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趙母是個講究人,給客人喝的茶是先過過兩道水的第三道茶。</br> 茶幾擦得一塵不染,上頭放著兩三本相冊,最中間是一個花瓶,花瓶里是趙母從一大早從院子的花圃剪下來的鮮花,谷靖等人來得不算早,已經九點了,那花上的露水已經干透,只是顯得明艷靈秀。</br> 趙母泡了茶,又去準備果切,果切端出來,趙父也回來了。</br> 這是贛省底下的一個小縣城,客家人居多,小老頭哼的就是他們客家的小調,瞧見家里多了兩位生人,他的小調一停,爽朗地打招呼:“是小谷和小周嘛?”</br> 兩個年輕人刷地站起來:“趙叔叔好。”</br> “坐坐坐,阿錚和阿酒都說過你們,在家和電話里都說,除了這是第一次見著你們,我對你們啊,就跟對那兩個臭小子一樣,熟得不得了,你倆也別拘謹,把這當自己家。老太婆,把年前曬的臘肉拿兩條出來,中午我們就吃這個。”</br> 趙母已經算健談,沒想到趙父更健談,他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司職員,孩子還小的就跟孩子一起看繪本,等孩子長大一點,就一起看童話故事,孩子成年了,出去工作了,上天了,他也就退休了。</br> 退休之后逗雞弄狗了一段時間,覺得沒意思,就又拿起了書本,前幾年,他加入了一個老年人讀書會,大家每個周末都聚在一起分享讀書心得,跟他在一起的這群人,居然都是大學里的教授、學者,再不濟的也是高中老師,跟這些真正搞學問的人呆一起,趙父身上文氣很濃,熏得兩個年輕人有些昏頭。</br> 周致恒就覺得,自己那引以為傲的專業知識,在趙老頭面前,真真是淺薄至極。</br> 谷靖雖沒有表現出來什么拘謹的態度來,不過偶爾出現的一些小動作,也泄露了他的小心思。</br> 見兩個年輕人有些不安的樣子,趙母一巴掌就拍到老頭后背:“真是給你裝到了,趕緊的,去做飯吧!小谷小周,我帶你們在街上走走,下午啊,讓你們叔叔帶你們去仙女湖一趟,阿錚和阿酒這兩人,每次回來都會去那玩。”</br> 趙母帶著兩個遠方來客穿街過巷,小縣城不大,景點分散,要是游歷起來,可能要花兩三天時間,在趙母的帶領下,也就小半天時間就逛完了。</br> 趙母叮囑他們,以后去了別處,別跟著旅游公司定的路線走:“你就到老城區走一走,看一看,再到它們的博物館呆上小半天,這座城市的歷史變遷,大抵就能了解了。”</br> 又說所謂的小吃街,步行街,基本上全國各地一個樣,去哪都有得吃,要想吃到正宗的地方美食,那還是得走老城區。</br> 說話的時候,趙母順手在路邊一家老鋪子要了兩斤米粉,說要讓他們嘗嘗江西炒米粉,老鋪子的老板很老了,眼睛不好使,耳朵也有點背,趙母給了錢,還得吼上一嗓子:“阿姆,兩斤米粉啊!”</br> 老阿姆如夢初醒一般,噢了一聲:“是魏滿啊?阿錚和阿酒回來啦?”</br> 說著顫顫地從貨架最底下拖出一個酒壇,抖著手給裝了一瓶子的酒,瓶子彈塞著,酒香撲鼻,老阿姆找了找,找到一袋紅薯干:“拿走拿走,莫要兩個小子等久了!”</br> 趙母拿了東西,又丟下了酒錢。</br> 這條街非常舊,今天工作日,這會居民并不多,坐在巷子口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老阿姆,趙母一路走過來,都有街坊和她打招呼,聲調慢悠悠的,是親切的客家聲調,如同這條老街,悠遠,蜿蜒。</br> 時光都慢了下來,日子悠長,仿佛沒有頭。</br> 而趙母抄了個小巷,穿過那小巷,路過一個早餐店,再往前就到了趙家。</br> 炒臘肉,炒米粉,炒臘腸,客家三釀等各式贛省家常菜擺了滿滿一桌,四人吃飯喝酒,談天論地,只字不提故去的人。</br> 一頓飯吃到下午三點,趙老頭喊了兩個年輕人,一個負責開車,一個負責搞笑,他在車上,負責睡覺。</br> 說是趙錚寰和關酒的發小,蘇緒和余飛,趙老頭還醒著的時候,余飛就在那搞氣氛,等到趙老頭睡著了,車上就沒人說話了。</br> 不提,不代表事情沒發生。</br> 趙錚寰和關酒的追悼會過幾天就要舉行,作為發小的兩人跟著有關部門的人忙前忙后,心中悲痛,到了趙家見二老跟沒事人一樣陪客人吃飯喝酒,兩人心底更痛。</br> 谷靖和周致恒嘛,趙錚寰常常提起,不僅常常提起,言語之中還頗多推崇,而說起他們這兩個發小時總是一臉嫌棄,一會嫌蘇緒吃東西小口,像是個女孩子,一會嫌余飛頭大,擋著太陽了。</br> 他還當這兩個被趙錚寰夸過的人能好到上天呢,這會看著,也不過如此嘛。</br> 仙女湖就在余飛挑剔的眼光里到了。</br> 和風輕送,碧波蕩漾。</br> 谷靖想起中國星上的那個湖,它也叫仙女湖,只不過他帶著地星突擊隊離開時,仙女湖湖邊光光的,僅有的那片小樹林,也被破壞得徹底,不像眼前這湖,垂柳依依,湖里還有水鳥飛過,一番生機勃勃。</br> 趙老頭拿出了釣竿和小馬扎往湖邊一坐:“你們幾個年輕人自己有共同語言,自己逛逛去,回去喊我,啊,八點之前一定要到家啊,不然家里菜都涼了。”</br> 仙女湖不僅僅只能看湖,湖邊的公園也造得極講究,很精美,跟藝術品似的。</br> 四人沉默地沿著湖道走,等走得足夠遠了,余飛才出聲:“你們也沒有見到活著的趙錚寰和關酒,你們為什么要來?”</br> 谷靖思考。</br> 他到底為什么要來?</br> 曾經,他視趙錚寰為第一對手,尤其是在選拔大賽上敗給趙錚寰后,谷靖就發誓,雖然自己不能以國家隊的名義去完成任務,但他一定要比趙錚寰更早完成任務,他還想著,等再次見到趙錚寰,一定要跟他再比一場。</br> 沒想到再一次見到的,竟然是趙錚寰的尸體。</br> 他親手背上來,再親手埋下去。</br> 活得比趙錚寰長,他好像終于贏了趙錚寰一次,但這種贏不是他想要的。</br> 谷靖有一個小本子,上頭列了此后五十年要完成的一百件事,除了每年都要和周致恒去哪里哪里,余下每隔三年必須要辦的事,就是跟趙錚寰比一場。</br> 可趙錚寰死了,自己以后還跟誰比起?</br> 他巴巴地跑到這里來,又是為了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