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書帶回西京的消息,讓整個朝堂都炸翻了天。朝臣中一片討伐責罵之聲,無一不是痛罵鳳云鶴心懷不臣之心,妄想裂土為王。又有人罵他趁火打劫,趁著國勢危急,為自己謀算私利。
而朝臣們痛罵的這些,崇佑帝其實也是后來才想到的。他乍一聽鳳云鶴的要求,腦海中最先浮起的想法是:這老小子瘋了吧,那還是人家遼人的地盤,封給他有個屁用?!
哪怕他肯下旨把上京和中京一起封給他……那也不算是他的呀。
鄰居家的東西,他說送給誰有用嗎?!
就算他肯給,鳳云鶴他,他拿得到嗎?!
崇佑帝就開始陰謀論了,他不覺得鳳云鶴是想趁人之危謀私利,他已經封王了,向朝廷討要封地也是題中應有之意。他琢磨的是這老小子打底在打什么別的主意?畢竟這種時候,他哪怕想要一片繁華富庶的封地,朝廷也只有答應的份兒。
因為摸不準鳳云鶴的用意,崇佑帝也不敢輕易表態,端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聽朝臣們吵吵了幾天。
然后消息就在坊間傳開了,與大臣們的義憤填膺不同,坊間反而是一片贊譽之聲,覺得鎮北王這是在對遼國表明他誓要收回燕云諸州的態度。
老百姓們把鳳云鶴看成是王朝的英雄,鳳云鶴包括整個鳳家軍的聲望活活的被這個消息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度。
還有不少年輕人表示要背起包袱去北境投軍。
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之下,朝廷的形象仿佛都被拔高了。
崇佑帝就更為難了。如此兩極分化的口碑,一個處理不好,后果難以想象。
輿論發酵了幾天之后,后宮的女人們也都知道了。舒太后就讓人來昭德殿傳話,請崇佑帝過去喝茶。
崇佑帝來到慈明殿,太后已經等著他了。宮人送上茶點,遠遠退開,留下這一對天家母子說說心里話。
太后放下茶杯,輕輕嘆了口氣,“朝堂上的事,哀家也聽說了。”
崇佑帝也跟著嘆了口氣。
太后就笑了,“你這性子……”
崇佑帝有些綿軟的性子,讓她想起了年輕時候的自己。當初她還只是個小小妃嬪,處處被高皇后壓一頭。若不是她性子柔弱,在高皇后面前又一貫謙卑守禮,在這偌大的后宮,她怕是也活不到現在。
高皇后不僅僅是英宗的原配嫡妻,也是曹太后的外甥女,在后宮中的地位簡直無人可以撼動。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英宗身邊除了她這位嫡妻之外,都沒有其他的妃嬪。
這種超然的待遇也引起了英宗之母親曹太后的不滿。她數次旁敲側擊,到底壓著高皇后給兒子納了妃嬪,只是從那以后,高皇后與曹太后之間的關系也變得冷淡下來。還有傳言說高皇后曾攔著自己的兒女,不許她們去探望生病的曹太后。
傳言不知真假,但婆媳之間有裂痕卻是真的。英宗數次提議要立高皇后所出的長子趙頊為太子,都被曹太后攔住了。
而失去了曹太后庇佑的高皇后,日子也過的沒有那么順遂了。先帝駕崩前的一年,高皇后母子被身邊的宮人下毒,高皇后中毒身亡,趙頊年輕力壯,抵抗力也強一些。只是,雖然救回了一條性命,身體卻很快虛弱下去。
下毒一案牽連甚廣,卷入其中的兩位高位妃嬪都被賜死,娘家也受了牽連,余波持續數年才得以平息。
高皇后遇害也對先帝造成了極大的打擊。一年之后,先帝便駕崩了。曹太后在英宗幾個兒子當中挑來選去,選中了舒氏的兒子。
舒氏性子本來也柔弱,又被高皇后壓在頭上壓了小半輩子,骨子里的那點兒棱角早就磨光了。但她也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智慧,懂得柔能克剛的道理。年輕時對曹太后、高皇后曲意奉承又算得了什么,在她登上后位的時候,再多的委屈不平,也都值得了——高皇后當初倒是風光無限,可現在,她又在哪里呢?
曹太后看重他們母子,不就是看重她懂得審時度勢?
后宮、朝堂,道理其實是一樣的。
她還記得曹太后選定了她兒子之后,曾跟她說過幾句話,“高氏雖然人不在了,但她兒子是官家的嫡子,還是長子。哀家不選他,不僅僅是因為他體弱,而是他性子太激進。老子有云,治大國如烹小鮮。一味地急火猛攻是不行的。”
那個時候舒太后就明白了,曹太后是看上她兒子性情仁厚了。
但性情仁厚,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容易耳朵軟,優柔寡斷。所謂臣強主弱,也非社稷之福。
舒太后所認定的臣子不是鳳家軍,而是以左光書為首的這幫文臣。
鳳云鶴再強硬,人也在邊關,要替趙家守著這大好河山。說的不好聽些,不過就是趙家的看門狗。他要是公然造反,天下人先把他罵死了。
歷來對武將,朝廷的態度除了打壓就是安撫。如今看鳳家的勢頭,打壓是行不通了,那就只剩下安撫。一個空殼子的封地,給了他,朝廷又有什么損失呢?
舒太后反而覺得朝堂上的這幫文臣大多不懷好意,看似義憤填膺,汪汪個沒完,實際上并沒有誰真正替官家考慮過。
崇佑帝當真聽了他們的,繼續下手打壓鳳家,到時候鳳家打出一個“官逼民反”的旗號來,反而把朝堂上這一幫文臣給打上了“奸佞”的標簽。真到那個時候,鳳云鶴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揮兵南下了,理由都是現成的:清君側。
崇佑帝聽了舒太后的一番預想,額頭上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早就看出鳳云鶴這老小子胸有反骨,能從他眼皮底下偷偷摸摸把他老娘給送走,足見他早有不臣之心!
舒太后道:“如此,朝廷更不能逼急了他。”
不能給他一個理直氣壯的造反的借口。
鳳云鶴所求的,無非就是在北境自由行事的權力。他是北境主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的這點兒要求,并不過分。
崇佑帝喝口茶壓壓驚,“朕再想想,再想想。”
就在這時,北境又有軍報傳來,耶律乙辛親率二十萬大軍從檀州出發,攻打林泉。
左光書是看見過遼人的陣勢的,首先就有些繃不住了。他自己在家里跟幾個學生商量,倒是不懷疑消息的真假,就是懷疑鳳云鶴有沒有夸大軍情。
商量來商量去,都覺得夸大的可能性是有的,或許只是想催促朝廷盡快做出決定。
左光書還是想不明白,鳳云鶴為什么會要燕云諸州作為封地。
梅御史猶猶豫豫的開口說:“或許,鎮北王對于收復燕云諸州很有把握吧。”
左光書一呆。
“有把握收回來,又不希望朝廷往里頭塞人,”梅御史說著說著,思路也就順暢了,“他大約是對之前朝廷想用賀望知跟他換防一事很不滿。”
對了,換防。
左光書之前就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事,如今梅御史一提,他一下就想起來了,可不就是賀望知的事?!
這件事當時鳳云鶴是沒有說什么,但從他現在的表現來看,他應該是不想對燕云諸州放手的。否則,西夏邊境上怎么會恰好又出了事,拖住了賀望知的手腳?
“賀望知的事,”梅御史稍稍有些不確定,“說不定也是鳳家做下了什么手腳。”
左光書就覺得這個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然后他也有些發愁,鳳云鶴的手居然伸得這么長嗎?!
左光書心里開始不平衡了,燕云諸州,全都落進鳳云鶴的口袋里……他只是想一想這種可能性,就心疼的不得了。
梅御史看出了他的想法,委婉的勸道:“要是不依著他,他不使勁兒怎么辦?您老也還是拿他沒辦法。”
畢竟年年給遼人送銀子,也挺貴的。
左光書恨恨地拍了一把桌子,“這個老東西!”
梅御史沒忍住,在心里悄悄吐槽一句:人家跟你兒子差不多大,才不老呢。
林泉以北,名叫云鄉的一處小縣城外,鳳云鶴站在山頭上,舉著火器局剛剛送來的望遠鏡觀望遠處遼人的動靜。
鳳隨站在他身邊,眼巴巴的看著他手里的望遠鏡……他剛剛擺弄了兩下,還沒玩夠呢,就被老爹仗著輩分給搶走了!
鳳云鶴試著轉動鏡頭,忍不住贊了一句,“這東西當真好用!司空這孩子了不得!”
鳳隨挺直胸脯,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那是,里面的水晶片都是他親手磨的。”
說親手打磨也不算確切。鳳隨心想,晶石的切割、粗磨都是工匠們進行的,不過最后的精磨確實是司空自己完成的。
鳳云鶴擺了擺手,“我庫房里有一把好刀,據說是隕鐵打造的,鋒利無比。當初你大哥跟我要,我都沒舍得給他……回頭取出來,你拿去給司空玩吧。”
鳳隨心想,還好這話他大哥沒聽到。
“謝謝爹。”鳳隨替司空道了謝,忍不住搓了搓手,“爹,這個……是不是輪到我看看了?”
鳳云鶴一口拒絕,“老子還沒看夠呢。你再等會兒。”
鳳隨,“……”
因為所有的零件都需要手工打造,這東西迄今為止就做出來兩件成品,一件送到順州交給了鳳錦,一件送到了林泉交給了鳳云鶴。司空這個親手打磨了晶片的設計者,都只是過了過手,大致檢查了一下精度。
鳳隨抹了把臉,心想算了,忍忍吧,誰讓他是老爹呢。司空也說了,連云城來信了,說他已經帶著手下的工匠組建了一個獨立的工坊,專門制作望遠鏡。
等下一批送過來,他說什么也要霸占一支。
--------------------
作者有話要說:
造反不可能,鳳云鶴的目的,就是把燕云諸州都攥在掌心里,不讓朝堂上那些滿腦子都是私利的朝臣們把手伸到北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