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府。
蘇琳站在前后院之間的花廳門口迎接鳳隨。
蘇琳手里也有自己的產業,田莊、商鋪之類,都委托了可靠的管事在打理。這些管事是外人,不能夠隨意進出喬府的內院,蘇琳平時就是在這里的花廳跟這些管事們盤賬,或者商議事情。
大理寺少卿登門,本該走正門,由一家之主在正堂接待,但鳳隨的拜帖是直接送到蘇琳手上的,蘇琳并不樂意喬暉母子再跑來橫插一腳,因此鳳隨上門,她壓根就沒有知會喬暉母子一聲,而是直接將人迎進了花廳。
主客在花廳落座,侍女奉上茶水退下。
鳳隨留神打量蘇琳的面容,見她眼下略帶青色,眉眼之間帶著倦意,就知道她還在記掛喬穎兒被劫走一事。
鳳隨便開門見山的說道:“本官此番前來,是想請夫人幫忙,辨認一些物證。目前本官還不確定這些物證是否與府上小娘子被劫一案有關。”
蘇琳點點頭,“無妨。但凡能做的,我都不會推辭。我也希望穎兒早日能回來。”
鳳隨遲疑了一下。不知怎么,他看到蘇琳為喬穎兒傷神,再想想喬暉背著她做下的那些事,心里竟有些同情她。
但這猶豫也只是一瞬間的事,他招招手,示意司空將“薛記”里贖回的包袱帶了上來,直接放在了兩人飲茶的圓桌上。
蘇琳看著司空解開包袱,露出了那兩件華美的衣衫,眼中露出驚詫的神色,竟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大人是何處得來?”
鳳隨與司空對視一眼,“看樣子,你知道這衣衫的主人是誰?”
蘇琳點頭,“我認得。這衣衫的主人,可是與穎兒的事有關?”
鳳隨迎著她探尋的,甚至是有些緊張的雙眸,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兩人對視片刻,鳳隨將一份供詞拿出來遞給了蘇琳,“你先看看這個。”
這是關小虎的供詞。
他交代說,當初與他手下的一位兄弟聯系的人,是目前住在喬府的崔小娘子的奶娘順嬸兒,她留下五十兩銀子的定金,請關小虎一行人劫持喬穎兒。在確定動手之前再付五十兩,其余尾款會在事成之后交付。
當日喬家人從山上下來,崔宛如一定要與喬穎兒同車而行,就是為了方便給關小虎等人發信號。
關小虎在得手之后,會將喬穎兒交給順嬸兒的丈夫李百順。李百順當時就在樹林外等著,為了安撫受驚的喬穎兒,他還帶上了自己的女兒。
蘇琳的手微微發抖,神情又氣又急,“穎兒現在就藏在李百順家?”
鳳隨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如果事情只是這樣,那倒是簡單了。
“崔宛如這樣做,”鳳隨不是很明白這些小娘子的心事,邊猜邊問,“只是為了在華陽公主面前顯示自己的能干?”
蘇琳嘲諷的一笑,“她處處拉攏穎兒,就是想讓公主覺得,她更適合留在喬家教養穎兒。如今穎兒在我眼皮底下被人劫走,顯得我對穎兒照顧不夠……我做的不好,她卻做的好,還把被人劫走的穎兒找了回來,這就是拿我給她當墊腳石呢。”
鳳隨還是覺得這解釋的很牽強,“穎兒與她的兄弟是龍鳳胎,劫走穎兒,卻放過她兄弟……”
他想說劫走穎兒的兄弟,對喬府的影響豈不是更大。但問題說出口,他自己也反應過來了,崔宛如只是想顯示一下自己比蘇琳更能干,卻不是真要跟喬府結仇。喬暉目前只有這么一個兒子,真動了這位小郎君,事情反倒不好收拾了。
鳳隨就改口問道:“喬暉與這位崔娘子,私底下可有來往?”
蘇琳將手中的供詞遞回來,笑著搖頭,“喬子君心中另有所愛。不是我,自然也不會是她。崔宛如怕是白費心機了。”
鳳隨挑眉,“你怎么知道喬暉另有所愛?”
蘇琳垂眸一笑,唇邊的笑紋微帶苦澀,“我們兩家的婚事,是太后做媒,喬暉自己并不樂意。新婚夜,他坐在水榭里喝了一夜的悶酒……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鳳隨也頗無語。
蘇琳又嘆:“他也從不曾拿我當他的妻子看待,無論我怎么討好公主和他的兒女,他都視而不見。公主處處挑剔,崔宛如母女倆沒完沒了的挑釁,他也從不曾替我說過一句話……這樣的日子,我也是受夠了。”
鳳隨問她,“請問夫人可有什么打算?”
蘇琳抬眸望著他,眼角微微帶著一絲濕意,“等穎兒平安回來,我就請我父兄出面,跟喬家做一個了結……早該和離了。”
鳳隨就點了點頭,“既然你已經有了決定,那你再看看這一份供詞吧。”
這一份供詞,也是關小虎的。
原來那日他帶著手下兄弟劫走了喬穎兒,然后順著一早就定好的路線來到了樹林外。但是與他接應的李百順父女倆已經被人打昏了,駕著馬車等在那里的人,是喬暉。
當時關小虎就嚇傻了。他不知道怎么走露了消息,引來了喬大人。而且不早不晚,恰恰在他剛剛得手的時候,將他堵了個正著。
不過喬暉并沒有打算抓他,而是給了他兩百兩銀子,囑咐他此事就此作罷,跟誰也不許提。
關小虎得了銀子,自然滿口答應。
然后喬暉將喬穎兒抱上馬車,交給了一個衣衫華貴的女子。
蘇琳看著這一份供詞,神情從驚怒慢慢過渡到麻木,魂兒都仿佛被人抽走了。
鳳隨從她手里將供詞取回,淡淡說道:“喬大人一開始就反對你報官,他打的恐怕就是一石二鳥的打算。既扣了罪名給你,又甩了黑鍋給崔宛如。如此一來,倒是替他真心所愛之人掃清了后宅的障礙。”
蘇琳眼里迸出淚花,不是傷心,而是氣憤,“喬子君欺人太甚!”
鳳隨點頭。
一個大男人,沒點兒心計是不行的。但這份兒心計用來算計自己的妻子,這就讓人有些不齒了。
蘇琳轉頭去看林娘子,見她也是一臉淚痕,更覺心酸,她湊到林娘子耳邊嘀嘀咕咕的跟她說了幾句話。
林娘子哭著出去了。
蘇琳又讓侍女進來,一人去請喬暉母子,一人去請崔氏母女。
鳳隨旁觀這一幕,隱隱覺得這女人似乎已經有了決斷。
蘇琳把人都打發出去之后,就對鳳隨說:“還請大人留下來給我做一個見證。”
鳳隨問她,“你要做什么?”
蘇琳微微一笑,眼中盡顯傲氣,“我請大人和這兩位公爺,看一場大戲。”
最先趕到花廳的人是喬暉
喬暉的年紀還不到三十,人又生得高大俊朗,一身淺色的窄袖常服襯得他面如冠玉。只是神色冰冷,一雙桃花眼看人的時候毫無溫度。
他客客氣氣的與鳳隨見禮,然后轉身看著蘇琳,微微壓著嗓音責問她,“你又鬧什么?”
蘇琳十分專注的看著他,目光如兩根細針一般,從他的眉尖緩緩向下,一寸一寸地移到了他的下頜,然后她突兀的笑了起來,“喬子君,你看你,跟我說話,從來就只有這一句。你是傻子嗎?還是瞎子?你真的看不出每每都是你的母親、你的表妹在故意找我的麻煩?”
喬暉噎住。
蘇琳是大家閨秀,謹守禮儀,從來不曾在外人面前對他說過這樣無禮的話。
鳳隨在一旁接了話,說道:“他不是傻,也不是眼瞎……他是心瞎了。蘇娘子不必對這樣的人抱有希望,這病沒得救。”
喬暉的臉就沉了下來,“鳳大人……”
鳳隨沒搭理他,而是抬頭對蘇琳說:“蘇娘子的嫁妝單子,也要提前預備好才是。”
蘇琳眼中含淚,卻是極為堅決的點了點頭,“這些瑣事,我都已經準備好了。多謝大人提醒。”
喬暉的怒火就被這沒頭沒腦的話給沖散了,他狐疑的看著蘇琳,“什么嫁妝單子?”
蘇琳垂眸品茶,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題。
鳳隨就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喬大人請坐,人還沒來齊呢。總要等人都到齊了,才好說事情。”
喬暉見這兩人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正要發怒,就聽門外丫鬟來通傳,說崔氏母女也到了。
這一次,蘇琳連起身迎客的步驟都免了,眉毛都不抬一下,自顧自的坐在鳳隨旁邊品茶,還抽空給他介紹了一下茶葉的來歷。
喬暉越發狐疑,總覺得今日的蘇琳看上去判若兩人,簡直像是被什么東西附身了似的。
崔娘子和崔宛如一進花廳就愣住了,看看身穿公服,身后還帶著兩名威武衙役的大理寺少卿,再看看神情陰沉的喬暉,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兩人雖然也是官眷,但家里的男人官職要比鳳隨低,見了鳳隨自然是要行禮的。
鳳隨對這兩位也沒有什么好印象。他這會兒也多少猜到蘇琳要做什么了,既然如此,他也得做點兒什么來配合一下她。
喬家的事給大理寺添了這許多的麻煩,他總該替自己和手下來回跑腿的兄弟們討回一點兒利息,出一口惡氣才對。
鳳隨把羅松叫到身邊,低聲囑咐幾句,羅松點點頭,起身離開了花廳。
蘇琳看到這一幕,略有些疑惑,“大人這是……”
對于她的提問,鳳隨還是很樂意回答的,“本官要看蘇娘子的大戲,總不能只讓蘇娘子一個人演,有幾個配角,本官覺得,可能也是需要帶過來露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