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養雞方面,司空的經驗確實可以吊打小魚和李騫帶出來的這些隨從。怎么選擇合適的搭建雞窩的地點、雞窩要怎么搭……他不但說的頭頭是道,下手也格外利落。
小魚看得眼都直了。
李騫起初還站在一邊笑吟吟的看熱鬧,等他發現司空并不是在說笑,而是真的會搭雞窩,他臉上的笑就沒了,只剩下了滿腹心酸。
他這個丟了二十年的外甥,以前過的都是什么日子喲……
這天午飯的時候,李騫一個勁兒的給司空夾菜,司空干了一上午的活兒也累了,只顧著埋頭大吃,反而是鳳隨從李騫的神情中猜到了什么。
鳳隨暗暗嘆了口氣。
其實對司空來說,以前生活條件不好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反而是因為那時位卑言輕,又深知自己的理想抱負無法施展,對他的打擊更大一些。
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這才是讓他痛苦的根源。
只是吃的穿的差一些,手頭拮據一些,這些事又怎么能真正打擊到他的司空。
以前困于一隅,悶悶不得志,鳳隨心想,現在的處境似乎也沒有好多少,因為他們站到了更高的位置,也將整個國家民族所面臨的困境看得更清楚了。
壓力似乎更大了呢。
鳳隨想了一會兒,又覺得他們的處境還是變好了。因為再大的困境,只要有機會去改變,總好過束手無策的等死。
陪李騫吃了一頓飯,又跑到李騫的田莊里看了看,司空就不得不回去干活兒了。現在鳳家軍要組建正式的火槍隊,槍支、子彈都是問題,屠老也顧不上考慮司空是有正職的,只管倚老賣老的把人扣在自己手里。
邊境地區,鳳錦守著順州,加上守著薊州的鳳勉,與檀州的耶律云機形成了對峙之勢。不開戰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檀州是耶律乙辛要作為籌碼來跟左光書談判用的——如果能白白接手的,干嘛還要浪費人力兵力去打?
正好,這也給易州爭取了一段平穩過度的時間。
六月初,鳳云鶴得到消息,左光書一行人已經到達燕州。他當即點齊兵馬,輕車從簡,前往順州。
出發前一天,司空把自己的行李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總覺得忘了什么事。等他出門看見拴在臺階下的寶珠,才忽然想起他一直在屠老那里幫忙,已經好幾天沒看見過阿保了。
他馬上就要出發,阿保繼續留在營地里他也不放心。他一個小孩子,周圍都是一群糙漢子,沒人照料到底是不行的。
尤其阿保的性子獨,沒人喊他吃飯,他能坐在那里把自己給活活餓死。
司空在營房前后搜了一圈,最后在馬棚旁邊的草垛子后面找到了縮成一團的阿保。
“阿保?”
阿保聽見他的聲音,沒有動,小肩膀又往里縮了縮。
這是生氣了。而且生氣的原因還跟他有關。
司空在他身旁坐下,伸手在他腦袋上輕輕摸了一下,“阿保,你是生我的氣了嗎?我走之前跟你說了,我這些日子會很忙。小樹哥哥有沒有每天帶你出去看麥苗?”
阿保不吭聲。
司空本來想把他送到李騫那邊去,但這孩子離不開寶珠,跟司空熟悉起來之后更是誰都不跟。司空忙起來的時候,就把他交給自己的副官程樹照顧。
程樹總在司空的身邊出現,對阿保來說,這也勉強算一個熟人。
阿保的聲音細細弱弱,說話已經連貫了許多,“小樹說你又要走了。不帶我。”
后半句話才是讓他生氣的點。
尤其司空還會把寶珠也帶走。
司空不由得一笑,伸手把他從草堆里挖了出來,不顧他的反抗,將他按在自己的膝蓋上說:“阿保,我要去打仗了。”
阿保正在拼命掙扎,聽到“打仗”兩個字,猛的呆住了。
司空頂了頂他的腦門,他注意到阿保的眼睛里浮現出了一絲惶然的神色,就知道他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
“我去打仗了,所以不能帶你。”司空很認真的看著他,“我把你送到爺爺那里,你跟爺爺一起等我。”
這不是商量的語氣,阿保立刻就聽明白了。他呆呆看著司空,好像不愿接受這樣的安排,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反抗。
經過這幾個月的調養,他的個頭要比冬天的時候長高了將近十公分,臉蛋上也有肉,兩只大眼睛就不顯得那么突兀了。
這其實是個很漂亮的孩子。
但他還是不怎么愛說話。面對自己依賴的人,也只會像一只小動物似的,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
司空看著他,心頭就有些發軟,忍不住就想哄哄他,“爺爺一個人會害怕,你幫我保護他好不好?那里還有我剛剛養起來的一窩小雞,你也要幫我好好照顧它們。”
阿保的小手抬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搭在司空的肩膀上,有些羞愧的囁喏,“我……我不會。”
“我現在帶你過去,”司空跟他商量,“我教你。”
阿保看著他,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氣問他,“那……你還回來接我嗎?”
司空被他這副生怕自己又要被扔掉的模樣搞得心酸不已,恍然間覺得自己成了一個要拋棄親兒子的渣爹。
“我一定會回來的。”司空很認真的解釋,“你在這里,爺爺也在這里,這里是我的家,是我們的家。”
阿保與他對視,像要從他眼睛里看到某種實質性的保證。然后,他的小臉上慢慢漾起了一層光,他迎著司空的目光點了點頭,“你要回家。”
司空笑著點頭,向他保證,“我一定回家。”
六月中旬,左光書一行人離開了燕州,前往順州的路上遇到泥石流,道路被堵,前前后后耽誤了半個多月,等他們到達順州的時候,已經是七月底了。作為協助左光書談判的北路軍主帥,鳳云鶴已經先一步等在這里了。
耶律乙辛還在趕往檀州的路上,耶律云機已經得知他們的消息,特意派了信使過來邀請他們前往檀州一敘。
左光書頗有些意動,跟鳳云鶴商議,說他們到檀州去跟耶律乙辛面談會顯得更有誠意。被鳳云鶴一口否決了。
就在趕往順州的路上,鳳隨剛給他講過一個故事,說野史記載,有甲乙兩個國家,甲國發兵攻打乙國,兵臨城下,甲國邀請乙國的國君到甲國的營地里商議和談的事。乙國的國君不知道是不是犯了癡呆病,竟然同意了。
到了約定好的日子,乙國國君帶著心愛的大臣前往甲國的營地。然后……
就沒有然后了。
這個后果哪怕是用腳丫子來猜,也會猜的八九不離十。
甲國的主帥扣下了乙國的國君和大臣,讓乙國用金銀來贖。這一贖就沒個完了,今天要金子,明天要銀子,后天要女人……
乙國的都城被搜刮了一遍又一遍,城中百姓幾乎連一口破鍋都不剩了。
最后,甲國的士兵們帶著乙國的國君和一眾大臣,以及無數的金銀珠寶、工匠女人返回了他們自己的國家。
鳳云鶴想著,反正他們閑著也是閑著,就把這個故事又給左光書講了一遍。
左光書,“……”
左光書氣得牙根癢癢。這個老東西竟然指桑罵槐的挖苦他得了癡呆病……
左光書咳嗽兩聲,義正言辭的說:“話雖如此,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身為陛下的臣子,當然不能懼怕這一點兒風險。”
鳳云鶴四平八穩地點了點頭,“大人說的對。這個故事里乙國的國君定然也是這樣想的:身為一國之君,必定要身先士卒。”
左光書,“……”
這天是聊不下去了!
鳳云鶴瞥一眼左光書氣鼓鼓的老臉,提醒一句,“讓賀望知取代老夫來擔當北路軍主帥的提議,最好還是緩一緩。”
左光書一愣。
這件事朝堂上早已商議好了,而且官家在朝堂上拍板的時候,鳳云鶴也并沒有表示反抗。他這是覺得回到了自己的地盤上,所以……膨脹了?
鳳云鶴抬手指了指檀州的方向,“等我們出了林泉,你就可以好好看一看遼人到底有沒有要退兵的意思了。”
士氣這個東西是藏不住的,無論耶律云機接受了讓出檀州的命令,還是跟他的主子商議好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總會有跡可循。
左光書也冷靜了下來,不大確定的問他,“難道說出口的話,還能反悔不成?”
“反悔又如何?”鳳隨反問他,“你還能去打他?”
左光書,“……”
那是不能。
別說他不能,就是崇佑帝也不能。當初就是因為打不過人家,這才灰頭土腦地簽了澶淵之盟,每年眼巴巴的給人家送銀子。
對了,去年的銀子還下落不明呢。不會被這老東西給昧下了吧?!
左光書想到銀子,有些懷疑的打量鳳云鶴,一會兒覺得這老東西未必就干不出這樣的事,一會兒又覺得他應該沒有這么大膽子,敢昧下朝廷的銀子。
鳳云鶴還不知道左光書已經想到去年丟失的那一筆歲幣了。
至于今年的歲幣……
朝堂上倒是有人提起過,但那個時候鳳云鶴已經回朝,這些提議都被他給駁了回去。
笑話,遼人正要跟我們商量交還檀州呢,我們這個時候捧著銀子送上去……那不是腦子有包嘛。
后來,崇佑帝跟左光書也秘密商議過,一致決定既然雙方都有和談的意愿,那就暫且不提歲幣一事。哪怕在和談的過程中不得不把這個條件加上,能拖一拖也是好的嘛。
不過這已經拖了半年了,左光書覺得,這一次的和談,遼方一定會提到這個問題的。他也已經做好了應對這個問題的各種準備。
“檀州能不能拿回來,東六州能不能保住,”鳳云鶴微微一笑,“你自己想想。萬一戰事再起,我方臨陣換將并非好事。”
左光書悚然而驚。
將鳳云鶴換成賀望知一事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遼人遵守口頭約定,痛痛快快地將檀州交還給大宋。
但如果這只是他們的一個幌子,而他們真正要做的是收回東六州。那么,一個初來乍到,不熟悉敵情的賀望知能不能招架得住遼人的攻勢,這就得畫上一個問號了。
左光書有些坐不住了,“我馬上給官家寫信!”
鳳云鶴微微一笑,知道這件事已有了三分把握。
崇佑帝再煩他,再煩鳳家,也不會拿自己的疆土來開玩笑。他要的,是疆土萬無一失的情況下,將鳳家軍一腳踢開。
鳳云鶴沖著左光書拱了拱手,“還請左相一定將邊關的情況交代清楚啊。”
“一定,一定。”
左光書急匆匆的撂下一句,腳步不停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