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喝完,蘇琳的父兄也趕到了。
蘇琳的父親是從三品的御史大夫,雖然在西京城里算不得什么有權勢的職位,但他曾經給官家當過伴讀,據說感情還不錯。
這份恩寵就比職位的高低更惹人眼紅。
蘇大人留著幾縷長須,儀容俊美,是一位非常有風度的帥大叔。他的長子外貌與他相似,也是一位風度翩翩的溫雅君子。
鳳隨曾經打聽過蘇家的境況,知道蘇郎君是科舉出身,如今已經進了翰林院,年紀輕輕已有了文采過人的小名氣。
在旁人看來,喬家與蘇家這樣的文臣聯姻可謂是珠聯璧合。要不然太后當初也不會多事的給他們兩家做媒了。
此時此刻,蘇家父子的臉色都不怎么和煦,喬暉上來跟他們寒暄時,他們就跟沒看見這人似的,只跟鳳隨互相見禮,然后坐下來聊天。
鳳隨就猜測他們在來時的路上已經知道了一些情況。
喬暉站在一邊,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又是尷尬,又是惱怒。
就在這時,又有丫鬟進來回話,說公主到了。
司空站在鳳隨身后看了半天熱鬧,聽到公主來了頓時精神一振。他一個平民百姓,要不是參與了這樣一個案子,是沒有可能見到皇室公主的。
司空也是有好奇心的,想要知道這個時代貨真價實的公主是什么樣兒。前世的時候,他所在的研究所也接待過其他國家的官員或者皇室成員來參觀,他還跟幾位公主王子合過影呢。
不過在那個時代,哪怕是國王首相,看上去也不過就是比普通人講究一些罷了,言談舉止并不會有太大的區別。
等華陽公主走進花廳之后,司空就覺得……好吧,這個時代的公主,也不過就是裝扮得比普通女子更加華貴,架子也端的更足一些。若是只看她的相貌,還不如蘇琳生得俊俏。
也沒有什么出奇之處。
華陽公主梳著高髻,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也穿著非常隆重華美的寬袖裙衫,襯著滿頭的珠翠,給人一種富貴逼人之感。
司空就覺得,這個女人看上去很是自得于自己的身份呢。
一番見禮之后,各自落座。
華陽公主就皺起兩道細眉,十分不悅的看向了自己的兒媳婦,“一大早搞得家里鬧哄哄的,你這是做什么?”
蘇琳微微一笑,轉頭望向鳳隨,“大人可有話說?”
言下之意,您要是沒話說,本娘子可就要開演了!
鳳隨怎么可能讓一位嬌滴滴的小娘子在這樣的場合唱獨角戲,他放下手中的茶盞,威嚴的看了看在座的人,“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本官就說幾句話吧。帶關小虎。”
滿座之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鳳隨留神去看,就見崔氏母女有些坐立不安,而喬暉的面色則是迅速的陰沉了下來。他上前兩步,有些不悅的看著鳳隨說:“大人既然要斷案,選在喬某的家里,怕是不合適。”
鳳隨就很認真的問他,“那你是覺得,本官把你傳到大理寺衙門去問話就合適了?”
喬暉,“……”
蘇琳就在一邊涼涼的補刀,“喬大人還是少說話吧,等下多的是有你辯解的時候。”
喬暉猛然轉頭去看她,神色驚疑不定。
蘇琳卻冷冷一笑,將目光轉開。
關小虎被帶進了花廳,很快衙役又帶進來一個人。
這是一位四十來歲的婆子,人長得白白胖胖,十分和氣。此刻她卻有些惶恐不安,一進來就飛快地掃了一眼崔氏母女,見崔娘子故意轉頭去跟公主說話,崔宛如又忙不迭的低頭避開她的視線,她的臉色也迅速灰敗下來。
衙役將她按在花廳中跪下,華陽公主有些驚訝的看著她,再轉頭看看自己的嫂子,“這不是……”
鳳隨沒有理會她,對關小虎說:“當初可是這個婆子找上你?”
關小虎在鳳隨這里得了前程的保證,自然乖巧無比,忙說:“正是,她找上小人的兄弟,跟著小人的兄弟來見小的,說許給小的二百兩銀子,讓小的帶人劫走喬府的小娘子。”
“李錢氏,”鳳隨問順嬸兒,“你有什么話說?”
順嬸兒磕了個頭,“小的犯了糊涂,只想著若是小娘子出事,喬夫人一定會被大爺責罰的……”
“那兩百兩銀子呢?”鳳隨問她,“你一個奴仆,哪里來的二百兩銀子?”
順嬸兒呆住。
“難道是你自己的積蓄?”鳳隨就笑了,“崔家隨便一個下人,都能輕輕松松拿出二百兩銀子來替主子謀劃。蘇大人身為御史,倒是可以在官家面前提一提,看看市舶司是不是真的這么賺錢。”
蘇大人連忙起身,“事關市舶司,此事不容小覷,本官義不容辭。”
他早知崔氏母女常年在喬府住著,但他從不知這母女倆是這般處心積慮的算計他的閨女,因此這番話說的簡直就是咬牙切齒。
崔氏母女面色大變,崔氏連忙走上前來,對鳳隨辯解道:“大人,這件事與老爺無關吶,大人明鑒。”
一旦牽扯到了在明州市舶司任職的崔大人,這件事可就不止是后宅陰私了,而是鬧上了朝堂,搞不好就要影響到崔大人的仕途了——只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崔大人就洗不干凈。
鳳隨問她,“那夫人來說吧,銀子不用說,肯定夫人出的。本官想知道,這餿主意是誰出的?”
崔氏艱難的答道:“是奴家一時鬼迷心竅……”
“恐怕不是夫人鬼迷心竅吧。”鳳隨一雙利眼望向立在一旁神色凄惶的崔宛如,“本官怎么聽說,這位李錢氏,是崔家小娘子的奶娘?”
崔氏這個時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女兒拉下水的,連忙拼命辯解女兒與此事無關。
鳳隨就笑了,“你這女兒養的好。出了事,黑鍋全推到母親身上,她自己倒是片葉不沾身。真是……孝順。”
崔氏也呆住,片刻之后神情復雜的掃一眼崔宛如,卻不肯再多說什么了。
華陽公主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穎兒呢?”
崔氏這會兒才想起這個要命的問題,整個人都篩糠似的抖了起來,“接應的人說他們被人打暈了,并沒有見到小娘子,小娘子還在他們手上!”說著,崔氏怒指關小虎,“這廝怕是要訛詐,所以扣著小娘子不肯交出來……大人明鑒吶。”
華陽公主氣得頭暈眼花,“你們劫走了穎兒,如今卻說不知道……可憐的孩子不知遭了多大得罪……”
旁邊的婆子連忙扶住她,又是給她額頭抹藥,又是拍胸口,半天才扶著她坐起來。
在這整個過程中,蘇琳都安安靜靜的坐著,直到看著公主面色恢復些許,才放下茶盞,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也快到了。”
她身旁的丫鬟聽了,連忙走出了花廳。
花廳里的人都看著她,喬暉這個時候才猛然間察覺出了異樣。他這位夫人雖然平時也是一副冷清的模樣,但在他母親面前還是恭敬有禮的,像這般冷眼旁觀的姿態,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蘇大人父子倆也有所察覺,她哥哥忍不住出聲問道:“琳娘……”
蘇琳沖著他們微微一笑,“再等等。”
話音剛落,就見丫鬟又跑了進來,湊到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
蘇琳就起身,對著眾人一笑,目光落到了鳳隨的臉上,“大人之前問我的問題,關于那兩件衣衫……謎底已經來了。”
喬暉這個時候已感覺不對了,他收斂了自己的怒氣,和顏悅色的對蘇琳說:“自家事,不能關起門來好好說?何必鬧得這般沸沸揚揚?”
蘇琳冷笑,“喬子君,你也知道這是家務事?”
喬暉一愣,頓時不悅,“你這是什么意思?”
蘇琳快步走到鳳隨面前,微微提了提裙角,跪了下來,“奴要狀告喬子君這個偽君子。他勾結奸婦,假稱孩子丟失,妄圖栽贓給奴家……厚顏無恥之極!”
喬暉驚怒,“你胡說什么?!”
一旁的蘇家父子也站了起來,蘇大人面沉如水,“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這時,花廳外走進來幾位花團錦簇的小娘子,當先一人杏眼桃腮,明艷無匹。
她身穿櫻紅色寬袖裙衫,項間戴著八寶項圈,發髻上佩著華貴的金步搖,長長流蘇垂在肩頭,隨著她的步態微微晃動。
一眼看去,只覺此人當真是明眸皓齒,富貴逼人。
她身邊的丫鬟手中牽著一位七八歲的小娘子,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眼睛微微泛紅,一進花廳正要張開說話,一抬頭見身旁的明艷女子正垂眸看著她,便受了驚嚇一般,訥訥不敢言。
明艷女子這才抬眸,神情倨傲的將花廳中的人一一看過,朝著華陽公主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口稱,“福蓮見過姨媽,姨媽可安好?”
華陽公主見到她出現,再看看她身邊的孩子,神情又驚又疑,“你怎么來了?”
明艷女子的視線一轉,落在喬暉臉上,語聲嬌媚,“怎么回事?不是表哥傳信,讓我馬上過來嗎?”
喬暉面色鐵青,“我沒有!”
蘇琳抬頭,對鳳隨說:“那兩件衣衫,就是福蓮縣主的。我要告的奸夫淫婦,就是喬子君與福蓮縣主。”
滿座皆驚。
鳳隨轉頭望向喬暉,“你得知崔氏母女算計你的夫人,你不說阻止,反而借力打力,將你女兒送到了謝娘子手中,又借著這件事來責怪你的夫人……這般行事,簡直無恥!”
蘇琳的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是我打發人請了縣主過府,就說喬子君要與蘇氏女和離了,崔家的小娘子出了這事,還想借著公主的勢登喬家的門也是再不能了。從此之后,他與縣主之間再無障礙……奴請大人做個見證,今日務必與此等小人和離。”
喬暉強作鎮定,“我從未說過我家丟了孩子,也不曾報官……這件事本來就是個誤會。鳳大人管的太寬了。”
鳳隨沒搭理他,微微垂眸問關小虎,“那日,喬大人從你手中接走了喬穎兒,可是交給這位娘子帶走?”
關小虎轉頭很是仔細的打量了福蓮縣主兩眼,認真答道:“是她。”
鳳隨就點點頭,對蘇大人說:“本官是管不了你這樣的小人行徑,你自然可以辯解這只是一場誤會。不過御史有監督百官之責,蘇大人想來可以在官家面前提一提有些官員私德敗壞,連自己的妻子都能下手算計,還是利用自己的親生孩兒……不知對官場同僚又會如何看待大人?!”
蘇家父子已經明白了來龍去脈,頓時氣得發抖。
蘇大郎一拍桌子,怒氣沖沖的說道:“和離!必須和離!”
華陽公主此刻也慌了神。
與蘇琳相比,福蓮縣主無疑更受她看重。她的母親崇陽公主是太后的親生女兒,從小就極受寵愛,又與官家是親兄妹,感情親厚。
而華陽公主的母親只是后宮中的低位嬪妃,丈夫記國公如今又沒有實權,她的兒子若是娶到福蓮縣主這樣的媳婦兒,自然于前程大有裨益。
但若是蘇大人將此事鬧上朝堂,她兒子可就麻煩了!官家必然會責罰。若只是臨時降降職倒還好說,真要扣上“私德敗壞”的帽子,他的前途可就毀了!
華陽公主連忙起身阻攔,“親家!蘇大人!這事還須從長計議……”
蘇大人不便與個婦人爭吵,蘇大郎卻無所顧忌的為自己的妹妹發聲,“喬家這般作踐我妹子,還有什么可商議的?和離!必須和離!”
一片吵鬧中,就聽一個脆生生的童音帶著哭腔喊了起來:“誰要和離?你們是要帶走母親嗎?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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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人面目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