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br> 平康坊，夢春樓。</br> 花魁娘子也展開了信紙，瀏覽房贏那獨樹一幟的字體。</br> “詩詩：</br> “自上次一別，已有月余，心中甚至想念。”</br> “從長安到同州的途中，袍澤們耐不住寂寞，紛紛出去打野，我卻沒有去，那些庸脂俗粉，抵不上你容顏萬一。”</br> “每當夜深人靜，我在榻上無眠，總會想起你嬌羞的模樣。”</br> “那時的你我，轉(zhuǎn)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偏聚，朱唇暖更融，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發(fā)亂綠蔥蔥……”</br> “就算褥子換了一張又一張，你依然不肯罷休，就像吃饞了的貓，在我面前嚶嚶嚶。”</br> “上次見你，聽聞媽媽抱怨，自一首《贈詩詩》外，我便再也沒有為你寫詩，現(xiàn)在我便補上這一課，不過不是詩，而是詞，下面便是……”</br> “你可先去試試成色。”</br> “等你我再見之時，你唱給我聽，唱完之后，你可一手撫琴，一邊為我吹簫，豈不美哉？”</br> ……</br> 詩詩看到最后，滿臉羞紅，蔥白的小手捂著臉，好半天才從信上的內(nèi)容中清醒過來。</br> 她清了清嗓子，高聲說道：“小青。”</br> “哎，來了。”</br> 大丫鬟推門小跑了進來。</br> 詩詩揚起雪白的下巴，吩咐道：“和媽媽說一聲，房二郎送來了新詞，明日我要登臺獻藝。”</br> ……</br> 次日傍晚。</br> 夢春樓門前，不斷有華麗的馬車停下。</br> 一個個文人雅士，朱紫貴人，從馬車里出來，呼朋喚友，笑著邁步鉆進了夢春樓。</br> 樓里，一層大廳已經(jīng)高朋滿座。</br> 丫鬟們手捧菜肴美酒，裙擺飄飄，花蝴蝶般穿梭在一張張桌子中間。</br> 大廳內(nèi)一角。</br> 一群精壯的漢子，占據(jù)了幾張桌子，虎視眈眈的四處相顧。</br> 他們的位置很好，恰恰將一張主桌護在中心，之所以這么小心翼翼，只因中間那人是個皇子。</br> 魏王李泰。</br> 他們這邊安靜不語。</br> 旁邊傳來鄰座的寒喧聲。</br> “哎呦！趙兄？你也來了？”</br> “哈哈哈！李兄，幸會幸會，詩詩姑娘今日登臺，我能不來嘛。”</br> “說的是，我也聽說了，今晚特地敢來捧場，只是不知道，她今晚會表演何種才藝。”</br> “應該是小調(diào)吧？縱觀平康坊，唱的比她好的，還真沒幾個。”</br> “贊同，詩詩姑娘千好萬好，就是不常露面，否則，對面迎春樓也不至于那么火。”</br> ……</br> 聽著旁邊的喧嘩。</br> 魏王李泰扭頭看向了身旁之人：“十七妹，今天你怎么有興趣過來了？”</br> “我想看看，這位花魁娘子，到底有何種能耐。”</br> 高陽公主眸中泛寒。</br> 她今晚女扮男裝，一襲白色長袍，唇紅齒白，往那里一坐，頗有些英氣非凡的感覺。</br> “呵呵呵……”</br> 李泰笑著搖了搖頭：“青樓的花魁，還能有什么能耐，無非是吹拉彈唱，吟詩跳舞，你又不是沒見過。”</br> “她不一樣。”高陽咬了咬紅嘴唇，“這位詩詩姑娘，可是房贏的紅顏知己……”</br> “上次探監(jiān)，我與她只有一面之緣，這次卻要好好看看，她有什么好的，竟將房遺愛迷得團團轉(zhuǎn)。”</br> 看著壓抑著怒火的高陽。</br> 李泰忽然感到渾身冷颼颼的。</br> 腦海里忽然蹦出一個詞，而且是皇帝壽宴后很流行的一個詞——吃醋！</br> 就在這時。</br> 前方忽然傳出真真騷亂。</br> “快看！詩詩姑娘出來了！”</br> “嗚呼！詩詩姑娘幾日不見，出落的愈發(fā)嬌美動人了。”</br> “她坐下了！她要撫琴，今晚她要撫琴！”</br> 隨著喧鬧聲。</br> 大廳前方的演臺上，已經(jīng)多了一名書卷氣十足的美人。</br> 她身穿藍色衣裙，外套一件潔白的輕紗，把優(yōu)美的身段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了出來，烏黑的秀發(fā)上，僅僅是一條淡藍色絲帶，輕輕綁住頭發(fā)，再無任何裝飾，襯得皮膚潔白如雪，好似天仙下凡。</br> “可惡！”</br> 高陽公主雙眼噴火：“明明是青樓女子，卻打扮的如此純情！”</br> “啊？哈哈！”李泰干笑一下，打著哈哈：“倒也不是，每個花魁都有自己的特點，有的適合濃妝艷抹，有的適合風雅度人。”</br> “哼！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李漱憤然說道。</br> 魏王李泰很識趣的沒有說話。</br> 十七妹現(xiàn)在吃了一罐子醋，正是醋意濃郁的時候，誰要是接話，她就跟誰斗。</br> “感謝諸位前來捧場……”</br> 詩詩坐在琴后，輕聲說了一句，然后楚楚一笑，目光中純潔似水，還夾雜著一絲憂郁。</br> “前段時間奴家身體有恙，未能接客，請諸位海涵……”</br> “為表歉意，奴家馬上為諸位獻藝，下面這首曲子，為奴家作曲，房遺愛作詞。”</br> 話音落下。</br> 大廳瞬間就是一凝。</br> 人們驚訝的張大眼睛，好像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足足平靜了幾秒鐘后，場面一片嘩然。</br> “房…房遺愛？！”</br> “我沒聽錯吧？竟然是房二郎作詞？”</br> “可惜了，房二郎這種詩壇新秀，怎會去作詞？這不是不務(wù)正業(yè)嗎？”</br> “簡直是胡鬧！”</br> ……</br> 他們這么說，是有根據(jù)的。</br> 在人們的固有印象里，“詞”的地位遠遠不如“詩”。</br> 首先，詞的萌芽于南朝時期，到了隋唐時期才初見雛形，在歷史時間上，就遠遠落后于詩了。</br> 除此之外，詞又名“詩余”。</br> 意思是，作詩之后有余力再去作詞，也就是說，只有寫詩的精力多余了，才有可能去創(chuàng)作詞。</br> 而且在初唐，大多數(shù)是民間的歌者，為了配樂而唱所寫的詞作品，并不是正經(jīng)文人創(chuàng)作的。</br> 最重要的一點是，沒有文人的參與，質(zhì)量不高，難登大雅之堂……</br> “錚——”</br> 就在眾人議論的時候，一道琴弦憑空而起。</br> 下一刻。</br> 優(yōu)美動聽的曲調(diào)，在臺上響起。</br> 詩詩一邊低頭撫琴，一邊輕啟朱唇：</br>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br> “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br> 凄婉動人的樂聲中。</br> 所有的人都愣在當場，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的震撼無以復加。</br> 秋后的蟬叫得是那樣地凄涼而急促，面對著長亭，正是傍晚時分，一陣急雨剛停住，在京都城外設(shè)帳餞別，卻沒有暢飲的心緒……</br> 天吶！</br> 這是詞嗎？</br> 那些鄉(xiāng)間小調(diào)，居然還能這么玩？</br> 經(jīng)過房贏的作詞，配上花魁娘子凄婉的聲音，這首曲子，直接將詞的地位拔高，一下子登上了大雅之堂！</br> 房二郎這一手，足以開宗立派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