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和謝氏走后,這流霜閣的人也都散了。沈清薇剛剛喝過了藥,靠在引枕上閉目養神。她睜開眼睛,瞧見窗臺上那兩盆素心蘭長的正茂盛,扭頭對良辰道:“吩咐翠墨把這兩盆蘭花拿走吧,我這房里藥味重,別熏壞了。”</br> 良辰依言出門找了翠墨過來,帶了兩個小丫鬟一起把這兩盆素心蘭搬走了。沈清薇就靠在床上看良辰做針線,一時閑著無聊,又想起要給李煦做的壓箱底的鞋子,便又吩咐道:“你去把我的針線也取來。”</br> 良辰站了起來,走到沈清薇的床頭,在床沿上坐了下來道:“好姑娘,你就休息一會兒養養神吧,何苦再折騰。”良辰其實心里也不明白,沈清薇和沈暉之間,從來都是父慈女孝的,應該不會有什么嫌隙才是,她擰眉想了想,又道:“姑娘這般關心老爺,上回怕三太太害老爺,還特意讓迎春偷了藥膏出來,老爺這是怎么了?如今連姑娘都不親近了嗎?”</br> 沈清薇嘆了一口氣,不是沈暉不親近自己,只是她心里清楚,她從此以后就不是沈暉心里唯一的女兒了。沈暉如今正是在朝廷如日中天的時候,沈清薇又配給了豫王殿下,若是盧倩雪的太子不出世,將來沈暉就是正兒八經的國丈,這樣的身份地位,他自然更害怕別人知道他的過去,尤其是豫王殿下。</br> 沈清薇這時候也自責了起來,當初她確實不應該把這些事情告訴李煦,如今鬧成這樣的殘局,她自己又要如何收拾呢?沈暉今日這樣過來找自己,分明就是李煦已經找過他了,李煦找他又是為了什么呢?是忠告、是勸誡、還是威脅?</br> 沈清薇越想腦仁越疼了起來,心里也越發委屈了起來,眼淚便止不住的掉了下來。</br> 這廂良辰瞧見沈清薇又哭了起來,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只嘆了一口氣,起身去為她倒茶。正這時候,外頭的小丫鬟進來傳話道:“豫王殿下來了,老爺正往外頭去招待,只怕一會兒就要往流霜閣來了。”</br> 沈清薇倒不知李煦會來的這樣快,也不知道從哪兒得的消息,只是她如今病懨懨的,給他瞧見了又不好,便勉強起身道:“你快過來幫我梳頭,讓美景幫我拿一套衣服過來。”</br> 沈清薇趿了鞋子起身,坐在梳妝臺前照了照,這樣蓬頭垢面的樣子,若是讓李煦瞧見了,也不知道他是會心疼呢,還是會嫌棄。沈清薇拿起梳子輕輕的梳了梳長發,抬起頭的時候,卻見鏡中的簾子一閃,李煦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后。</br> 那人臉色蒼白,還帶著微微的喘息,兩人的視線在鏡中重合,李煦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緩緩的走到沈清薇的身后。良辰忙福了福身子告退,李煦從沈清薇的手上取了梳子下來,一下下的為她梳頭,柔聲道:“怎么見我也這般就講了起來,怕我嫌你丑嗎?”</br> 沈清薇低垂著眉宇,臉色略略發熱,忽然抬起頭俏皮的看了李煦一眼,嗔笑道:“那你到底有沒有嫌棄我丑?”</br> 李煦也跟著笑了起來,指尖還在沈清薇的長發上撫摸著,看著鏡中的女子,淡淡道:“有句話說,情人眼里出西施。”</br> 沈清薇見李煦也油腔滑調了起來,假裝嗔怪道:“那你的意思,還不是說我丑。”</br> 李煦抿唇不語,從妝奩里取了一個玉簪出來,幫沈清薇盤好了頭發。她的眼眶略有些浮腫,臉頰帶著幾分蒼白,看上去不甚嬌弱的樣子。李煦扶著她走到軟榻上靠著,開口道:“還有半個月,你我就要成親了,怎么這個時候病了起來?”</br> 沈清薇低下頭,不知怎么跟李煦開口,想了想這才開口道:“殿下,我家的家事,以后殿下還是不要插手了,之前是我不懂事,把那些事情告訴了殿下……”她的話還沒說完,眼淚已經忍不住落了下來。想起今兒沈暉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沈清薇怎么能不傷心?</br> 李煦眉梢一緊,也料到了是什么事情,只擰著眉對沈清薇道:“什么叫做你家的家事,你父親貴為衛國公,正二品大員,朝中無數雙眼睛盯著,他若有什么差池,將來鬧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未必能保得住他。”</br> 沈清薇抬了抬眼皮,有些頹然道:“可是,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若不是我一心想知道真相,也許這些事情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br>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薇薇,錯的是你的父親,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該說的話我已經都同他說過了。”李煦起身,握著虛拳咳了幾聲,這幾日天氣轉涼,他的舊疾又犯了。</br> 沈清薇聽見那幾聲咳嗽就知道了,只跟著起身,幫他順了順背道:“你是從哪兒知道我病了的?”</br> 李煦面頰一紅,低眉道:“胡太醫方才在豫王府。”他咳得面色酡紅,沈清薇扶了他坐下,又心疼了他幾分,反倒把自己心里的難受給壓了下去,只問他道:“你還說讓我好好養身子,你自己呢?”</br> 李煦便笑著道:“不過是舊疾,吃幾貼藥就好了,并無什么大礙。”</br> 一時丫鬟沏了茶進來,李煦也不好在沈清薇的房里坐著了,兩人雖然有婚約在身,卻還不是夫妻,在人前還是需要稍微避嫌一些的。李煦喝過了茶,臉色已經好了不少,沈清薇這時候精氣神也好了些,只是身上還沒有什么力氣,李煦便起身道:“你早些休息吧,我去福雅居給老太太請了安,便也告辭了。”</br> 沈清薇心下緊張,拉著李煦的衣袖,生怕他說出什么要緊的事情來,便定定的看了他兩眼,李煦會意,伸手拍了拍沈清薇的手背,轉身離去。</br> 福雅居里頭,老太太也知道了李煦過來的消息,聽說他特意過來給自己請安,便忙讓丫鬟把李煦喊了進來。</br> 李煦穿著一身圓領山水畫的銀白色長袍,俊朗出塵,向老太太拱手道:“給老太太請安。”</br> 老太太虛扶了一把,請了李煦上坐,臉上倒是有幾分歉疚,說起來沈清薇再過半個月就要嫁給李煦了,這時候本應是在家嬌養著的時日,沒想到卻還病了。只是老太太對沈清薇的病因如今也不是很清楚,便只能笑著和李煦寒暄道:“殿下可是聽說三丫頭病了,所以才走這一趟的?”</br> 適才沈家去請的太醫便是太醫院的胡太醫,聽說他也是李煦常請的大夫。李煦點了點頭,臉上神色肅然,端著茶盞抿了一口茶道:“最近天氣漸寒,老太君也應當多注意身子。”他不想和老太太說起沈暉的事情,這樣的是事情一旦鬧開了,對于沈家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br> 老太太聽了這話,便笑著道:“多謝殿下掛懷,老身會讓丫鬟們好好照顧三丫頭的。”</br> 老太太心里清楚,李煦雖然看似溫文爾雅,實則卻和是先太子一樣的性子,內里早有了成算,他對沈清薇這般上心,若是沈清薇在家中受了委屈,他嘴上不說,心里卻也未必是不埋怨的。</br> 請了安,喝過了茶,李煦沒在福雅居久留,便起身告辭了。</br> 外頭沈暉原是迎了出來的,但李煦心中掛念沈清薇,并未和沈暉多說幾句,如今李煦從福雅居出來,路過前院的時候,看見沈暉還在前頭的院子里等著自己。李煦便腳步停了下來,他轉身走到廳中,沈暉急忙就迎了出來。李煦抬起頭,看著沈暉道:“國公爺有今日也不易,切記‘晚節不保’這四個字,本王看在薇薇的份上,自然是一力保你的,只是這些事情若是被外人得知,國公爺又當如何呢?”m.</br> 李煦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沈暉是個聰明人,他只點到為止。外頭風大,李煦猛然出門,冷不防被冷風嗆到了,他低頭稍稍咳嗽了幾聲,從衛國公府的儀門出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