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檀州傳回消息,耶律乙辛還在中京,耶律云機代表耶律乙辛跟左光書會談。見面的地點選在了林泉以東一個名叫清河的地方。
會談時,雙方只能各帶一百名侍衛(wèi)。其余的手下,扎營在五里之外。
左光書本來還想帶自己的侍衛(wèi)隊伍,被鳳云鶴給否決了,只讓他帶了兩個貼身保護的人。
笑話,他身邊的那些保鏢,平時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真出了事能管什么用。鳳云鶴帶出來的人,可都是在屠老那里經(jīng)過了密集培訓的火槍手。
別看這些小子外表都普普通通的,實際上每一個人都能熟練使用火槍。為了不引起敵人的警覺,他們的火槍都收的很隱蔽,槍套的外面還裹了厚布,看上去并不引人注意。
鳳云鶴是不會讓左光書知道鳳家的秘密武器的,所以左光書就很緊張,身邊沒有自己的人是一方面,馬上要談判的內(nèi)容也是一方面。
他頭天晚上都沒睡著覺。看到鳳云鶴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又是嫉妒,又是生氣。
當日,他們從林泉出發(fā),不到巳時就趕到了清河。
帳篷已經(jīng)搭起來了,前后簾子都高高挑了起來,站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一張寬大的木桌,和圍著桌子擺放的椅子。
桌子一旁還設了茶爐,兩個小兵已經(jīng)開始生火燒水了。
巳時正,耶律云機帶著一眾屬下也到了。
他還是司空印象中那個眉眼凌厲的大將。這一年來遼人一直被鳳家軍壓著打,連失數(shù)城,但他的精氣神看上去卻絲毫不顯郁色,依然霸氣十足。
耶律云機一身鎧甲,跟鳳云鶴互相見禮的時候風度翩翩,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權(quán)門公子的矜貴優(yōu)雅。一雙利眼從鳳云鶴身后的隨從身上一一掃過,在司空的臉上停留了一霎,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
司空,“……”
不會吧,這是認出他來了?!
日理萬機的一軍主帥,還記得他這么一個只在他面前表演過一次的小伶人?
還好耶律云機的視線很快移開,雙方的談判代表入席,帳中只留下兩個小兵給諸位大人端茶送水。
作為隨行護衛(wèi),司空站在軍帳外面的空地上,一雙眼睛緊盯著挑開的帳簾。正對著他的方向是鳳云鶴和左光書的背影,長桌對面,是面容喜怒不辨的耶律云機。
來時的路上,鳳隨也跟他聊過一些談判的事,己方除了收回東七州,重新修訂邊界,另外還想要取消澶淵之盟所訂下的種種優(yōu)惠條件。
遼人那邊的條件,大約會抓住歲幣的問題不放手。
這是鳳云鶴的猜測。至于還有什么其他的條件,耶律乙辛會從什么樣的角度尋求大宋對他的協(xié)助,一時間還不好說。
第一天的談判,雙方不歡而散。
很快司空也知道了遼人提出的條件,果然還是歲幣。檀州交還,重新修訂邊界,大宋對遼的歲幣增加到每年白銀二十萬兩,絹三十萬匹。
但如今的戰(zhàn)局,大宋并不是失敗一方,鳳云鶴自然不會接受這樣離譜的條件。他的態(tài)度也格外干脆:歲幣免談。遼人不肯交還檀州,那就繼續(xù)打。
與他相反的是,左光書的態(tài)度是有些遲疑的。甚至還試圖跟耶律云機商議一下歲幣能不能從二十萬兩往下減一減。
鳳云鶴被他氣得半死。
他能理解左光書遲疑的那個點,無非就是他太想促成這件事了。重修邊界,東七州回到大宋治下,這是可以寫進史書的功績,成全的是他的聲望。
至于花出去多少銀子……又不是從他自己的口袋里往外掏。
或者他還會自我安慰,反正以前也每年給遼人掏銀子,都掏了這么多年了。而且以前掏銀子就是白白地掏出去了,如今雖然還要掏銀子,可是收回了東七州啊。
他被談判這件事本身的“功績”迷住了,忘記了東六州不是對方施舍的,而是鳳家軍一寸一寸打下來的。
當天晚上,回到己方的營地,鳳云鶴把左光書堵在營房里痛罵了一頓。
他自己帶來的侍衛(wèi),左光書的侍衛(wèi),都被他攆到了院子外面,所以誰也不知道他都罵了些什么,只知道氣到極處,鳳云鶴拔出刀子將左光書房里的桌子一劈兩半,茶杯茶壺也稀里嘩啦的碎了一地。
一眾侍衛(wèi)噤若寒蟬。
哪怕是鳳云鶴的貼身副官,也沒見他家王爺發(fā)過這么大的火。
鳳云鶴走出左光書的房間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回過身沖著敞開的房門又吼了一句,“林玄同那個老狗就是老子給捆回西京的。再捆一個,老子一點兒不嫌多!”
左光書站在房中,袍角被飛濺的茶水打濕了一塊,氣得整個人都在哆嗦。
鳳云鶴比他更生氣,一邊往外走一邊還在罵,“遼人讓出的是東七州嗎?!他們只答應讓出一個檀州!用每年二十萬兩白銀買下一個檀州……腦子是壞掉了嗎?!”
司空就站在門邊,心里也頗覺無奈。
左光書大約是因為沒有親歷過鳳家軍收復北境的過程,在他心目中,東六州就跟從天上掉下來的似的。
但鳳云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完全忽視了北境將士們?yōu)槭諒徒了冻龅纳c熱血。
轉(zhuǎn)天的談判桌上,耶律云機仿佛忘記了昨天鳳云鶴說過的話,依然拿出了自己一方的條件,開始跟左光書討價還價。
每當左光書要上鉤的時候,鳳云鶴就在桌子下面踹他一腳。
一天下來,左光書的袍角都快要被踹爛了。
這樣的談判注定是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的。
鳳云鶴也開始懷疑耶律云機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他明面上是要等耶律乙辛到達之后再做決定,對于大宋一方的態(tài)度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他這樣的做派落在鳳云鶴的眼里,就覺得有些像是在拖時間。
鳳云鶴懷疑會不會是他們派人去上京聯(lián)絡耶律浚一事讓耶律乙辛察覺了。
如此不緊不慢地來回扯皮了幾天,最新的軍報送到了鳳云鶴的手上:數(shù)日之前,耶律浚遇刺,帶著太子妃與手下數(shù)名隨從逃出上京,目前下落不明。
這是明面上的情報。
鳳云鶴懷疑耶律乙辛就是被這件事給絆住了。
又過了兩天,鳳錦麾下的安副將風塵仆仆地帶來了更為詳細的情報。
安副將一見到鳳云鶴,就露出了有些振奮的表情,“回王爺,一切順利。”
鳳云鶴把唐凌和鳳隨也帶過來了,對安副將說:“從頭說。”
從頭說,那就是在鳳隨的據(jù)理力爭之下,鳳云鶴同意了他們這一方的人出面去接觸耶律浚。
“行動之前,王爺就有囑咐,小的們不敢自專。查訪到耶律浚的下落之后,也只是在附近埋伏了人手,留意宅子的動靜。”安副將說:“后來就發(fā)現(xiàn)有人來跟這所宅子的看守聯(lián)絡,傳遞一些消息。傳消息的兩個人都是上京人士,通過這兩個人,我們的人又找到了一伙兒據(jù)說是從中京趕過來的商人。”
“確實是耶律乙辛的人?”
安副將很肯定的說:“其中有個人被咱們的人認出來了,是駙馬都尉蕭霞抹手下的一個副官,叫張孝明。”
鳳云鶴輕輕舒了口氣,“那就沒錯了。”
蕭霞抹是耶律洪基的女婿,他的妻子是耶律浚的親姐姐魏國公主耶律撒葛只。蕭霞抹與耶律乙辛來往極為密切。耶律乙辛陷害他的岳母蕭皇后的時候,此人也上躥下跳的幫了耶律乙辛不少的忙。
也不知道耶律撒葛只到底知不知道她丈夫的真面目。
安副將又說:“耶律乙辛不久前在耶律洪基面前大力推薦蕭霞抹的妹妹美貌賢惠。聽說,耶律洪基已有要納蕭霞抹的妹妹為妃的意思。”
鳳云鶴搖了搖頭,“耶律乙辛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把蕭霞抹的妹妹推上去,應該是奔著后位去的。”
原來是當了耶律洪基的女婿還不夠,還憋著勁兒想當耶律洪基的大舅子。如此一來,蕭霞抹的冷血無情也算有了一個解釋。
“這些人兵分兩路,張孝明帶著人負責望風,另外一個人帶著人潛入宅院,施行刺殺。”安副將說:“耶律浚身邊還有幾個隨從,這些人拼死抵擋,護著耶律浚和太子妃從院子里跑了出來,張孝明帶著人在城外截住了他們。耶律浚一行人力竭之際,被我們的人出手救了下來。”
鳳云鶴微微頜首,這個時機也算掐得比較合適了。
“張孝明的人死了兩個,剩下的人都跑了。”安副將說:“耶律浚想去儒州,但他自己也說,耶律乙辛的人估計會在去儒州的路上等著截殺他。他想跟我們合作。王爺提出的條件,他一口答應了。”
雖然是預料之中的結(jié)果,但鳳云鶴聽到這里,心頭還是沉了沉。
答應得太痛快,討價還價都沒有。鳳云鶴很難不去懷疑這里頭能有多少誠意。
從耶律云機這些天的表現(xiàn)來看,他顯然是知道耶律乙辛的動向的,他也在盡心盡力的替他的干爹打掩護,讓耶律洪基以為耶律乙辛就在林泉。
但能讓耶律乙辛親自盯著,足見他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他身邊帶著的高手肯定不會少。鳳云鶴有些擔心鳳錦一個人能不能擔得住。
鳳隨也有些坐不住了,“父親,我去吧。”
鳳云鶴顧慮的是,鳳隨和他的手下都已經(jīng)在耶律云機的面前露過臉了,一旦他們消失,耶律云機很快就會察覺。
“這個時候能幫耶律浚的人,也只有我們了。”鳳隨說:“耶律乙辛不會不知道。我懷疑耶律云機也是在揣著明白裝糊涂。”
鳳云鶴沉思良久,終于點了點頭,“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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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蕭霞抹既是耶律洪基的女婿,也是他的大舅子~
他是個很復雜的人,跟耶律乙辛狼狽為奸,幫著耶律乙辛害了自己岳母,又害了小舅子耶律浚一家。
但是他跟他老婆感情據(jù)說還不錯……
反正魏國公主后來大約是知道了真相,受了刺激,很快就病死了。她死后,蕭霞抹也受不了了,很快也死了……
唉
還有蕭霞抹的妹妹蕭坦思也是個悲劇人物,她當了耶律洪基的第二任皇后,后來因為生不出兒子被廢了,在一個很偏僻的寺廟里“修行”了三十四年。后來被耶律浚的兒子召回去,封了太妃~
據(jù)說她修行的時候,連給寺廟維修的銀子都拿不出來。寺廟的維修是她當了太妃之后,賞賜下銀子才完成了維修的。
歷史比故事還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