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回了葫蘆街,遠遠就看見虞國公府的后門外停著一輛馬車,趕車的位置上除了車夫,還坐著一個很眼熟的人。
司空懷疑自己看錯了,等離近一些,才確定這人真是薛長青,薛千山時刻帶在身邊的那個秘書。
一段時間沒見,他看上去好像瘦了一些,眉眼之間帶著憔悴的神色。看見司空騎馬過來,他很客氣地從馬車上跳下來,沖著他行了個禮。
司空摸不準他們的來意,只好寒暄幾句與案情不相干的事,“馬上過年了,還以為你們要回南邊老家去呢。”
時人重視宗族,平時天南地北地走不算什么,到了過年的時候卻都要回鄉的。因為過年有一族之中最為重要的大型活動:祭祖。
薛長青有些勉強的笑了笑說:“生意人,哪能說走就走呢。再說我家少東已經派人回去接家眷來京城,再過幾日就要到了……倒是不用再往回趕了?!?br/>
司空心想,老婆孩子都接出來了,薛千山該不會是要與薛家決裂了吧?!
也不對。
從上次試探他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沒理由以前能忍下來,現在就忍不了了……
除非有什么特別的緣故。
司空若有所思,“你家少東是來報案嗎?”
雖然這樣問,但司空卻覺得報案的可能性不大。真要辦案的話,人家直接就去大理寺了。這會兒鬼鬼祟祟的摸到家里來,倒有些要示好的意思在里面。
薛長青臉上的笑容都快要掛不住了,眼神也幽怨起來,這位小公爺到底會不會說話啊,他們這明明就是上門拜訪的節奏好吧?!
“不是?!毖﹂L青忍著怨氣解釋說:“有一些特別的情況,我家少東要跟少卿大人通通風……”
咦?!
司空從馬上跳下來,離得近些仔細打量這位薛秘書。他怎么從薛長青的話里聽出了幾分“我們要重新站隊,要跟你們合伙”這樣的意思?
司空的眼神太詭異,薛長青笑得更勉強了,開始沒話找話,“司兄弟也是西京人吧?”
“正是。”司空笑呵呵的對他說:“京城過年還是挺熱鬧的?!?br/>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就聽院里傳來說話聲,門扇從里面被人拉開,走出幾個人來。當先一人披著華貴的狐裘,正是“薛記”的少東家薛千山。
薛千山身旁送出來的人是貫節,他們身后還跟著兩個管事模樣的人,司空都覺得臉生得很。他發現不光薛長青看上去憔悴了,薛千山的狀態也不怎么好,他就像是一段時間以來始終吃不好睡不好似的,臉色蒼白,還帶著黑眼圈。
最重要的是,他的氣質也變了,最初見面時那種春暖花開一般的溫煦不知道飛去哪兒了,他板著臉,眼中的神色冰冷如霜。
薛千山也看見了司空,卻并沒有停下來寒暄,只是略微點了點頭便快步走下臺階,直接上了馬車,他身后的管事也快步跟上,一溜煙地鉆進了馬車里,好像身后有狗攆著他們似的。
司空眼尖,注意到這兩位管事都是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其中一個在上馬車的時候還腳下一滑,險些摔一跤。
司空,“……”
也不知道他們都跟他家大人說了些什么?
貫節站在后門外的臺階上目送薛家的馬車離開,然后對司空笑著說:“司空大哥,大人說了,讓你回來去他那里一趟。”
“大人在小書房?”
貫節點頭,“是,彥少爺和連先生也在?!?br/>
等司空把馬兒送回馬廄,趕到內書房的時候,才發現書房里的人都被鳳隨攆回院子里去了。書案上亂七八糟地擺著幾個小模型,似乎都是弩箭上的一部分,旁邊的桌子上茶具還沒來得及收下去。
司空還是頭一次看到鳳隨的房間亂成這個樣子。
鳳隨坐在書案后面,正在擺弄鳳彥他們拿過來的模型,見司空進來,就招了招手說:“來,看看他們做的東西?!?br/>
司空朝著書案的方向走了兩步,就聽腳下咔嚓一聲響,低頭一看……花生殼。再看旁邊的火盆,盆沿上還擺著幾個烤的黃焦焦的板栗。
所以……這些人是來開茶話會的嗎?
鳳隨一笑,也有些無奈,“阿彥年紀小,到哪里都喜歡帶著零嘴兒……還沒來得及收拾?!?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空青和貫節一起進來了。鳳隨的內書房向來不用別人收拾,兩個少年是做慣了這些事的,收拾起來非常利落。
鳳隨又囑咐一句,“上一壺溫茶。”
空青答應著退了下去。
司空不想承認,冷不防聽到“溫茶”兩個字,他還真有點兒被感動了。鳳隨只會比他更忙,但他偏偏記得自己生活上的細微的喜好。
被人溫柔相待,沒有人會不喜歡。
鳳隨看了他一眼,眼中微微帶笑,“你師父那邊有什么事?”
司空從短暫的出神中清醒過來,連忙將林宅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我師父和師姐他們都跟李素心不怎么來往,師父說她心太大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br/>
鳳隨失笑,“還能有什么意思,無非就是自告奮勇的替九江門的人跑腿罷了。你師父不是說她在牡丹樓占著股嗎,這就對了,她與牡丹樓、與九江門的利益才是一致的。”
司空搖頭,“她膽子也未免太大了,這種法子都敢想……這些人真要出了什么差錯,我師姐要被他們連累死了。”
鳳隨想了想,悄聲說:“這事兒聽著玄,但你師姐若是真被她說動了,很有可能讓她辦成……你想,宮里的人雖然查的嚴,但他們畢竟跟樂團里的樂師們不是那么熟悉。外表上稍稍修飾一下,真想混進去并不是不可能的事?!?br/>
司空也知道這里面有漏洞可鉆,但真敢鉆這種漏洞的人,那得是什么樣兒的亡命徒啊。欺君罔上,被抓住了就是誅九族的大罪。
就算李素心不在意這些人的命,溫娘子難道也不在意?!司空對這一點還是很有信心的,溫娘子絕對不會同意的。
“別大意。”鳳隨提醒他,“你師姐不會同意。但若是事到臨頭有人拿著什么不入流的手段逼迫她呢?”
司空心頭一緊。
這種橋段電視劇里可沒少安排,壞人總是沒有底限的,總愛拿著親人的性命去威脅男女主角。若是武俠小說,通常會給受威脅的人喂一粒毒藥,天底下只有壞人自己才有解藥的那種。
鳳隨原本沒把溫娘子一行人要在元宵節的時候進宮演奏一事放在心上。每年這時候宮里都會篩選一些民間的團體進宮表演,這不是什么特別罕見的事。
罕見的,只是九江門會打進宮的主意。
“我會找人盯著林宅?!兵P隨說:“你也提醒你師父他們處處小心?!?br/>
司空連忙點頭,“這事兒要跟曹溶說一聲嗎?”
“我去說?!兵P隨對他說:“你放心吧。不會讓師父他們有事的。”
司空就覺得,自己對鳳隨其實也是很信任的。因為鳳隨這樣說的時候,他幾乎立刻就放松下來了。
他點點頭,臉上露出笑容,“好?!?br/>
鳳隨看著他,也是一笑,“剛才回來的時候,看到薛千山了?”
司空差點兒忘了這事兒,“對哦,他來找你干嘛?”
“送人證?!兵P隨淡淡說道:“沒看他還帶著兩個管事?那兩個,就是馬秀山出事那天早上,來薛宅找薛千山回事情的兩個管事。這兩人一個管著桃花鎮上薛家的兩家書畫鋪子,另一個管著十里鎮上的幾家田莊?!?br/>
桃花鎮在西京城的東邊,鎮外就是桃花江,景色極美。而且鎮上因為有一個臨江書院而頗有文名。
十里鎮則是在城南,離著歲寒山挺近的。西京城的居民要出城去歲寒山禮佛的時候,都會經過這里。
司空覺得,薛家的生意確實鋪得挺大。
“薛千山說,本來這兩位管事應該頭一天過來核賬的。結果兩個人都遇到一點兒意外情況,所以頭一天沒能進城?!兵P隨說:“一個是半路上馬車壞了,另一個則是家里有人病了。這些事聽著倒不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具體怎樣,還要查證了才能知道?!?br/>
如果說馬車壞了還能是有人做手腳,家里突然有人生病,就只能說是巧合了。
鳳隨又說:“家里有病人那個管事記掛著家里的病人,當天從薛宅出來之后,就直接去了街對面的一家藥鋪,找那里的坐堂大夫給看看方子。因為藥鋪正對著薛宅的側門,藥鋪里的老板伙計都看到了薛千山送這兩位管事出門的情形?!?br/>
司空忙問道:“藥鋪的人也問過了?”
如果說管事屬于薛千山自己人,還有做假證的嫌疑,那么藥鋪的人出面作證,足可以作為證據采用了。
鳳隨點點頭,“問過了,口供也都記下來了?!?br/>
司空有些遺憾自己竟然錯過了這么重要的事情。不過,要是有人作證在出事的時間見過薛千山的話,倒是可以洗清他身上的嫌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