拍,僵冷的俊臉緊繃著。伸手去接那頁同學錄前,他的右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那日氣溫本就高熱,午后的風都是干燥的。
羅淹出了一身汗,接過同學錄時動作機械生硬,像是被人操控著的提線木偶。
他沒敢多看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怕多看一眼,都是褻瀆、玷污。
許是過于緊張,羅淹生硬地接了同學錄后,連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口。
于是向魚便在他的沉默里轉身離去了,一直到電梯口,她都沒有回過頭。
后來在等高考成績單的那段時間里,一次偶然的機會,羅淹在電梯里遇見了向魚的父母。
通過他們和單元樓另一位住戶的交談,他才知道向魚在把同學錄給他后的第二天出國了。
她是學習的好苗子,她的父母便把她送去國外深造學習。
那一刻,羅淹心中翻涌著懊悔。
如果那天他能不那么緊張,隨便和向魚說點什么,或許她會向他道個別也不一定。
羅淹一度以為,那年夏天的那個午后,多半會是他和向魚這輩子見的最后一面。
如今七年過去了,向魚竟然回國了。
好巧不巧,她也來了明城,又一次猝不及防地闖入了他的視野。
-
“羅淹!羅淹?”許明雅從彩超室里出來了,手里拿著檢查報告單。
她喚了羅淹好幾聲,男人始終盯著墻上的液晶電視看,可電視里正在播放洗發水的廣告。
在許明雅的記憶里,羅淹雖然沉默寡言給人的感覺冷淡疏離,但他向來沉穩睿智。
她還從沒見過他走神。
是以在男人不動聲色回過神來時,許明雅將臉湊到他眼前,笑靨如花:“想什么呢,都想出神了。”
“連我出來你都沒有注意到……”許明雅嘟嘟嘴,似是對此有些不滿。
羅淹默了片刻,眸中的晦暗掩去了復雜的情愫,他習以為常地扣住許明雅的腰身和后腦勺,湊過去親吻了她的額頭。
音色溫沉,辨不出情緒:“抱歉,我剛才只是在想,要不要給許董打個電話。”
對于羅淹態度誠懇的認錯和額頭吻,許明雅很受用,聲音都嬌軟了些:“暫時不用,先找醫生問問情況吧,沒什么大礙的話,我們就繼續過節。”
“你難得不忙,今天得好好陪陪我,我可不想有其他人來打擾。”
羅淹輕嗯一聲。
接過許明雅手里的報告單,他站起身攬過她的腰,“那就走吧,去找那位……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