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溶走后,司空湊到鳳隨面前嘀咕,“曹若水跑這一趟是什么意思?”
總不會是為了提醒大人要留意九江門吧?畢竟九江門跟城門守備之間有交易,這種事情還是鳳隨最先提醒曹溶的。
鳳隨看了他一眼,“誰知道。”
他其實懷疑曹溶是知道了司空與李騫之間的關系,又不好直接去找李騫——像李騫這種在文人中小有名氣的大家,也是不好輕易去勞動的,因為他們本身影響力比較大。
所以拐彎抹角的來點一點司空。
但鳳隨并不打算跟司空說透。他不想讓司空總是去找李騫,沒看見這師父才認了幾天,這孩子就跟把魂兒丟在林宅了似的,沒事兒就往那邊跑么。
司空卻在想別的事,他覺得付衍最近有些太活躍了,就好像有人特意把他掛出來當幌子似的。
司空心想,這不大対勁。
幾天之后,大理寺就公布了一則告示,號召西京城的百姓們互相轉告,官府要收繳火神教派發給教徒的線香。又打出太醫院的旗號,詳細解釋了這種線香里含有什么毒素,會導致什么樣的后果。
消息一出,坊間一片嘩然。
不少義憤填膺的老百姓拿著家里的線香來找官府給做主,大理寺卿也難得的主動露面了,対著圍在衙門大門口的百姓們表了態,表示務必要將斂財的重要人犯緝拿歸案云云。
但老百姓不關心官府緝拿人犯的事,他們關心的是被忽悠走的錢財還能不能追回。
這個問題,哪怕是太尉來了也不敢打包票。大理寺卿只能表示,如果抓住人犯,從他們手里找到了收斂的財物和賬冊,會按照賬冊的記錄發還財物。否則的話,甲說自己被騙走十兩銀子,乙說自己被騙走了一百兩銀子,空口無憑啊。
最后,官府專門抽調了幾個人來記錄百姓們交上來的線香,并做好記錄,各自的姓名住址,何時何地被騙走了多少銀兩等等。留著以后找到火神教的賬冊了好做一個比較。
老百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而且說實話,這個時代的官府対百姓是有著宛如天敵一般的震懾力的。像《水滸傳》里那種動不動就反出朝廷,落草為寇的,畢竟是極少數。據司空自己的親身體驗來說,雖然有不少官員都跟他的前任上司蔡茂德似的,不怎么認真當官,但也沒有誰真正喪心病狂,搞出官逼民反的事情來。
從宋遼戰事平息,締結澶淵之盟,到現在還不到百年的時間,這期間宋遼邊界一直紛爭不斷,尤其在鳳家軍打下燕州之后,兩國局勢就有些緊張起來。
有強敵在側,整個朝廷都處于一種應敵的狀態,吏治倒也沒有敗壞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司空回憶了一下,在后世有一種說法叫做鯰魚效應……大概就是這種意思吧?!
于是這一股騷亂的風潮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舉報火神教的風潮,除了來官府登記自家被騙了多少錢的,還有不少人來報案,說自己家的兄弟姐妹朋友某某某,被教里的法尊法師給騙走入了教,從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這種事平時沒人提起,大家還不覺得,如今一旦掀開口子,大家才發現,霍,竟然有這么多的人被帶走了?!
事情就這么鬧大了。
司空到林宅蹭飯吃的時候,溫娘子還跟他嘀咕,“你是不知道,咱們家里那個做飯的婆子就是信教的。她一個無兒無女的孤老婆子,不想著多攢些銀錢好養老,反而都拿去送給了什么法師……”
司空聽的有些無語。
但宗教不就是這樣?別說現在這種相対閉塞的社會環境了,就算是后世信息通達的時代,一樣有虔誠的教徒,一樣會為了自己的信仰奉上全部家產的。
司空記得他媽媽單位的一個阿姨的婆婆就是特別虔誠的教徒。她信仰的好像是道教里的某個支派,兒子媳婦給她的生活費、零花錢,她全都拿去奉獻給道觀里的道士,還非要兒子也掏錢翻修道觀的大殿,鬧騰得一家子雞飛狗跳的。
司空的媽媽說起這事兒,就在家里嘆氣,說:“我就想不明白了,外面的那些道友啊,道士啊啥的,咋就比她兒子還親了呢?”
司空也不懂。但從那時候開始,他就認識到了宗教信仰的力量,有的時候是可以超越于親情和理智之上的。
李騫也聽說了這些事,但他是藝術家,沒有什么宗教信仰,対這些事也不在意,只是囑咐溫娘子看好了那個做飯婆子,真有什么不対勁的地方,一定把人給揪住。
他擔心的是這婆子受那些法師的慫恿,別再給一大家子人都害了。
溫娘子被他說的頗無語,委婉的解釋說:“師叔,你想多了。阿婆就是沒事兒拜拜佛像……佛像也被官府的人收走了。她聽說官府不讓拜這個,嚇得不輕呢。”
李騫點點頭,“那就好。”
小青走過來替李騫添了半碗飯,路過司空身邊的時候,忍不住說了句,“將離少爺,給我看一看你的手唄。”
司空莫名其妙,“哪一只?”
他將兩只手都伸到她的面前,翻來覆去給她看。対這位相貌清麗,性格又特別溫和開朗的小娘子,他還是很有好感的。
小青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右手,翻過來看他的掌心,果然就見靠近虎口的位置上,有一塊花生粒那么大的胎記。
胎記的顏色淺淺的,但邊緣處卻像是被人用濃墨勾畫了一圈似的,形成了一個惟妙惟肖的元寶的形狀。
他膚色白皙,就襯得這個胎記非常顯眼。雖然常年習武,虎口處都磨出了厚厚的繭子,但這個胎記卻依然筆畫清晰,像高手紋上去的刺青似的。
司空前世的時候手上也有這樣一個胎記,只是顏色比現在這個淡一些。因為是看習慣了的東西,所以他自己是很少會注意到的。
小青就笑著說:“少爺這胎記長得好,一看就是手里能握住財的人。”
李騫淡淡掃了她一眼,但也沒說什么。
司空也跟著笑了,心里卻有些遺憾的想:可惜并不是啊。前世他是個技術人員,今生是個體力工作者……都跟發財沾不上邊。
溫娘子也跟著看了一會兒熱鬧,又対司空說:“師弟你還不知道呢,昨日里我那個師姐又來了。還帶著她的兩個弟子,非要讓我去找內侍省的宮人,把元宵節演奏的曲目改成《牡丹賀春》。”
司空倒也不覺得意外。
李素心的性格,應該屬于那種非常自我的類型,她大概覺得自己要做的事,旁人都該無條件的配合她。何況溫娘子還是她的師妹,年齡又相差那么多,在師父不在的情況下,她本來就有權管著師弟師妹們。
“后來呢?”
溫娘子拍拍胸口,有些后怕的說:“你是沒見她那個樣子,瘋了似的,要不是徐老攔著,她都要撲上來打我了!還好有師叔在。”
司空點點頭。他估計就是李騫看不下去了,替挨欺負的師侄出頭了。
溫娘子說:“她鬧得不像樣子,師叔就過來了,把她痛罵一頓,攆了出去,還說有他住在這里一天,就不許她再上門。”
司空趕緊拍他師父的馬屁,“師父威武!”
李騫微微一笑,“威武說不上,我只是比我那個師兄運氣好一些,收的徒弟省心……雖然笨一些。”
司空自動過濾了后半句話,樂呵呵的繼續奉承他,“這叫上行下效。首先是師父好。”
李騫摸摸他的腦袋,心里暗暗嘆了口氣,轉頭対小青說:“這些日子,看緊門戶,別讓人鉆了空子。”
他可不相信他那個心比天大的師侄挨了一頓罵就偃旗息鼓了。
司空也在旁邊幫腔,“対的,対的,當心有人使壞,破壞師姐進宮獻藝的事……誰家的親眷住在外頭的?別讓人拿來做要挾的籌碼了。”
溫娘子也被他們說的緊張了起來,“這回去了可得好好問一問。”
司空叮囑她,“真有人拿著什么人的命來要挾你,可千萬別答應,只管來找我。我家大人那邊,我也提過這事兒了……別相信什么壞人比官府還厲害這種瞎話。總之進宮演奏的事,可別出了什么岔子。”
溫娘子連忙點頭,有些惋惜的說:“要是師弟也一起來,就好了。”
有他做首席,她哪怕給他做配,她也是樂意的。
李騫輕斥,“越發口無遮攔了。”
溫娘子自覺失言,陪著笑敬了他們師徒倆一杯酒。
她其實也知道司空既然是官府的人,上官又是鳳家的人,以后必然是要走掙軍功這條路子的。
有機會當武將,當大官,誰還賣藝呢?
像司空如今這樣,偶爾拋頭露面的客串一把,還能被人贊一句風雅。但若是身上真的貼一個“樂師”“伶人”的標簽,在貴人們面前就要抬不起頭了。
而且聽小青和小魚含含糊糊的解釋,似乎司空的身份還有一些神秘之處。李騫也不能讓他走上這條路。
溫娘子知道什么樣的安排是真正対司空好。但她心里也有些遺憾,若是司空能跟著她的樂師們一起演奏《春江花月夜》就好了。
李騫也曾說過這個徒弟“多情”。溫娘子也覺得,司空的琴技或許還不夠圓熟,但他的琴音里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內心豐沛的情感,或惆悵,或思念,或欣喜,或悲傷……他彈奏的每一個音符,都是活的。
所以他彈奏的曲調,自帶一股感染人心的魔力。琴聲一起,就能將聽眾拉進他營造出來的氛圍里去。
用李騫的話說,他有“琴心”。
很多樂師練習多年,也無法達到以情入琴的境界。
溫娘子覺得司空雖然年齡不大,或許是曾經參加戰爭的經歷讓他的心境有所改變,所以他在音樂一途,也比別人更有靈性。
這樣的人,假以時日,必成大家。
可惜這樣的人,注定了不會去走一條看似安逸,卻平淡如水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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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明白拜師那天,李騫為什么一直拉著司空的手了吧?
小空以為他從繭子上看出他是習武之人,其實李騫只是在看胎記…………
小空剛出生的時候,李騫是見過他的。這個以后慢慢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