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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舉薦。
    又是一樁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
    “父親拿你之前為朝廷節余萬兩的軍需生意做契機,頌揚你深謀遠慮,有功社稷,薦你入朝為官。”明鏘的闡述,讓落澄想起那幾單由慕容傅搭橋牽線的軍需生意,不由露出冰冷的笑意:“欲釣大魚,長線誘之。相爺諱莫如深,原來早有決斷。”“落澄,其實也難怪父親這么做。此次邊關告急,夙沙葛秋掛帥領兵前去討伐,勢在必得,若是凱旋而歸必定會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你知,父親勢單力薄,真的需要助力呀。”明鏘雖在辯解,但心中仍抵不住內疚,“總之…對不住。”
    “陛下的意思是?”落澄探問,“準了,任命書近日便會下達。”明鏘回話,落澄沉默了一會,緩緩道:“兩派分立勢同水火,在那群朝臣眼中,我不過是個年少輕狂的紈绔公子,那丁點建樹,怕是難以服眾。”“怎會,你白落澄名滿江湖……”落澄一聲輕笑,打斷了明鏘的話。“朝中顯貴,多半不諳江湖事,知曉我者,皆因白氏一門的緣故。朝廷之上,蠅營狗茍,君主罔顧;朝廷之下,苛捐農人,尸位素餐之輩不在少數。”“所以,才更需要你力挽狂瀾啊!”明鏘提聲道。“力挽狂瀾?你太抬舉我了,萬事皆有圣裁,非我一人所能置喙。父親好不容易抽離那個陰謀詭譎之地,而我本就性情淡泊,無心爭權奪勢,相爺此舉實為強人所難。”落澄沉聲而論,隱隱有些慍怒,明鏘無力反駁,如鯁在喉,不與落澄對視。
    “也罷,事已至此,只能順應時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不怨你,你也莫怪我。”落澄強抑心神,坦然接受這個事實,“回去吧,明笙已有好轉,晚些我再送她回去。”
    明鏘點點頭,舉步離去。
    “醒了為何不多躺會?”落澄轉過身,稍稍推開虛掩的門,縈軒站在門邊,低眉不語。
    落澄輕輕將她拉至身前,手指搭在她的腕上。
    氣脈均勻,內息渾厚,看來璃塵的藥效果顯著,眼前的她,不再是個弱質女流,若加以勤學,或與琥珀不相上下。
    “抱歉,不經意聽了你們講話。”縈軒抿唇有愧意,落澄看了看內室,璃塵斜靠床欄,正打著瞌睡。“無礙,不是什么密事,遲早人盡皆知。”落澄眼瞼低垂,唇角勾起一絲溫和,“想心如止水,絕非易事。你一語成讖了,縈軒。”
    縈軒,縈軒……
    縈軒漫不經心地清掃翠雨院后院的積雪,思緒還徘徊在晨時落澄的那句話里,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看來兩人之間的關系又拉近了一步,想到這一層,縈軒禁不住抿嘴偷笑。
    一聲干咳讓縈軒不得不回過神來,璃塵正站在她不遠處。
    “抱歉打擾你冥想,我是來和你辭別的。”
    “啊?為什么不再多留一陣子?”縈軒站在紅梅樹下,神色轉喜為憂。
    璃塵淡然地笑了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閃至縈軒身邊,點了她身體幾處穴道,縈軒頓時感到通身麻痹,跌倒在樹邊,動彈不得。“璃塵你…”縈軒惶然地看向璃塵,百思不得其解。璃塵笑著解釋道:“別怕,我只是打通你身上的經脈,讓你練起武來更得心應手。”“那你也事先知會一聲呀,嚇死我了。”縈軒不滿地嗔怪道。璃塵蹲下身,拭去縈軒額頭上的汗:“對不住啦,一會就好了。”
    “你來找我,不僅僅是幫我打通經脈而已吧?”縈軒沒好氣地說,璃塵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嘴上卻泛著興味的笑:“不錯,難得相識一場,當然要認真話別幾句,以表重視啊。”縈軒滿不在乎地扯扯嘴角,等璃塵接著說。
    “關于你的來歷,我大致清楚一二,你能來到這個時代,想必有個跟我相似的引路人。”縈軒聽了璃塵的話,想起了黎嬸,默默頷首,“先不管這個,此番辭別,我只想忠告你,世道不穩,人心叵測,人固然可信但不能盡信。人生寥寥數十載,總會碰上許多身不由己的抉擇,真到那時,不忘初心,方能始終。”璃塵說著,給了縈軒一個溫暖實在的擁抱,“記住,你不是孤單一人。”“璃塵……”氣氛煽情起來,縈軒心窩又填滿了溫暖的失落感。
    “另外……”璃塵戳戳縈軒的胸口,語重心長,“你這里,心結太多,要懂得放下,不然你的情路即使順暢也會變得坎坷難行。”
    “璃塵,如果是因為我救過你,你知恩圖報,這恩會不會報得過量了?我害怕失去,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那么好?”縈軒眼眶含淚,語氣傷情。
    璃塵一笑置之,一躍而起,佇立墻頭,颯爽回身:“春櫻盛時許是我們重逢之日,皇城祉云都,陰陽詭變,萬事小心。”
    說完,璃塵戴上兜帽,身影消失在墻頭。
    目送璃塵離開,縈軒倚在梅樹邊度過了冗長的兩個時辰。
    好不容易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并不感覺酸痛,反而有種深入骨絡的輕盈。
    「要不…找個人試驗一下?」縈軒眼珠一轉,打起了壞主意,她折了一根梅枝,游蕩式地尋找“目標”。
    正巧,迎面遇上來府送信的皞風。
    呵呵,得罪了。縈軒一步上前,使出先前學的一招半式,公然挑戰門生武功排位第二的皞風。皞風是高手,豈是縈軒這零星半點的拳腳可以匹敵的,兩招半過,立馬被制服了。
    雖然有些丟臉,但縈軒心悅誠服,掙脫皞風沒有使力的束縛,舉雙手投降。“不好意思,冒犯了。”縈軒邊說邊往后退,趁機開溜。
    「她用了什么法子,不過幾天功夫,竟有如此大的長進?」皞風杵在原地,任由縈軒溜之大吉,回想剛剛那一幕,暗暗驚嘆,看似一敗涂地,但僅憑學到的那點皮毛竟然能和他過招?還曾有那么一瞬險些招架不住,不簡單。皞風轉身回府,急著把方才發生的事告知落澄。
    然而,落澄聽后無半分訝異,倒像是皞風小題大做。
    同在屋內的還有琥珀和青泉,卻是半信半疑地嘖嘖稱奇。“她進步神速是因為得貴人相助,不必大驚小怪。”落澄翻閱書卷,氣定神閑,“所以,她有資格跟你們學習了嗎?”
    落澄抬起頭,目光銳利,皞風三人不敢直視,低首靜默。
    “這些時日你們的敷衍我看在眼里,我寬待你們不表示你們可以輕視他人,別讓我搬出門規懲戒,按我先前分派的任務去做,聽到了嗎?”少見落澄動氣,著實令他們措手不及,“是。”三人抱拳一揖,紛紛退出室外。
    “很好,我去會一會她。”青泉抄起他的莫忘劍,心有不甘地前去慕容府。
    不巧,剛出園,縈軒為幫明笙拿藥自動送上門。
    劍不出鞘,頂風而來,縈軒一個閃躲,敏捷避開,青泉卻回身一掃,劍身拍在縈軒后背上,縈軒摔個五體投地。
    青泉不屑地哼哧一聲,持劍抱臂,冷笑道:“縈軒姑娘何以行大禮?”這時,皞風和琥珀跟了上來,想扶起縈軒,卻被青泉橫手一攔。縈軒忍痛站起身,原以為她會怒發沖冠破口大罵或是嚶嚶哭泣跑去告狀,誰知她抬頜輕笑:“想跟你們學本事,當然得行禮啊。”
    出乎意料的反應,青泉等人一時語滯。琥珀按下青泉的手,笑著說:“行禮倒不必,只是……”琥珀看了一眼皞風,彬彬有禮,“想問問你,要我們教你什么。”青泉知道自己剛剛太過欺人,尷尬地撓撓頭:“我可以教你劍術。”縈軒點點頭,又道:“我想多學些生存技能,例如騎馬游泳什么的,你們誰能教我?”“馬術的話,我可以。”皞風搶先說,慢了一步的琥珀,吃味又不失禮貌地微笑:“請問…什么是游泳?”“呃,就是……泅渡。”縈軒絞盡腦汁才找出恰當的用詞,畢竟使慣了現代用語。“哦,不過今晚我要和昔皌啟程外出辦事,下月初七方歸,你可等?”
    縈軒點頭應允,福了福禮便轉身走去藥房。
    “這怪異的丫頭,是尋常家的姑娘嗎?”琥珀雙手愜意地搭在皞風和青泉的肩上,小聲嘀咕。
    夜晚,縈軒捧著新制的梅花烙餅走向昔皌的房間。
    昔皌的房門敞開,還未走近就聽見里面傳出歡聲笑語,貌似雪皊和碧落都在。
    “先生真有心,每次出外采貨都會帶些伴手禮回來送我們,我只身在外的寂寥日子,數初七最有盼頭,我最喜歡先生送我的小玩意了。”昔皌歡快地嚷道。“左右就是些小孩子的玩物,有何稀奇。”碧落嘲弄笑道,昔皌翻了翻白眼:“是是是,知道你和雪皊姐素簡,一個只要手帕一個只喜藥草,我最花哨行了吧!”雪皊忍俊不禁,故作惱狀:“只是各有所好罷了,稀奇古怪的東西就你喜歡,我跟著先生識百草,鐘情草藥,無有不妥呀。”昔皌連連點頭,一副“你說的都對”的樣子。“明笙小姐那份送去了么?”雪皊問碧落,“早送去了,是一支手工精巧的梅花簪子。不過上次給李縈軒那家伙拿來作畫,蹭了染料,色澤都變了,我已命人拿去給巧匠清理,過幾日便可取回。”
    “門外的客人,可否進屋一敘,何必在外頭吹風?”昔皌提高嗓音說道,她常年在外,感知敏銳,早察覺到有人在門外偷聽。
    縈軒捧著食盒的手冰涼僵硬,指節泛白,她將喉嚨里的那股酸澀強吞下去,含笑走了進去。
    看是縈軒,三人倍感意外。
    “我聽琥珀說你今晚要和他啟程去辦事,所以特意做了些梅花烙餅給你帶路上吃。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對不住啊……”縈軒滿懷歉意地賠禮,“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失陪。”縈軒快步走開,雪皊和昔皌茫然,不知所措,雖說聊的不是什么機密,但很顯然碧落方才那番話她是聽到了,而碧落從縈軒進門的那一刻,始終把頭撇向一邊,不聞不問。
    縈軒回到住處,因明笙早已睡下,不敢發出太大聲響,她移步到院里,四下靜謐。
    皓月盈空,月光映雪,既是耀眼也是刺眼,縈軒合上雙眸,讓視野落入無盡的黑暗里。
    她默默扯下發帶,握于胸前。
    比起苦,應該是疼的比例占得多一些吧?是時候改改容易心動的毛病了,僅是一條發帶,就能讓她產生與別不同的錯覺,殊不知,這只是自己賦予自己的過分遐想,明笙應該很看重那支梅花簪吧,卻沒責怪她一個字。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不管明笙還是落澄,縈軒心里對他們都系了一個結,不可說亦不可解。
    對于愛情,她是不是太過渴望被愛了?是不是應該收心了?
    第一次,她勇敢追逐,深情被負,落得一身是傷;
    第二次,她順其自然,卻是作繭自縛,畫地為牢;
    支離破碎的心,即使粘合也會留有傷痕。
    明笙曾說,落澄從未愛過,想必不是不愛,是不會輕易去愛。像她這樣隨意將就的人,早就喪失了被愛的資格,因此還是將這份情愫深藏于心吧,為避免結束,最好不開始。
    “我終究還是一個怕受傷的膽小鬼……”
    仰望星空,那么近,那么遠,不知不覺,眼前的景象浸入一片濕潤中,久久不曾落下。
    ——數日后——
    “國有昌運,帝有恩詔,白氏有賢子白落澄,為國分憂,德才兼備。為表彰其功,賜爵位長德候,晉太子少師,三日后上殿述職面圣,欽此。”
    “謝陛下隆恩。”
    落澄接過宮廷內侍總管王太寅傳來的圣旨,三拜叩謝。
    “旨意已傳達,奴家先回宮了,白公子留步吧。”王太寅尖削的下頜始終高抬,宣旨后趾高氣揚地離開,方才熱鬧的白府頓時安靜下來。
    “區區一個宦官,竟也如此囂張。”碧落忿忿道,“他既是總管又是陛下身邊得寵的內侍,能不囂張嗎?”青泉接話,一臉滿不在乎。“公子,老爺游歷未歸,是否需要傳書告知?”皞風恭敬問道,“不必,此事既定,他回來自然知曉。你們散了做自己的事情去。”說罷,落澄信步走回梅落園。
    雪皊回到翠雨院,將聽到的旨意告知明笙,此時明笙和縈軒正在園子里,一人練武一人觀看。
    明笙聽了反而愁云暗淡。
    “我想去一去落澄那處,雪皊你送我,縈軒要一起嗎?”明笙回頭相問,縈軒搖搖頭,眼神飄忽:“不了,你們去吧,我還想再練練。”明笙和雪皊納悶地對望了一眼,“行,別練得太累了。”明笙關心念了句,就讓雪皊推她走了。
    落澄推開門時,有些錯愕,眸子微不可察地掃了一圈。
    “你怎么來了?進屋吧。”落澄立即讓道邀明笙入室,“可是身體有不適?”“聽聞你新官上任,作為知己,特意來寬慰你。”明笙戲謔道,一旁的雪皊偷偷竊笑,落澄的臉當即冷了下來,動手泡茶懶于理會,明笙輕輕一笑,由雪皊扶著坐下。
    “落澄,給我來杯去火茶!”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明鏘直接越過空廊,跳進會客室,席地而坐。“哥哥哪兒惹了一股火氣?”明笙把第一杯茶遞了過去,明鏘一飲而盡,委屈嘆息。“陛下的任命與父親設想的大有出入,我就不明不白地成了撒氣缸。”
    落澄不語,靜靜地為明鏘添上茶。
    “封侯卻不賞地,未冊立太子卻授太子少師職,官銜不小但都是虛職,不主事。真不知陛下意欲何為。”明鏘抱怨著,又飲盡一杯茶。“外戚勢力膨脹多年,朝中半數官員皆有牽扯,陛下怎會再重用一門外戚,為自己徒增煩惱……”話到此處,落澄忽然頓住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落澄?”明笙明鏘面面相覷,略微擔憂。
    “無事。”落澄緩過神,輕輕擱下茶杯,茶水未沾,因輕微抖動,茶在杯中泛開數圈波紋……
    翌日,邊關傳來捷報,夙沙葛秋與夙沙飏領兵三萬奮勇殺敵,大獲全勝,不日將班師回朝,凱旋而歸。
    此事云云相傳,人聲鼎沸,夙沙一門一時間成了人們口中的英勇之師。
    明笙一門閨秀,耳聞此番大事,憂其父之所憂,睡不安寢,面容憔悴,縈軒看在眼里,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時候,圍墻那頭又來一陣窸窣聲,此時明笙只有縈軒陪在身邊,她抓住縈軒衣袖,面有懼色。縈軒護她在身后,提高警惕。
    難道又是璃塵翻墻而來?縈軒心想道。誰料,竟是一個男子的臉出現在墻頭。
    此人正是與縈軒有“一面之緣”的夙沙栲。
    豈知,這窩囊膽怯的小樣竟趴在墻頭不敢下來,縈軒哭笑不得,明笙雖害怕,但還是示意縈軒去幫幫他。經過多日訓練,縈軒的武功大有進步,她躍上墻頭,一腳把夙沙栲踢了下去。
    夙沙栲踉蹌地爬起來,扶正自己的發冠,向明笙走去,沒幾步就被縈軒攔下。
    厭惡驚懼的神色一閃而過,縈軒視若無睹,反正就不讓他再逾越一步。“明笙,你身體好些了嗎?聽你病重我很是擔心,大哥出征前把我鎖在房內,今日我好不容易才偷走出來,我……”夙沙栲摸索了一番,又轉頭跑到墻下,抱起剛剛和他一起跌落的長形錦盒,返回原處,“這是我從庫房拿來的極品山參,給你補身子用。”
    他打開錦盒,確實是一支極好的老參。
    明笙搖了搖頭,婉拒道:“謝公子關心,無功不受祿,公子好意,明笙心領。”“我…我……”夙沙栲哆嗦著把錦盒放到地上,“爹和大哥即將歸來,我沒法來看望你,你要多保重。”
    然后,夙沙栲像盲頭蒼蠅尋不著路,原路折返,吃力地翻上墻,狼狽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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