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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奶奶最舍不得你,也最放心不下你…本不想…帶著牽掛離開……可還是牽掛了呢…」
    縈軒微微睜開眼,眼角有淚花,燭光昏暗,原來她伏在床沿睡著了,明笙還在床上躺著未醒,環視周圍,落澄已不在房中,縈軒情緒低落,無端夢見了去世的奶奶,憶起了她曾說的話,這并不是個好兆頭啊……
    經過落澄多日寸步不離的治療,明笙的身體大有好轉,再休養幾日,竟可下床行走。
    慕容傅甚是感激,對落澄百般言謝,更盛贊他妙手回春。這一事,卻莫名其妙地傳到朝堂之上。
    陳稟的,是夙沙葛秋。
    “陛下,長德候丹青妙手,力挽慕容家三小姐之命,可見其醫術高明。御醫司至今尚無主司,何不招長德候此等人才入主御醫司,長奉君側,造福皇家?”慕容傅對夙沙葛秋的提攜很是不滿,這明擺著要把白落澄踢出朝堂。正想駁回,肖帝三世慵懶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淡淡道:“上卿所言,朕略有耳聞,慕容三小姐久病纏身多年,朕深表同情,今能治愈康復,我相大可放下一樁心事。恰來近日朕得聞坊間戲法方術盛行,意欲明日微服私訪,體察民情,順道去慕容相府上探視三小姐一番。慕容相,你覺得可好?”慕容傅躬身行禮,附和道:“謝陛下關懷,陛下仁愛,體恤百姓,實乃百姓之福。”
    “陛下,那…御醫司一事……”夙沙葛秋支吾著,插不上話。三世不耐煩地揚揚手:“以后再議,以后再議。”
    ——夙沙家——
    “豈有此理!!”夙沙葛秋怒火中燒,杯子被摔得粉碎,“慕容傅!我夙沙葛秋誓要拔除你這個老東西!”“爹,莫氣壞了身子,慕容傅不過茍延殘喘,你瞧他即便拉攏了白落澄,不也生不出風浪嗎?”夙沙飏安撫道。夙沙葛秋冷靜下來,悄聲問:“五皇子何時歸來?”“五皇子頂撞陛下被罰去宗祠思過三個月,怕是還要待上一段時日才能歸來。”
    夙沙葛秋拈髯沉吟,似乎另有打算。
    早前稱病缺席,后來明笙病重告假,落澄已錯過半月早朝議事。治療明笙這段時日,他一直住在慕容府,方便兼顧明笙病情。慕容也不怪,多為落澄打點說辭。
    慕容傅回府后,將夙沙葛秋吃癟這件事當作茶余飯后的笑料,大快人心,又感慨皇帝慈愛,關心朝臣家屬。落澄聽后心中暗想,這樣眾目睽睽地偏袒慕容一門,是否會激起夙沙家的狼子野心?
    “落澄,從前因明笙的病,老夫不敢多想,如今她身子康復,想你二人自幼相交,珠聯合璧,實為良配,何不共結連理,締結兩家姻親?”慕容傅心血來潮的提議,獲得夫人們的贊同,卻令在場的三個年輕人頗為吃驚。
    明笙站起來,帶頭反對道:“父親,請您不要亂點鴛鴦譜。”“明笙,你怎能對你父親如此傲慢無禮,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豈有不妥之理?”二夫人責備道。“恕女兒莽撞,父親若顧念女兒,就請不要強人所難。”明笙屈了屈膝,負氣走去。“明笙!”明鏘追了出門。長輩們紛紛嘆氣,拿這個倔強的孩子沒辦法。
    “相爺、夫人,落澄的醫治實為治標不治本之法,雖似好轉,但不能掉以輕心,明笙心疾不宜動怒,懇請相爺擔待,加之落澄如今只想一心一意治好明笙的病,別無他想,望相爺海涵。”落澄說完,告辭在座長輩,離開飯廳。
    “明笙,明笙!”明鏘拉住氣在上頭的明笙,苦口婆心,“你為何惱父親?他只是為你著想。況且你對落澄…難道就沒有那種心思嗎?”明笙歇了歇,轉頭付諸一笑:“哥哥,虧你是落澄知交,落澄待我如何,你看不出來嗎?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我是有那種心思不假,但人貴自知,我不愿也不會強迫他做違心之事。”
    面對明笙的堅決,明鏘無話可說。
    院墻拐角處,縈軒聽到了這一席對話。
    “你怎么愁眉不展,不像平日的你呢。”
    午后,落澄按例為明笙號脈,明笙見他郁悶,便打趣調和氣氛。“還是要多加休息,靜養為主。”落澄面色不虞,收起脈枕加以囑咐,明笙見狀,失了玩鬧的興致,寬慰的笑意里摻著失落:“雖然我不懂醫術,但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明白。我懂你所憂,落澄,生死有命,別為難自己。”
    “對不住……”
    艾香繚繞,化不開心上愁結。
    夜深沉,寒風蕭瑟,落澄倚在湖邊的觀景石上痛飲,他的腳邊散落許多空酒壺。
    “小子,喝酒也不邀為父??”游歷歸來的白之涯散漫前來,故作不滿道。“你這般好酒之徒,聞到酒香自然現身,何須相邀?我當你是云游四方,不思歸期,竟也舍得回來。”一壺酒扔去,白之涯穩穩地接住,隨即落澄又開了一壺,不似平常細細品酌,反而如灌白水般狂飲。
    “少見你借酒消愁,是遇上什么煩心事了么?讓我想想…難不成是朝中眾臣孤立你了?”白之涯假作思考狀,落澄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那便是明笙那丫頭了。不對呀,你不是治好她了么?今晨回來碰見她,精神奕奕的。”
    落澄更是冷笑,神態頹靡。
    “談何治好,她氣色俱佳,不過是回光返照之象。她實已病入膏肓,回天乏術。”落澄仰起頭,喝干壺中酒。白之涯深深嘆息,坐在落澄身旁,以酒作陪。
    “老頭,我會像失去母親般失去她嗎?”
    白之涯拍拍落澄的肩膀,勸慰道:“盡人事,聽天命。不論是阿婉還是明笙,你都問心無愧。”“當年我拼盡全力,卻始終救不了母親,為不重蹈覆轍,我又重返無名山跟師父專研數年,期間懸壺濟世,訪遍各地疑難雜癥。可如今依然無能為力,我終究是學而不精。”落澄星眸黯淡,情緒極為低落。“小子,明笙自打出生起便伴有心疾,之后多病纏身,當時全皇城的大夫都束手無策,皆說藥石無靈。而你,竭盡所能,生生為她續命七年之久。”
    落澄不語,心頭似有千斤擔。
    “別太過糾結了,你是凡人,不是神。無愧于心便好。”白之涯拎起酒壺,轉身而走。“明日皇帝要來。”落澄提醒說。“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
    “我見過煙姐了,她已取回褚帥的遺物。”落澄又說,這回,白之涯停下了悠哉的腳步,沉默一會才接道:“取回就好。”
    白之涯走遠后,落澄無聊用手指沾了點酒,臨摹起那夜縈軒在雪地上寫的“加油”二字。“加油…你還未給我解釋這兩字是何意呢,是不是有了這兩字,人就能多添幾分勇氣?”落澄喃喃自語,抬起頭,今夜無星。
    翌日上午,三世皇帝肖止哲攜其愛妃蘇妃、內侍王太寅和數名貼身護衛來到都城內走馬觀花,慕容傅、慕容明鏘及白落澄在側作陪。可這個肖止哲行事乖張,昨日才說對民間戲法方術有興致,今日只逛了一圈便覺得無趣,早早轉道前往慕容府。
    由于皇帝的行程比預期提前了,小廝回報嚇壞懿繡等人,慕容府上下一時忙得人仰馬翻。
    “縈軒,你去落澄府上回避一下吧,以免冒犯了圣駕。”明笙看著縈軒貼有傷疤的臉,擔憂地說道。縈軒點點頭,趁皇帝蒞臨前趕去了白府。
    三世到達時,慕容門下一干人等已在大門口恭迎。
    “少夫人懷有身孕,免去一切禮節。”三世看上去十分高興,像是到了一個新地方。“謝陛下。”龔妍得恩典緩緩站起身。“府上簡陋,望陛下見諒,茶已備好,陛下這邊請。”慕容傅卑躬拘禮,作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慕容相廉潔奉公,何陋之有。”三世笑著,大步往里走去。
    經過雪皊身邊時,落澄稍稍駐足。
    “她呢?”“已被明笙小姐遣去您府中。”落澄放心地點了點頭,快步跟上隊伍。
    “對了,落澄,令尊還在外游歷嗎?”三世忽然回過身問道。落澄躬身一禮,答道:“已在歸途,午后便到。”“好,難得蘇妃回娘家一趟,你且先帶她回府敘敘舊,午膳后想必令尊也回來了,到時再請他過來一起談笑風生。”“臣遵旨。”“謝陛下恩典。”
    今日隨駕而來的蘇妃,名為白蘇蘇,系白之涯親妹,即白落澄的姑姑,也是祉云都出名的美人。三世初立,正值碧玉,應召選秀入宮,成了今日的蘇妃。
    “數年不見,你與你父親可好?”
    “都好,倒是姑姑您,身在后宮,面對那種種勾心斗角,亦不容易。”
    馬車里兩姑侄家長里短,不亦樂乎,一路聊至梅落園。
    “這么多年,這里風景依舊,宛若從前。”蘇妃盈盈而立,環顧園中每一處,巨細無遺,“我原以為,婉嫂子離世后,你會拒絕一切與她有關的事物。”落澄站于蘇妃身側,同賞景致:“倘若連這最后一點與母親相關的念想也抹去,那我豈不成了不孝子?”“你自小個性隱忍,只在婉嫂子病逝時流過一次淚,之后再苦再難,你從不抱怨。落澄,你心中藏事,不與人說,姑姑擔心你。”“姑姑,我很好,勿掛心。”
    蘇妃搖頭嘆氣,隨落澄入了屋。
    午膳前,蘇妃打算親手做一道甜點準備午后茶話時用。她來到廚房,正好撞上要出來的縈軒。“對不起。”縈軒身手敏捷,穩住兩人之余還能看清來人,面前這個女子,衣著素雅但不失貴氣,花容月貌,五官與落澄有幾分相似。
    蘇妃看見縈軒的容貌先是一驚,可到底是在后宮謀求生存的人,心神很快就平復下來。“你是新來的?沒見過你。”縈軒福了福身,答道:“回夫人的話,我是慕容府三小姐的貼身婢女李縈軒。”蘇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湊前細細觀察縈軒的雙目。
    “你是…來自澤西國么?”
    澤西?縈軒對這個國度的認知僅限于書中所描述的“附屬肖朝,陰詭難辨,以女為尊”。
    縈軒茫然地搖了搖頭:“奴婢不久前失足溺水,失去了過往的記憶,夫人所言,恕奴婢不知。”“這樣啊…我瞧你眉眼間帶有澤西族女人的神韻,才有此誤會,冒昧了。”眼前這個女人儀態從容,舉止優雅,縈軒直覺她并非一般官宦人家的夫人。
    “姑姑…?你怎么跑這來了?”
    落澄視線越過蘇妃,盯住縈軒。
    “姑…原來你是他姑姑啊?”縈軒恍然大悟,連忙欠身:“失禮了。”“還不見過蘇妃娘娘。”落澄提醒道,縈軒趕緊行跪拜之禮:“蘇妃娘娘萬福。”“不知者不罪,快起來。”蘇妃話語溫柔,雙手扶起,倒讓縈軒受寵若驚。“好了,現下我要征用這個廚房,能否借讓半個時辰呢?”蘇妃雖位分高貴,卻無半點架子,縈軒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對自己說。“娘娘言重,請、請。”
    “對了,忘了跟你說,皇帝陛下對澤西血統情有獨鐘,請小心為上。”在縈軒跨出門外時,蘇妃叮嚀了一句,像是對縈軒說又像是對落澄說。縈軒欲求解,無奈落澄已把她拉走。
    這一拉,拉進了落澄臥室。
    “你帶我來你房間干嘛?!”縈軒匪夷所思地望著他,心跳加速。
    “你躲在這里,沒得我批準不許出來。”落澄勒令道,縈軒不解,皺起眉頭。“聽聞皇帝…他近美色。”縈軒一頓,右手輕撫臉頰的傷疤,失笑道:“我這樣…他口味真重?”
    “你的眼睛……”落澄欲言又止,似有顧慮。
    “我眼睛怎么了嗎?”
    落澄下意識閃躲縈軒的目光:“你在這里藏起來,盡量別讓人發現。”縈軒感知到落澄的難處,不再追問,點頭答應。“我不可缺席午宴,除非我來找你,否則誰也別見。”落澄再次囑咐后,轉身就要離開,縈軒雙手不由自主拉住了他寬大的衣袖。
    落澄回頭斂眸,垂視被扯住的衣袖。“古來伴君如伴虎,你也要多加小心。”縈軒小聲說道,落澄默默頷首,輕輕抽出袖子,信步離去。
    始終,他未敢認真看她一眼。
    走出門外,落澄喚來碧落,對她耳語幾句,碧落得令,悄然退下。
    ——慕容府——
    午膳時,三世說想感受尋常人家坐在一起吃飯的情境,于是慕容傅一家子與落澄陪他和蘇妃圍坐一桌,享用豐盛的午宴。
    “三小姐大病初愈,理應靜養,朕不好多擾,聽聞白府半湖半舍,梅園雅致,風景獨特,是不可多得的頤養圣地。難得一遭,朕膳后就去白府走動走動,也好消食。”三世放下金筷,臨時起意道,這皇帝就是這樣,朝令夕改,不按常理出牌。
    落澄放下筷子,不經意向雪皊掃去一眼,雪皊心神領會,悄悄退出去。
    “陛下謬贊,不過是片清凈陋舍,難登大雅,承蒙陛下不嫌,寒舍無任歡迎。”落澄謙虛道。
    這時,有人來稟,白之涯求見。
    “讓他稍作等候,朕隨后攜蘇妃與他一同回府。”三世吩咐說。慕容傅起身正要說話,被三世壓下:“慕容相辛勞半日,就暫且留府休息,不用作陪了。”
    “雪皊姐,如今又非秋天,為何你要放紙鳶?”守院的丫鬟不解地問,此刻,雪皊正在翠雨院的偏僻處放起了一只風箏。“小姐說,今兒風好,就放一放。”小丫鬟更加懵然,抬頭張望:“可風并不大呀……”雪皊笑了笑,不再說話。
    另一邊,鄰街白府中,碧落看見遠處高高升起的風箏,明了一笑,拿著幾捆紅繩和數個鈴鐺去了西廂房。
    “草民叩見陛下。”白之涯一見圣駕姍姍而來,立即行跪拜大禮。“之涯快起,故友相見,何必拘禮!”三世嗔怪著,與白之涯相談甚歡地前往白府。
    碧落、青泉及皞風不動聲色地坐在屋頂,居高臨下地看著皇帝到來,白之涯和白落澄各在其側,蘇妃則跟在身后,尾隨著少數護衛和隨從。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如此低調,帶了這么少人。”青泉嘲弄道。“是挺少的,不過,我們府上的仆人倒是多了。”碧落托腮冷語,不茍言笑,“府上添了新人,我竟不知,著實可笑。”
    三人不理會高調進入前廳的御駕,反而觀望著一些面生的奴仆行跡可疑地四處窺探。
    “公子當真叫我們不要管嗎?”皞風沉靜問道。
    “嗯。少爺說,倘若進了真賊,偷去的不過是些身外之物;反之,他們將一無所獲。我們只需旁觀,保證圣駕不受驚擾便可。”碧落略顯悠哉,笑意興味,“為了以防萬一,我聽少爺吩咐,在西廂房處故布疑陣,誤導一下他們窺探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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