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聞到食物的香味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發現此刻已是天光大亮了。
他身上蓋著厚軟的被子,腦袋下面還有很舒服的枕頭,除了書房里的榻不如床那么寬敞舒服,這可以說是他近些天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覺了。
司空伸了個懶腰,聽到身旁傳來笑聲。
羅松的腦袋湊了過來,像看什么有趣的小動物似的看著他睡眼惺忪的臉,“小空,我發現你睡著的樣子,真像一只大貓啊。”
司空,“……”
不是剛才還喊哥的嗎?怎么一覺醒來,又變成小空了?
羅松笑瞇瞇的看著他,“吃飯不?”
他一提吃飯,司空的肚子頓時嘰里咕嚕的叫喚起來。他可是忙活了一整晚,早飯還沒來得及吃就睡過去了,一直餓到現在。
“什么時辰了?”
羅松說:“午時過了。”
“大人呢?”
“大人回來過,又被喊走了。”羅松拉他起來,推著他去書房后面的洗漱間去洗臉收拾自己,一邊絮絮叨叨的給他講外面的事,“今日全城戒嚴,城門都封鎖了,只許進不許出。皇城司的人帶著金吾衛在滿城抓人呢。”
“抓烈火幫的人?”
羅松點頭,“通明賭坊、春江樓、還有武源鏢局都已經被查封了。”
司空忽然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烈火幫那位神秘的大當家抓到了嗎?”
羅松搖搖頭,“這個還不知道呢。”
事實上知道大當家的人也不多,這位大當家平時很少露面,幫會里的事情都是二當家和三當家來出面解決。
“不過手下都落網了,他能往哪里逃?”羅松對大當家落網的結局還是很有把握的,“二當家和三當家都已經被皇城司抓到了,落到他們手里還有什么審不出來的?”
司空開始洗臉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這里是鳳隨的內書房。
他獲準進入內書房,是因為火槍的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累了在書房里睡一覺已經有些逾越了,他此刻竟然還狗膽包天的霸占了大人的洗漱間?!
司空手一抖,洗臉的布巾啪嗒一聲掉進了水盆里。
羅松的說話聲被打斷,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怎么啦?水太燙嗎?”
司空苦著臉回頭看他,“你怎么直接把我推這里來了?這里不是大人的地盤嗎?”
羅松一樂,不當一回事兒的說:“大人剛才發話了,讓你醒了就在這里收拾,他說他回來還有話要問你呢。”
司空看看手里的布巾,心里有不安,但更多的,還是被感動到了。
他還記得陳原禮曾經說過,鳳隨的內書房輕易不會讓人進去。但現在,他卻在這里連吃帶睡,還大模大樣地占用人家的洗漱間這樣私密的地方。
就算知道鳳隨是看在他有點兒用處的份兒上看重他,但上位者,真正能做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又有幾個?
司空沒有理會外面的事情。
烈火幫的傾覆,如今已與大理寺衙門無關了。牽扯到了私藏兵器,皇城司絕對會將這些人的祖上三代都查的清清楚楚。
司空坐在榻上埋頭畫圖的時候還在想,如此一來,謝六也算是一雪前恥。解開了這個心結,從此以后他也能安安心心的過日子了吧?
洗漱之后,司空吃了一頓飽飯,繼續琢磨燧發槍。
在燧發槍面世的最初,它的結構與性能與鳥銃并沒有太大的差異。最主要的改變,在于發火裝置,它由火繩點火,改為燧石發火。
這種撞擊式的燧發槍,扣動扳機之后,龍頭下壓,依靠彈簧的作用與火石摩擦發火。它不但克服了火繩的種種劣勢,而且也提高了瞄準的精度,發射的速度與精確度也大大提高了。
司空在“自動打火裝置”這幾個字的外面畫了一個圈。
“這是什么意思?”
耳畔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微帶疑惑。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司空被驚動,有些迷糊的解釋說:“是整個革新過程中最重要的一環……”
他抹了把臉,腦子里清醒了一些。
鳳隨也坐在榻上,隔著一張小桌子觀察他正在繪制的圖紙。
“大人?”司空眨眨眼,看著鳳隨從他面前抽走畫了一半兒的圖紙,一顆心稍稍提了起來。
鳳隨將圖紙放回桌面上,很平和的看著他,“跟現在軍中使用的火槍不大一樣……你給我講講吧。”
司空垂眸,微微一笑,“好。”
圖紙上的幾種火槍各有優劣,但原理是相通的,解釋起來并不深奧。但無論是金屬的冶煉,還是火藥的提煉,這些問題的關鍵都在于人。
鳳隨皺著眉頭,思索著最為重要的問題該如何解決,“要是有懂行的工匠在此就好了。”
鳳隨覺得他聽不懂的內容,工匠們應該是能聽懂的,他們還能更為順暢的與司空交流。而司空顯然要比普通的工匠懂得更多。他所掌握的知識,以及他對于兵器的了解和改進,在鳳隨看來有一種……令人敬畏的前瞻性。
“你是從哪里學來這些的?”他忍不住問他,“寺廟里?”
司空啞然,有些遲疑的望著鳳隨。
鳳隨安靜的與他對視,眉眼之間令人畏懼的森冷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他的眼神平靜又從容,耐心的等待著他給出的回答——無論是什么樣的回答。
“想聽真話嗎?”司空心里有些打鼓。
鳳隨挑眉,好像他問出這樣的問題很是不可思議,“難道你打算編個故事給我聽?”
“這倒也不是。”司空稍稍自卑了一下。他的語文學的可不怎么樣,雖然也不至于考試的時候不及格,但要讓他臨時改行去做編劇,那還是有些為難人的。
“我是覺得,真話你未必會相信。”司空有些煩惱地抓了抓頭發,“我要是說我天生就會,你信嗎?”
鳳隨,“……”
鳳隨開始思索什么叫天生就會。
難道是有過什么奇遇,比如夢里受過神仙的點化?
這樣的故事野史上就有,什么夢游月宮,或者夢游蓬萊山,邂逅仙人……這樣的戲本子鳳隨閑來無事的時候也看過幾本。
司空舔了舔嘴唇,對自己的回答做了一個補充,“就好像,這些東西是我前一輩子學的,投胎的時候忘了喝孟婆湯……”
鳳隨,“……”
他以為漏洞出在神仙身上,原來是地府里的小鬼們工作出了失誤……
兩人大眼瞪小眼,司空的肩膀耷拉下來,很是沮喪的嘟噥,“你看,我說了你也不信。”
鳳隨眨眨眼,揉一揉被這匪夷所思的說法震得有些眩暈的太陽穴,“我倒不是不信……”
司空眨巴眨巴眼睛,充滿希望的看著他,“你信?”
他的眼神太熱切,讓鳳隨覺得他的眼瞳里像是藏著兩顆小星星在那里閃閃爍爍,這樣的神色竟讓他不忍心說些打擊他的話了。
“生而知之,這種事史書上也不是沒有……”鳳隨說到這里,語聲一頓,“那你剛出生的事情,還記得嗎?”
司空撓撓頭,“剛出生的事不記得了,不過我被放在孤云寺的門口的時候,天上正下著雪,這個我記得。還有個女人在我耳朵邊哭……”
鳳隨瞬間頭皮發麻,有一種全身的汗毛都刷的一下炸了起來的玄妙感覺,“這人是……是你母親?”
“那我就不知道了。”司空搖了搖頭說:“我被裹在襁褓里,就露出這么大一點兒空隙,我也轉不過身,沒看到她的臉。”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不怎么在意的說:“然后我就哭,師父們就出來,把我抱起來了。”
鳳隨又問,“是智云師父?”
“不是。”司空對這件事的印象還是蠻深刻的,畢竟那個時候他剛剛意識到自己穿越了,又震驚,又恐懼,眼睛瞪得比銅鈴都大,所以第一個抱起他的人,他記得也格外清楚,“是寺里的知客僧智一師父。”
司空很快反應過來他問這個問題的用意,“你可以去問問智一師父。”
鳳隨點點頭,決定先把這個略顯詭異的話題暫且放在一邊,“我會傳信給大哥,讓他安排懂行的工匠回來,當面與你協商。”
“也好。”司空也覺得與一線的技術工人直接交流,可以更直觀的了解鳳家軍的火器研發的水準。
他心頭一動,試探的問鳳隨,“是不是霹靂彈……”
鳳隨微微頜首,“大哥說,你的提議是有效的。但是工匠們還在做進一步的改進。”
司空大喜,搓搓手,“太好啦!”
鳳隨不由一笑,“這些事先不提。烈火幫被連根拔起,背后牽連不會少。有些事,曹溶不想管的,會推到我們頭上來。接下來,大家都要忙了。”
司空想起之前的案子,小聲問鳳隨,“烈火幫……會不會牽扯出薛家?”
鳳隨沉吟不語。
這個問題他還真不好回答。
烈火幫私藏兵器,在這個時期,很難跟廣平王一事掰扯開。
薛家盤踞江南,幾代人積攢的財富,趙懋會不會視而不見?而且他們都記得馬掌柜曾經說過,薛千山就是在容州與馬秀山相識的。
那么問題就來了,薛千山好端端的跑到容州去做什么?
司空又問:“咱們要不要再跟馬老掌柜接觸一下?”
鳳隨思索了一下,搖搖頭,“等城門解禁之后,你帶兩個人去一趟廣仁寺。我總覺得,馬錦山似乎知道一些什么。”
司空想了想,“大人是覺得,馬錦山避到廣仁寺去有些可疑?”
鳳隨淡淡說道:“身為馬家長子,家族繼承人,家族產業遭人算計的時候,他不想著怎么配合他爹解決問題,反而要死要活的……這不合常理。”
“我在想,他會不會知道了什么要命的事情?”司空試圖站在馬錦山的立場上分析問題,“他所知道事情,有可能拖垮整個馬家,所以他不得不死?但他又沒死成,所以不得不接受某種要挾,將手中權力拱手讓給他的弟弟?”
鳳隨望著他,微微一笑,“有這樣的猜疑,那就去證實一下吧。”
他在面對司空的種種奇思妙想的時候,往往會有一種思維被開啟的感覺。司空給他一種感覺,他仿佛站在一個更超然的角度來看待他身邊的所有事情。
這種超然的角度,會不會與他的生而知之有關?
他既然擁有前世的記憶……
鳳隨的思維忍不住就開始發散了,那么司空的前一世又是什么樣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