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跟著楊十三來到家中,果然看到了死不瞑目的楊老倌和伏尸在地的楊家娘子,都是唏噓不已。</br> 楊十三也不理眾人,自顧自的去家中搬出兩張篾席,將老夫和娘子搬到篾席上放好,又拿出家里的案幾,插上香燭就把四顆人頭和切下的丑物擺上祭奠,大哭了一回。</br> 還是保長厚道,對慟哭的楊十三道:“十三郎,你如今仇是報了,可殺的卻是官差,你這便走吧!你爹和娘子的后事便由俺們街坊代你操辦,日后你去落草也好,總要留下一條性命,為你楊家延續香火。”</br> 楊十三想了想便也答應,就回屋里收拾了一個包袱,拿了爛銀槍便出門牽了馬往東走了。</br> 待他走后,保長便動街坊為楊家操辦后事,又派人去鄂州報官。</br> 當夜鄂州派來了一隊捕快將楊家封了,同來的仵作一路上也把渾哥兒等人的尸都收殮到了楊家,聽保長說了緣由也都是欽佩不已。</br> 第二日一早,唯一躲過的伴當倒是帶著十幾個應奉局的差役連同鄂州守備和二百廂軍一道來了楊家,見著當成貢品一樣擺在案上的四顆人頭,這伴當便大哭起來道:“守備大人,可要給咱家渾哥兒報仇哇!咱家渾哥兒可是劉貴妃親親的侄兒,此次來鄂州公干也是奉了蔡京蔡大人和朱勔朱大人的令,誰知卻在鄂州治下叫惡賊害了,大人如何能脫了干系?”</br> 那鄂州的守備雖然瞧著案上四顆人頭也是一臉的驚恐,但卻并不慌張,一把抓住伴當的領子,喝問道:“想要本官出手也是簡單,你卻要把此事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說與本官知道。”</br> 伴當被這守備氣勢喝住,當即便也竹筒倒豆子般將渾哥兒如何見樹起念,又見色起意的事情說了,鄂州守備聽了之后,便瞧著楊家院中四丈多高的桂樹唏噓不已,喝道:“這桂樹真真是個禍根,竟招來的不是貴人。來幾個人將這樹伐倒,無妄之間便害去六條性命,此樹留之不祥!”</br> 哪知他才說完,突然就見一條身影從樹上飛撲下來,身影手上的一桿爛銀槍更脫手飛出,將那僥幸脫逃的伴當直直釘在了地上。</br> 如此變故,頓時便將眾人都嚇傻了,卻見那楊十三居然從容不迫的拔出背上樸刀將那伴當的頭也砍下,擺在案上后上香叩,便才從尸身里拔出爛銀槍欲走。</br> 鄂州守備敬重他是條好漢子,因此在他上香叩的時候并未讓人拿他,見他居然要走,便喝道:“楊十三,你報殺父殺妻之仇,本也無可厚非。只不過,你所殺之人既是官差,又是皇親,本官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你走脫了,勸你棄械束手,隨本官去鄂州吧!”</br> 楊十三聽聞,臉上露出淡淡笑意道:“楊家從無棄械束手之輩,只管來拿就是!”</br> 說完楊十三一抖手上爛銀槍,便往圍著他的廂軍殺去,他意在走脫倒也不愿多做殺傷,只是幾個槍式便撂倒了十好幾人,這便突出重圍出了自家小院,往東南方向逃去。</br> 無奈這鄂州守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他走脫的,便下令追趕,又讓廂軍不可與他接戰,圍上了遠遠放箭射他就是。</br> 這一追一逃,就是一日一夜,楊十三幾次欲往東南都被圍住逼迫,只能折返想要靠近長江,卻也都被逼退回來。雖然他槍法高,卻也身負了六矢,更有一箭從他左臉耳下飛過,在他臉上劃開了一道兩寸長,二分深的大口子。</br> 八月十七這日的午前,楊十三終于殺透重圍,跌跌撞撞的來到了離燕嘰鎮不遠的石板灘江邊河堤之上,看著身后遠遠吊著的百余廂軍,慘然一笑后對鄂州守備道:“大人,楊十三但有一求,還望大人成全!”</br> 那鄂州守備此時手上綁著一塊滲血的衣襟,伸出舌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瞧著周圍全都已經精疲力盡的百余名手下,點頭道:“且道來!”</br> 楊十三將爛銀槍倒插在地上,叉手為禮道:“還請大人將俺的尸與俺爹和俺家娘子一并火化,灰燼就撒在這江中吧!”</br> “好!”這鄂州守備自然點頭答應下來,不過他心中卻是暗道:“此事干系甚大,只怕難以做到了。”</br> 想來也是,就算楊十三死了,尸也是不能輕易火化的,誰叫他殺的可是皇親,必然要驚動淮南西路的提刑司,然后還要一路上報到大理寺,甚至還可能驚動劉皇妃,誰敢輕易毀尸滅跡?</br> 楊十三自然不知道這鄂州守備心中想法,當即直起身子,仰天慘笑三聲后,便大喝一聲挺身往倒插在地上的爛銀槍撞去,可就在這時這楊十三腳下卻蹌踉了一下,原本是要撞向心口的槍尖卻是偏下了不少,從左側小腹扎入,后背穿出。</br> 楊十三痛得大叫一聲,便雙手握住爛銀槍一抬,然后腳下蹌踉著往后退了幾步,身子一斜竟栽下了河堤。</br> 眾人見了,都急忙上前來看,卻現江水滔滔,濁浪滾滾,眨眼之間楊十三的尸身就被沖走了十數丈遠,恰逢江上一個浪頭打來,便再也不見了蹤影。</br> 守備訝然了好一會兒,這才搖頭嘆息道:“唉!這般的好漢子……好漢子啊!”</br> 半響后,守備將手一揮道:“楊十三拘捕不降,碰槍自裁,尸身跌入長江不見影蹤。”</br> 眾人皆道如此,便也轉回。</br> 又來到楊家小院后,守備看著院中桂樹就是來氣,便命人砍倒,卻又喚來保長私聊了幾句,這便讓仵作收殮了渾哥兒等人尸就回了鄂州。</br> 當夜,楊家小院因火燭不慎失火,楊家老倌和娘子的尸連著院中的桂樹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br> 打這以后,有關鐵槍楊十三快意恩仇殺滅官差,又以一敵百七進七出殺透重圍,最后走投無路碰槍自殺的傳說便漸漸在鄂州一帶流傳開來。</br> 不過,這有人說他的確是死了,也有人說他沒死,而是去了下江落草為寇。還有人說親眼見楊十三做了浪里子,專門打劫江上運載花石綱的漕船和襲殺應奉局的官差,還替被應奉局侵害的百姓出頭做主,被人稱作江南楊閻王。</br> 不久之后,還有說書人將這年八月十五因為一顆桂樹兒引的血案編做了陶真段子,沿著長江廣為流傳。</br> (陶真,是一種用琵琶或鼓伴奏的說唱藝術。大約起源于北宋而盛行于南宋、金、元,很受群眾歡迎。其唱詞多為七字句,如“太平之時嫌官小,離亂之時怕出征”;“太祖太宗真宗帝,四祖仁宗有道君”之類。在音樂上大概也是作上下句反復吟唱的格式;可能源于民間的“蓮花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