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來到龍河鎮附近的時候,與等在那里的小刀匯合了。
小刀是陳原禮的手下,本名叫王文道,因為擅長使刀,得了一個“小刀”的外號。他為人機警,因為老家也在隴右,所以對于往返隴右的這條路線十分熟悉。不光如此,他在隴右的地界上還很有門路,據說他還跟搞地下生意的人有關系。因此在返回西京的路上,司空許了一堆的條件,從陳原禮這里借了小刀護送李騫回老家。
李騫處理完老家的事,比他們早一個月出發,返回北境。
他們繞開了西京,提前趕到龍河鎮的驛館等著與他們會合。
連續趕路的原因,李騫看上去有些消瘦,但精氣神卻比分別之前還要好。
司空看見他的時候,覺得他整個人都好像換發著一種蓬勃的生機,簡直像是年輕了二十歲似的。
司空開心地撲過去,簡直恨不得抱起他轉上幾個圈,“師父,你是吃什么仙丹了嗎?我怎么覺得你越活越年輕了?”
李騫拍了他兩巴掌,自己也忍不住樂了,“可不是,就是吃了仙丹了。”
分開的這段時間,他與司空一直有書信往來,他留在林宅的人會定期給他寫信,所以京城里發生的一切他陸陸續續都知道了。聽說司空在昭德殿上把當時還是長榮公主的虞趙氏抽了一頓鞭子,這可比吃仙丹爽快多了。
再后來,他知道長榮公主失去了封號和食邑。她的兒子出了家不說,虞家的兩個孫子虞進虞保想要算計司空未遂,反被司空暴打一頓,還被金吾衛除了名。
聽說虞諒也跟虞趙氏離了心……
李騫抱著這些信件跑去李家祠堂痛痛快快哭了一場,這才覺得渾渾噩噩過了二十年,他終于活過來了。
脫胎換骨,不外如是。
但這一番心路,李騫就不打算跟司空剖析了。作為司空的長輩,報仇雪恨的事情完全由這個孩子來完成,這讓李騫一想起來就有些羞愧。
再次見到司空,他心里又驕傲,又覺得有些對不起他。
從司空出生算起,他們李家沒有照顧過他一天,如今大仇得報,李騫心里沒有了往日的怨恨,留在心頭的只剩下了滿滿的喜愛與感激,以及……急于補償的迫切。
他想把司空二十年里缺失的富貴安穩的生活統統還給他,恨不得他能從此吞金咽玉才好。
司空原本的打算是見到李騫了,要好好講一講虞趙氏如今的凄慘生活,但他剛說了幾句,就意識到他師父其實已經不需要他去開導了。
司空將他身上的轉變歸咎于心結打開。
既然李騫心結已經打開,那么過去的一切,就讓它真正翻篇吧。
司空放開李騫,開始詢問路上的情況。
“都很好。”李騫笑著說:“小刀兄弟很能干,這一路上的情況他確實熟悉得很,我們打尖住店都是他來安排的。哪家店是黑店,哪家店跟走□□的人來往密切……他全都知道。而且后來我變賣祖產的時候他也幫了不少忙,否則一下子拋售那么多店鋪田地,價錢上怕是會吃虧。”
司空一愣,“你把李家的祖產賣了?”
李騫不當回事兒的說:“是師父說錯了,祭田一類的都交給族里打理,產出全都供應族學。老宅也留著,族里會有人幫忙照看。除了這些,李家的田莊店鋪留著我也嫌麻煩,何況主家總是不露面,打理產業的人也難免會懈怠。”
司空半信半疑,他師父以前也是到處跑的性子,被他留在家里打理產業的人,應該是他千挑萬選,十分信得過的人吧。
司空自己是個窮人,對于什么田莊店鋪之類的東西都不懂,自然也不好過問太多。反正是師父自己的東西,他想賣那就賣吧。
司空轉而問起了小刀。
李騫忙說:“小刀去見王爺了。我們在路上得到消息,說賀望知的車駕快到熙州的時候不知出了什么事,又急急忙忙地返回了肅州。”
司空早就聽說了賀望知要回京的消息,但人都走到半路了又趕回去……難道肅州一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驛館內院的一間客房里,鳳云鶴、唐凌等人圍桌而坐,正在聽小刀匯報隴右的情況。
小刀以前在陳原禮手下做事,但他身上有軍功,這一次返回北境之后,他將被派往易州西路,擔任中軍統頒一職,以后也是要被人稱呼一聲“將軍”的人了。
小刀的年齡與司空、羅松等人相仿,中等身材,長著一張混在人群里并不起眼的容長臉,眉毛也長得稀稀落落,但一雙眼睛卻十分有神。
這是一個性格開朗,愛說愛笑的小伙子,這樣的性格,也使他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時候游刃有余。
此刻面對的是他上司的上司,他的神情稍稍有些拘謹,“我們在隴右沒有人手,所有的消息都是走地下得到的,未必詳實。”
走地下的意思,就是通過隴右當地的地下勢力或者一些幫派收集到的。消息的來源有可能是當地走鏢的人,也有可能是一些隸屬于地下勢力的情報販子。而這些消息,對目前的鳳家軍來說,都是屬于未經證實的消息。
“聽說,賀望知是四月初九從肅州出發的。”
小刀的話剛說了一句,就被鳳隨打斷了,“肅州?”
小刀點點頭,很肯定的說:“是肅州。”
鳳隨看了看鳳云鶴,“不是說賀望知的駐地在鹽州和洪州?”
鳳云鶴對此也不大清楚,一桌子人都將目光望向小刀。
“駐守肅州的是賀望知的小兒子賀周平。”小刀忙說:“聽人說這個兒子最受賀望知的喜愛,賀望知每年都會抽出一段時間去肅州……不知真假。不過賀望知是從肅州出發,這個消息是真的。”
鳳云鶴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賀望知出發之后,”小刀說:“肅州一帶就傳出了有馬匪作亂的消息。這一伙兒馬匪在當地非常有名,他們常年在大宋與西夏邊境地區流竄,活動區域最遠可至隴右最西端的節占城,往來西夏、回鶻的商隊經常被他們洗劫。”
鳳云鶴微微頜首,“飛天狐。這個人我聽說過。”
小刀愣了一下,連忙點頭,“對,馬匪的頭目就叫飛天狐,聽說這個人身手極好,而且對待自己手下的兄弟非常仗義。他洗劫商隊,也是只圖財,不害命。而且他們還經常救助當地的一些窮人。在邊境一帶,他的名聲其實還不錯。”
鳳云鶴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鳳隨有些納悶的看看他父親,轉頭問小刀,“這個飛天狐,他鬧出了什么事,逼得賀望知不得不返回肅州?”
小刀說:“肅州以北出現了春寒天氣,一場雪,把春耕給毀了。當地百姓想要從官府這里得到救援,但賀周平的儲糧是有限的,他還要養著軍隊,所以……”
小刀停頓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究竟是遺憾還是憤怒。他的老家和族人們也是世代生活在隴右,小刀很難不去設想如果是他們遇到這種事,除了向官府求救,還能怎么辦。
“賀周平不愿向百姓發放糧種,”鳳云鶴思索了一下,“百姓對官府有怨氣,這個時候只要有人出頭挑動,很容易就會引發民亂。”
小刀連忙點頭,“正是如此。飛天狐的手下把這些百姓召集在一起,沖擊了知軍府,還把賀周平和他的兒子給抓走了。我收到消息的時候,飛天狐已經帶著這些人在肅州城外建起了山寨,挑起大旗,宣稱是官逼民反了。”
鳳云鶴身體向后一靠,兩道濃眉皺了起來。
事情果然鬧大了。但這個走向,卻遠遠超出了鳳云鶴預估的程度……到底哪里出了差錯呢?
鳳云鶴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了一個細節:“飛天狐縱橫西北多年,他為什么會在肅州城外建寨子?”
這是小刀之前沒有想過的一個細節,他想了想說:“這個屬下就不得而知了。不過,飛天狐這一伙兒人在大漠上確實來去無蹤,神出鬼沒,這么些年以來,官府的懸賞年年增加,卻始終沒人探知他們的落腳地。”
“事反常必為妖。”唐凌在一旁輕聲說道:“這個山寨,或許只是一個幌子,或者是針對官府設下的一個陷阱。”
鳳云鶴也想明白了這一層,眉頭微松,“飛天狐將隴右視為自己的地盤,他素來有不擾民的名聲。這一點,還是可以相信的。”
鳳隨眼睛一下亮了,“飛天狐的目的,就是讓賀望知回肅州!”
火苗撲的一閃,瞬間就將遞到近處的紙條給吞噬了。
捏著紙條的人掉轉了一下方向,待整張紙條都快燃盡了,這才松開手,任由紙條落在了桌面上的硯臺里。
硯臺里還有些許殘墨,紙灰浸在墨汁里,很快就融成了一團泥漿。
賀周南垂眸望著硯臺,嘴角浮起一個極淺的笑容,“父親已經回去了。”
書案的一旁,坐著他的幕僚張俜。
張俜與他年歲相仿,面貌更清雅一些,穿著打扮也更像一名文士。他與賀周南曾經數次經歷生死,名為主仆,感情卻遠遠勝過了親兄弟。賀周南的暗疾,就是張俜想方設法給他隱瞞下來的。
張俜微微頜首,應和一句,“飛天狐做事還是靠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