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遇
　　幾十年后，街道繁華，車水馬龍，高樓林立，大廈之間，小巷盡頭，有一扇布滿爬山虎的木色大門，推開門遍地雜草，都有兩米高，小徑兩旁雜草叢生，花園里看不出裝潢，兩層高的歐式建筑被植物緊緊包裹著，幾乎連原來建筑的顏色都看不見，滿布綠色植物，隱約才能看見零散幾朵花做映襯，屋內歐式的設計里伴著火爐，透著現代仿作的火爐光燈，假裝火光回蕩，陳設擺件卻是干凈地一目了然，一位長發及腰，身穿黑色長裙的女子坐在棕色皮質沙發上，頭發劃過肩膀，纖細的手緩緩把發絲繞于耳后，側著頭，翻看著老舊的書籍，兩只毛茸茸的雪狐隨處蹦跶，一只蹦到主人腿上，她順手擼著它的毛，偶爾翻著幾頁，一個花瓶即將被蹦倒在地上的瞬間，另一只雪狐剎那幻身為人，纖細的手接住了花瓶，轉身把花瓶放到桌上，順便用手捋一捋劉海的頭發，用手輕拍了拍身上整潔的灰色襯衣，俊俏的臉帶著魅惑彎彎的眼睛，他叫小狐：
　　“初夏，我們愛玩，能不能別放這些做作的東西，你又不養花。”
　　女子撫摸著腿上另一只小雪狐，繼續翻開著書頁，依偎在腿上的雪狐雀然而立，化作短發干練的女孩，精致的面孔，瞬步走到他跟前，相隔一個頭的高度，仰視而望，這是小白：
　　“愛玩，只有你！”
　　女子繼續翻開了幾頁，隨著他們吵鬧，隨著他們嬉笑，一切不以為然。
　　這就是幾十年后的我，改名換姓，我恨大雪，恨滂沱，恨過去的來來往往，這幾十年，我游走過許多地方，這兩只雪狐，是我留守在霍家周邊時所遇，他們觸碰過水晶石，沒有死亡，反而跟我一樣長存，因為容貌不改，生怕有人發現我們與眾不同，走訪了很多國家，每個地方不敢逗留得太久，這是我逗留最久的城市，陽光明媚，永遠不會下雪，離海邊就是二十里的路程，都市繁華，卻繁忙中帶點安靜，經過幾十年的熏陶，我早已習慣無論吵雜或是安寧，平靜如水，至于房子，很多年前買下，懶得修葺，反正遲早離開，那就讓植物們隨生命向往的樣子生長。
　　“就是你，就是你.........”
　　這兩頭孩子，永遠都在吵鬧抓狂，一不小心，便抓了彼此一坨毛死死不放，我也見慣不怪，就像院里的植物隨他們狂妄生長。
　　“初夏，你知道附近的人說我們家像鬼屋嗎？找人修修花園怎么樣？”
　　小白化身到我身邊的沙發上，潔白的毛使勁蹭我的衣服，我再翻了一頁，任她繼續叨嘮。
　　“她才不在乎別人說什么呢，奇奇怪怪的，這幾十年，你看過除了我們以外的人嗎？每天除了看書，她大概就是看海。”
　　小狐念叨著，飛奔過來，按住小白的手，轉瞬化作雪狐，舔著小白的毛。我余光看了看他們，真吵，蓋上書本，往二樓走去，推開窗戶，這不像家鄉，窗戶外都是高樓林立，馬路上車響鳴笛，到處是人間煙火。這幾十年，我躲過，逃過，越是逃避，越發現要面對，漸漸地，逃到山間云里，還不如躲在人騰霧里。今天，高熱，我又想去海邊看看。
　　我拿著書，換上白色長裙，鏡子里返照著水晶石折射的光，我輕輕握緊，還帶著微熱，便出門，因為小狐小白都是大雪里來的，在這種城市，除了冬季，他們甚少出門，受不了炎熱，而我受不了似曾相識的冰冷。
　　帶上墨鏡，開車越過繁華的街道，慢慢人際稀少，這個城市很美，被海圍繞，車窗外都能看見海浪滔滔不絕的樣子，我降下車窗，談談的海風迎面而來，伸手在窗外感受車速下微風緩緩流失于指縫間的感覺，我總是即興而來，幸好今天不是周末，海邊基本無人，不然我又要繞道回府。這個海灘旁有一個充滿人間煙火的夜市，一到傍晚，人來人往，我總是早早地來，早早離開，避免觸碰到人流。離海灘最近的停車場便是這個夜市的位置，我停下車，找到沙灘上最靠近浪濤的位置，癱坐在陽光下，感受陽光給我的刺激感，閉著眼睛，用書蓋著臉頰，隱約聽見海鷗接耳交談，浪濤偶爾拍到我小腿上，還能感受到一點點溫暖，沉沉地睡去.......
　　夜市里吵雜的聲響游蕩在耳邊，還有強買強賣的銷售套路如雷貫耳，我睜開雙眼，拿走臉上的書，原來睡夢中已經入夜，我收拾了一下自己，拍走裙子上的沙粒，往停車的位置走去，這次睡得久了些，錯過了人少的時間，看著岸邊上夜市的燈光，閃爍閃爍著，很久沒有這么靠近看見這生活的樣子。把書本牢牢抱在懷里，對水晶石再加了一層保護，避免沒有人有機會觸碰。夜市的各種食物香味撲鼻而來，身邊走過的形形色色人群都帶著美滿的笑容，在穿過人群，靠近車子的一刻......
　　“撲通......撲通......撲通......”
　　內心鄒然生起了動靜，心臟有節奏的像要往外亂竄......這是心跳的聲音.....我摸著胸口的位置，感受到心在跳動，幾十年以來，第一次跳動，我抓住胸口的衣衫，用力呼吸，呼吸越發急促。回頭看著人群，人來人往的夜市里，有一個人和我一樣呆滯，抓著胸口不斷尋找，尋尋覓覓，他轉頭看向我，我們四目對忘，不盡言語都在對視之中。在夜市燈光的余光下，他緩緩向我走來，昏暗中，他一身白t，穿著黑色西褲的腿顯得格外修長，身軀凜凜，姿態嫻雅，直至走到我面前，我才略清晰看見他凈白的臉頰，濃密的睫毛，一雙明凈的眼睛，瞳仁靈動，挺拔的鼻梁，容貌里帶著清新的溫柔氣息，不染世俗。心臟依然在跳動，手中的衣衫越握越緊，我仰頭看著他，海風吹過帶著淡淡檀香。
　　“你.........”
　　他也抓皺了衣衫，同我一般，話音彌漫在空氣中，我們都停滯著，對目相看........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我忍不住得倒靠在車邊上，感覺到心跳得更快，那么多年，都沒有跳過的心，如今，讓我有些顫抖......
　　“你，是不是撿過一顆石頭。”
　　他忍不住開口了，我們彼此對看用手抓著心臟上的衣衫，皺得都快抓出一口洞來，我緩緩地放下著急的手，急促得呼吸：
　　“撿過。”
　　這一瞬間，仿佛時間靜止，他身上的檀香環繞著周遭，看著他疑惑的眼神，我見過他，曾經在某年，橫穿沙漠時，路徑一座村莊，村莊很小，三三兩兩的孩童在惡劣的風沙環境下朗誦詩詞，一位教師在烈日下輔導，我當時還念叨著，在這荒漠里竟還有那么秀氣的教師。
　　“我見過你，在沙漠里.....”
　　我打破了寧靜，他剛剛的動作，五官的輪廓，我沒有記錯，他緊皺著眉頭，凝視著我，感覺都快要被看穿了，他緩緩從衣衫里拿出一塊水晶石：
　　“是這樣的石頭嗎？”
　　我看著他手中的水晶石，熱淚盈眶，淚水流到我臉頰上，我驚奇得摸著臉，看著手中的淚水，驚訝地看著他，他也紅了眼眶，就像久別重逢的愛人一樣，宇宙中竟然還有人和我一樣......我抽出脖子上懸掛的水晶石，對比起來，他的更加透徹，僅僅微微泛紅。周圍吵雜的聲音，夜市里檔口的叫囂，海浪滔滔不絕的浪聲環繞著我們，可是我們之間卻份外的寂靜，只剩內心千言萬語的聲響.......

　　“進來吧，帶你認識我家兩頭狗。”
　　或許我們都還在迷戀心臟跳動的感覺，舍不得分道揚鑣，我便帶著他回家，推開布滿植物的家門，是的，還是這個滿布雜草的庭院，家里的兩頭狐更喜歡夜里奔騰，所以我不在自然連燈光都沒有.......
　　“你家怕不是鬼屋吧，這個院子賣點不錯啊，有模有樣的.....”
　　他嫌棄地撥開雜草，抬頭看著這氣氛古怪的古建筑，皺著眉頭。我尷尬又不失禮地微笑。
　　“我不是忙嘛，沒時間找人修葺。”
　　這個借口，像我們這樣的人，自己說出來都覺得荒唐。
　　“看出來了，應該很忙，忙得在海邊睡到黑夜。”
　　我懷疑地凝視他，他怎么知道我在海邊白天睡到黑夜。
　　進屋急忙打開所有的燈，著急證明里面還是陽光明媚，干凈明了的。滿堂燈光一亮，只見小狐和小白人形模樣在沙發上翻滾，動作曖昧親昵，只有我知道，他們那是在打鬧。我深嘆了一口氣，用手支撐著額頭，閉著眼睛，心里默念著：
　　“不能鬧，皇冠會掉。”
　　他用余光撇了我一眼，安靜的找了一處適合的椅子坐下，小狐按著小白在地上，雙雙側頭驚訝地看著他，無法動彈。
　　“你們起來吧，別丟人現眼的。”
　　我相當嫌棄，十分嫌棄，極之嫌棄，現在巴不得就把他們兩的毛剔光，加點熱水熬成一鍋，然后丟掉。
　　小狐小白連忙起來，各自收拾自己的頭發和衣衫，看見我怒氣沖沖，乖巧的到廚房張羅起來，我又尷尬地對他笑了笑：
　　“呵呵，失禮了。”
　　他目光環繞著整個房子，上下大量了一番，嘟囔著：
　　“里面比外面看著正常，那么多年，你可以把城市里都過成像山洞里，也是憑自己本事。”
　　我緊皺眉頭，死死盯住他，這個人怎么人模人樣，可是得理不饒人啊，心里繼續默念：不能鬧，皇冠會掉.......
　　不一會，小白把茶水小心端至我們面前，小狐切出一大盤水果還做作地加上擺設，兩人乖巧地站在一旁，低著頭，尾巴都忍不住露了出來。
　　“呵呵”我無可奈何，畢竟他說得的確是實事，那么多年，就希望沒有人靠近，他們不靠近，便不會受傷害。
　　“這兩位是？”
　　沉默里，他打破了這種尷尬，看著委屈巴巴的他們，微微做個圓場。
　　我瞬間瞪著他們，小白喵了我一眼，瑟瑟發抖，
　　“失禮了，這就是我家那兩頭狗！”
　　“坐下來吧，別怕，能把家過得像山洞的人不會可怕的。”
　　他揮手示意讓他們坐下，兩只狐貍看著我，我點了點頭，他們便不知好歹開始為所欲為，迅速趴到他兩旁，說我家像山洞，我放狗嚇死你！
　　小白用手撫摸著他的臉，輕輕觸碰他的耳朵，靠近不斷地聞著他的味道，我看著暗心竊喜，緩緩拿起茶，慢慢品，慢慢看，有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們初夏從來不帶人回來，你是不是人啊？”
　　小白魅惑地在他耳邊細說，輕聲細語的場景讓我直發毛，真的不忍心新來的朋友被這樣糟蹋，可是太有趣了，我無法控制自己吃瓜的心。小狐上下打量著他，偶爾摸摸手臂，偶爾比比腿長，此場此景，滿足那么多年寂靜的我，畫風優美，很有諧和感。可是他格外鎮定，心無旁騖，相互看了看他們，用手輕輕推起：
　　“坐好。”
　　這兩只狐貍從來都欺善怕惡，如此鎮定如山，說話嚴肅的聲音，自然乖乖坐下，翹起尾巴，細細聽講，
　　“我叫爾衍生，跟你們的姐姐一樣。”
　　狐貍驚訝的化成雪狐，到處亂竄，慌張的不會隱藏，我又要失禮的微笑了，原來他叫衍生啊，這命運也算從了他的名字，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名字好笑嗎？”
　　他側著頭問我，燈光下長長的睫毛倒影在他臉上，被燈光襯托下顯得鼻梁更加高挺，這五官的辨識度真的很強，看得我都入了神。
　　“喂，喂，初夏？”
　　他搖晃著手，示意讓我回神：
　　“喜歡嗎？”
　　我恍然醒悟，著急的瞪大眼睛，這什么跟什么？回答他：
　　“喜歡什么？”
　　他嘴角往上，低頭眨眼笑著：
　　“看得那么入神，肯定很喜歡。”
　　我又長嘆一口氣，心里默念把他也丟進鍋里吧。
　　“你為什么把家過成這樣啊？是因為這石頭嗎？”
　　終于回歸正題了，帶你回家不是來過家家的，心里碎碎念的我，感到一絲欣慰：
　　“是啊，因為石頭曾經害過人，所以那么多年，能讓人遠離我盡量都保持距離。”
　　很久沒有回憶的過往，瞬間涌上心頭，那些離去的人，微笑的，打鬧的，安靜的，一幅幅像畫一樣閃過我的腦海，我用力的握住水晶石，也把石頭跟你們一起進鍋吧。
　　“噗，哈哈哈.............”
　　突然傳來久久不停息的笑聲，把我在悲傷的記憶里詐回現實，我怒了，那么多年，我終于怒了，腦海里回蕩著：不要鬧，皇冠會掉。
　　我忍住了怒火，撐起自以為的高傲，卸下一口氣，微微一笑：
　　“爾衍生先生，請問，好笑嗎？”
　　他放下捂住嘴的手，強忍著笑容：
　　“你這樣多少年了？”
　　我疑惑地看著他，眼珠子在打轉，回憶起那年是1971年，心里盤算：
　　“今年剛好五十年。”
　　他收起了笑容，嚴肅沉默了一會，突然又開始止不住地笑：
　　“那么多年，你就沒想過其他辦法讓水晶隔離在里面？”
　　我困惑了，無知地看著他：
　　“隔離？防曬的可以嗎？？”
　　他拿出身上的石頭，讓我也拿出來做對比，兩塊石頭對比之下，我的更大一點點，除了顏色沉淀有差異，他的那塊表面還多了一層透明的膠狀物體。
　　“這是我那么多年嘗試，成功的一種膠質，我嘗試過在人群里生活，沒有帶給他們任何影響，水晶也沒有發生變化。”
　　看著他侃侃而談，細說著制作的過程，實踐過程發生的故事，心在跳動，兩顆水晶石折射的光環繞著整個大廳，他的聲音在耳邊圍繞，時間過去了那么久，好像第一次聽到別人說那么多話，不，是活著的人說那么多話，就算再怎么想一鍋端了，暫時也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