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九哥!九哥!”一個氣宇軒昂的少年,快馬揚鞭而來,金錦鑲邊深藍漳絨騎裝,意氣風發,“九哥,前邊的路封了,我們得繞道。”
他稟報的對象,是一個冠絕四方的男子,剛毅俊挺,劍眉星目,身著金錦棕黑漳絨騎裝,英氣逼人。他手持韁繩,目光遠眺,緩緩道:“好,讓隊伍原地休整片刻,晚些啟程。”
于是,出使隊伍及護衛兵就地休憩。
少年踢了一下馬肚子,來到男子身邊,忿忿不平道:“我當真是越來越不懂父皇的用意,臨近除夕,還派九哥你出使澤西!而九哥你竟然也答允了?!倘若路上稍有耽擱,趕不及回宮,少不了三哥他們對父皇涎臉餳眼,來一番挑撥離間了。”男子笑了笑:“十六稍安勿躁,他不還在宗祠嗎。”“九哥,只有你才這般泰然自若!當初我們滿心以為扳倒他了,誰知父皇只罰他去宗祠思過!”少年心有不甘,更惱了。“十六,你已是束發之年,莫再像孩童般意氣用事。”
話音剛落,男子感覺到了殺氣,斂去原本氣定神閑的笑意,手悄悄握住劍柄……
突然一道快影掠過二人面前——利箭扎在一棵粗壯的樹干上,“恰巧”暴露了一個藏于草叢里暗地舉著□□蒙面人,此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蒙面人見行跡敗露,立刻落荒而逃。
“好啊,我們也敢暗殺,看我不抓住你嚴刑拷問!”少年欲沖去追捕,被他九哥一手攔著。“卜鳳。”男子悄聲喚其身邊的女侍衛,“追上那名刺客,殺。”“屬下遵命。”女侍衛得令后即刻策馬追去。
接著,男子朝另一邊,也就是利箭飛來的方向,刺客藏身處的對面,高聲道:“多謝俠士相救,不知俠士是否愿意現身一見,好讓肖某當面言謝?”
草叢里邊走出來一個人,手里提著弓,竟是個面有傷疤的姑娘。
十六沒克制住,和隊里的人一樣難掩驚駭,男子冷冷一眼,底下竊竊私語的人當場噤聲。
“多謝姑娘方才的警示,讓肖某幸免于難。”男子拱手抱拳,謙恭道謝。
弓箭物歸原主,被搶了兵器的小兵委屈巴巴,縈軒掛穩行囊,淡漠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男子揚起得體的笑容:“姑娘終歸于我有恩,肖某應當如何答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呢?”縈軒想了想,行至男子馬前:“答謝就不用,我倒是有事相求。”“愿聞其詳。”
“我頭次出門,經驗不足,誤入荒郊找不著路,身上沒有備干糧,馬也弄丟了。不知閣下能否行個方便,帶我隨行,走出這片荒郊野林?啊…我有帶錢,可以支付點路費。”男子抬了抬手,笑道:“姑娘不必客氣,行走江湖,理應仗義相助。在下肖子淵,子規的子,淵源的淵,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李縈軒,魂牽夢縈的縈,軒昂自若的軒。”
“縈軒姑娘有禮,這位是我十六弟肖子睦。”肖子淵引見介紹,肖子睦禮貌地咧咧嘴。這時候,卜鳳回來,朝肖子淵點點頭,便回到他身邊。
隊伍再次出發,縈軒騎上馬,與肖子淵兄弟二人并肩而行。
他們未曾發覺,有個神秘人不動聲色地尾隨隊伍之后,目擊方才所發生的一切。
“你們是官府的人?”縈軒回頭看了一眼隊伍,瞥見一人所持的使節,改口道,“你是使臣?”肖子淵朝她了然一笑,不作回應。“縈軒姑娘是哪里人?”肖子睦適應了縈軒的容貌,湊過來攀談。“我是廣東人。”縈軒沒反應過來,口快說了自己現代的身份,看到肖氏兄弟一臉懵圈,訕訕笑道:“說笑而已,我從祉云都來。”“原來你是皇城的人,我們也從皇城來,幸會幸會~”肖子睦性格爽朗,與其兄肖子淵相比,少了一份沉穩,多了一份坦率。
“姑娘出城,可有去處?”肖子淵問。“呃…我要去東西交界地帶去看看,聽說那里是我的出生地。”“聽說?”肖子淵疑惑挑眉,見縈軒為難的神情,便一笑而過。“誒?我們此行去往澤西國,正好同路,縈軒姑娘一起吧!”肖子睦高興地提議道。縈軒欣然點頭:“謝謝,我正需要個照應,不過請務必讓我承擔自己的用度,不然我過意不去,白受他人恩惠終歸是不好的。”肖子睦撇撇嘴,念叨著縈軒太較真,反觀肖子淵一旁不語,心底開始有點欣賞這名女子的為人。
傍晚時分,出了荒郊,縈軒與肖子淵一行人抵達了澤西邊境的村落。
然而,眼前這個村落并非縈軒想象的那樣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而是殘破不堪,衰敗蕭條,只住著零星個窮困潦倒的村民。
“縈軒姑娘,你確定這個荒村就是你的故鄉?”肖子睦坦直過問,挨了肖子淵一記暗打。“不久前我曾失足溺水,丟了以前的記憶,是當初收留我的人家告知我這個地方,所以這里是不是我出生地,我已經不記得了。”縈軒淡淡道,臉上沒有多余的悲傷。“你離開多久了?”肖子睦好奇地問。
“將近八年了。”縈軒惦起了明笙,涌上一股傷感。
肖子淵察言觀色,語氣和藹地說:“縈軒姑娘,再往前行數日便到澤西國了,如姑娘不介意,可愿與我們同行?”
「你是來自澤西國的么?」蘇妃當時的疑問依然言猶在耳,關于小紅的身世她還是想查查。
縈軒深吸一口氣,回首微笑:“也好,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縈軒姑娘,你說話真怪異,好令人費解。”肖子睦嘀咕道。縈軒被他天真的表情給逗笑,拍了拍他腦袋:“天高地闊,欲往觀之,懂了嗎?”肖子睦哼哧一聲,撇過頭假裝不悅。
天色將夜,肖子淵帶領一干人等選擇一處空曠的地方扎營,打算明日一早再出發。
營帳里,卜鳳向肖子淵報告白日暗殺一事。
“那名刺客武功不高,卻是一等一的神箭手,屬下追捕時有好幾次險些中招。不過,從他手持的武器及后肩胛處的蝙蝠刺紋,屬下可以斷定,這人是出自青蝠幫。”
肖子淵略微沉吟,眸光漸銳,他起身拭劍,將劍刃擦得發亮:“沒想到,三哥竟然勾結上了江湖中人,看來僅拉攏夙沙一門并不能滿足他的野心。”“殿下可有籌謀?”“暫且按兵不動。眼下他人在宗祠,生不出事端,那名刺客應是夙沙一門雇來的,當然,許是三哥授意也未可知。”
“那個面帶傷疤的女子,無可疑之處嗎?”卜鳳說出這一日的疑慮,略為擔憂,肖子淵笑著搖搖頭,將劍插回劍鞘。“卜鳳你江湖歷練豐富,對人的警覺也異常地高,但我看人的眼光從來不會錯,李縈軒不會是圖謀不軌之人。”他回過身,笑容泰然自若,“她眼里有正氣。”
卜鳳愕然,她跟隨九皇子多年,第一次見主子對剛結識的人表露出“信任”的態度。
這時,肖子睦興致勃勃地沖進來,笑臉恣意。卜鳳識趣,拱手退下。肖子睦拉起肖子淵,興奮地嚷道:“九哥,快出來,縈軒做了好吃的。”
原來,縈軒見士兵們宰羊,想到自己從慕容府帶了些香料和調味品,就提議他們烤全羊,利用調料讓烤羊的味道錦上添花。士兵們吃得有滋有味,肖子淵嘗了也點頭贊賞,卜鳳被肖子睦推了過來,踟躕片刻才勉強吃了塊,嘗后雖眉頭舒展,卻怎么勸也不愿多吃。縈軒稍稍打量了她一下,年紀三十有余,性格有些木訥,常伴肖子淵左右,應該是貼身護衛一類。
貼身護衛,職責與皞風有點相像。
縈軒打了個激靈,不知不覺又想起了過往,她受不了此時熱鬧歡騰的場面,悄然離席。肖子淵注意到她的動向,尾隨而來,若不是事先見過她的容貌,光從背影望去,必會認為那兒站著的是一個美妙絕倫的女子。“為何退席了呢?”肖子淵來到縈軒身邊,關心問道。縈軒泛起一絲苦笑,夾雜少許惆悵:“我覺得自己有點得意忘形了…還是不應該太過沉溺歡樂的事物,會遭報應的。”“何出此言?”肖子淵不解,忽而感覺眼前這個女子坦然率真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斑駁的心。
“多謝關心,我沒事了。”縈軒笑容牽強,明顯不愿意深入交談,她禮貌地揖了一禮,便轉身回去。
出使隊伍翌日一早就啟程,行了數日,終于到達了澤西邊界,遠遠瞻望,可望到澤西宮殿和下面的城鎮了。
只要穿過一片叢林,便可順利進城。
“大家盡快趕路,入夜后叢林的路就不好走了。”肖子睦囑咐身后的隊伍喊道。豈知,澤西邊境的這片叢林極其難走,夜幕降臨還未走完一半。“九哥,我們是不是迷路了呀?”肖子睦納悶道。肖子淵點了點頭,意見相同:“不足為奇,這片叢林是澤西的屏障,是當年金沼先生奉先祖皇帝之命種下,據說當時以四象漯河陣的方位種植,四方混元,破陣之法只當地人通曉,也算是澤西國防御外敵的一種方式。”
肖子睦大致明白,環視了一下,猛然驚呼起來:“哎呀,縈軒不見了?!”
“妹的,竟然掉隊了。”
縈軒惱火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雖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但疑心生暗鬼,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小時候鬼片看太多,落下病根。“大晚上的,我一個路癡要怎么找他們啊?”正當縈軒不知如何是好,遠處出現了火光,心情立即好轉,難道是他們知道自己走丟了,前來尋找?
可是越看越不對勁,隨著火光逐漸靠近,縈軒才看清舉著火把的是一群鬼面鱗甲的“陰兵”。“我去!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縈軒想逃,誰料這匹好馬怎么鞭撻都不愿起行,“馬大哥,你現在鬧脾氣是幾個意思啊??”
眼見“陰兵”逼近,縈軒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下馬狂奔。不巧那些“陰兵”發現了她,窮追不舍。“救命啊,有誰能救救我啊——”縈軒大聲呼喊,驚慌失措地奔跑,當見到不遠處有兩個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跑來,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突然,腳下被凸起的樹根絆倒,縈軒滾落入下邊水潭。
“撲通”——縈軒沉入水中,四肢乏力,這種猶如跌進無底深淵的感覺,似曾相識。她真后悔當初因為怕冷沒有跟琥珀學游泳,現在只有等死的份。
「這樣沉沒下去,是不是就會回去了?回去也行,反正這里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縈軒精神松懈,將要失去知覺……
又“撲通”一聲,一雙蒼勁有力的手把縈軒救了起來。
肖子睦撲向從水潭中出來的二人,焦急地喊道:“縈軒,你醒…九哥,你看!她的臉……”肖子淵抹去一把臉上的水,往懷里低頭一看,頓時怔住。
天姿國色當如是。
縈軒吐了一口水,微微睜開眼,看到兩人驚詫的神色,下意識的摸了把臉,慌張轉頭:“包袱,我的包袱!”她口冒白氣,不管潭水的冰冷刺骨,掙扎著伸手要往水里去。“別亂動,在這等我。”肖子淵扶她坐穩,又去了趟寒潭里,把還未沉底的包袱撈上來,交到縈軒手中。
縈軒急忙打開包袱,拿出那個羊脂白玉盒,將其掀開,不出所料,全都化成了漿。
銀票化了,面具沒了,萬幸的是,玉兔護符仍在腰間,還剩下些碎銀。
“你們是誰!”
那群“陰兵”追了上來,圍困三人。縈軒嚇得趕緊背過身,確定他們是人,但真容不能示人!肖子淵察覺到縈軒不想被人看到臉,不假思索地拉她入懷,使她的臉貼住自己的胸膛。“士兵大哥,爾等是王庭的守衛吧?我乃肖氏國的使臣肖子淵,奉旨出使貴國,隊伍就在前邊,各位請隨我來。”說著,肖子淵示意肖子睦到前面帶路,順便脫下披風給自己。
肖子淵把披風蓋過縈軒全身,對她豎指噤聲,然后橫腰抱起,跟隨眾人之后。
歸隊后,肖子淵扯下系在馬鞍處的一個手繪飛鷹圖騰的面具,出示給澤西守衛們看。“這是你們澤西女汗贈我的信物,還有隊里的使節,都可證明我的身份。”
守衛接過面具,確認無誤后,向肖子淵一行人致禮,其中領頭的人道:“參見九皇子,卑職失察,請恕罪。”
九皇子?!縈軒驚愕抬眼,目光所及處,是肖子淵英俊的側顏。她猜到他可能會是朝廷命官,卻萬萬沒想過他會是皇室中人。
肖子淵將縈軒抱上自己的神風駒,與她同乘,領著大隊往城門行去。
尾隨的神秘人,不再跟蹤,拐了個彎,朝另一條道,悄聲離開。
到了城門前,守衛頭領等候通傳,不久有位宮中侍從跑出來,在頭領身邊耳語幾句,向肖子淵等人施禮后返回。“九殿下,裹瀾臺閣吩咐,現已宵禁,請九殿下及各位屈尊至王庭別苑楓竹苑,明日早晨再邀請諸位入宮。”頭領奉命曰。
“呵,一來到就給個下馬威。”肖子睦在肖子淵背后冷聲細語,微不可聞,肖子淵行若無事,客氣笑道:“有勞帶路。”此時入不入宮對他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前這個女子已凍得不輕,需盡快讓她取暖。
洗過熱水澡,換上干凈的衣裳,縈軒倒在軟床上沉沉睡下,第一次長途跋涉,眼皮重得翻不起了。
……
紅梅綻放,她坐在樹下賞花,偏頭凝眸,梨渦淺笑…樹前的人漸漸多了七人,千呼萬喚,聲音似山間回音,遙遠不晰——場景轉換,黑暗深處隱隱有個提燈的白影向這邊信步走來,姍姍花落,提燈之人的輪廓模糊不清,他雖向前走來,但身體不聽使喚地一直往后移……縈軒伸出手,卻永遠觸不到他……
臉頰感覺有人輕拭,縈軒緩緩張眼,有個身影暈化在眼睛的濕潤里。
“連睡夢中也會流淚,你是有多苦呢?”肖子淵溫和笑暖,縈軒的腦海卻閃現另一個人,一個朝思暮想卻又不敢想的人。“沒多苦,是我太脆弱而已。”縈軒坐起身,勉強擠出笑意。“來,把它喝了驅寒。”肖子淵端給縈軒一碗熱姜湯,縈軒道了聲謝,一口一口地喝完。
“謝謝你救了我。”縈軒鄭重其事地說道,“我該怎么報答你呢?”肖子淵倒笑出了聲:“這十來日同行,我發現你特別不喜歡欠人情,一點點舉手之勞也要掂量著如何去償還,你是有多計較呀?”一語中的,縈軒咬著下唇,略微有些不悅。
“世間債負眾多,最難還的要數人情債,我不愿虧欠他人,是怕還不起。”縈軒低眸微語,兩靨生愁,一副楚楚可憐之貌,肖子淵不禁心旌神搖。
“也罷,上回是你救了我,這回我救了你,我倆算扯平。早些休息,明日隨我覲見女汗。”肖子淵摸了摸縈軒的頭,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