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菩薩真會顯現(xiàn)救法琳大師嗎？”</br> 朝廷特意放出了風(fēng)，現(xiàn)在整個長安人盡皆知了法琳的事。</br> 所有人都在等著七天后的結(jié)果。</br> 但除了那些虔誠的善男信女，絕大多數(shù)人其實都認(rèn)為法琳死定了。誰讓這個和尚向來放蕩不羈，不僅娶妻生子飲酒食肉，偏偏還喜歡酗酒。</br> 經(jīng)常能看到有個和尚醉倒大街。</br> 甚至這家伙還經(jīng)常醉后裸奔天街。</br> 很難相信有時法琳是個瘋狂酗酒的酒鬼和尚，經(jīng)常醉臥大街，嘔吐物弄一身，甚至睡在嘔吐物里，有時還會酒醉發(fā)狂脫衣裸奔長安。</br> 而有時這位法琳卻又是紫金袈裟法相莊嚴(yán)，是位能夠憑三寸不爛之舌把所有道家反佛者都戰(zhàn)退的佛家衛(wèi)士，護(hù)法菩薩。</br> 但現(xiàn)在，他不該說那些褻瀆皇帝祖先和褻瀆皇帝的話。</br> “傳說觀音菩薩為大慈大悲的菩薩，遇難眾生只要誦念其名號，菩薩既時觀其聲音，前往拯救解脫，法琳大師可是護(hù)法菩薩，觀音菩薩肯定會來解救的。”</br> 觀音，以前稱觀世音，也有叫觀自在，不過如今避皇帝名諱，去世字，只稱觀音。</br> 菩薩之名，都要為人間帝王避諱改名，很明顯，人間帝王威能更勝菩薩。</br> 法琳關(guān)在六扇門的詔獄，每天只能喝點水，加半塊餅子，這七天的地底牢獄、光都見不到一點。</br> 但卻有人一直守著，鎖鏈木枷在身，他想自殺都做不到。</br> 武懷玉對法琳這種人沒有半點同情，他也許通曉佛經(jīng)，也許有很高辯論之才，但又如何，他這些年一直跟傅奕等滅佛派道士們斗爭，哪怕贏得衛(wèi)士稱號，這對國家來說，又有何益？</br> 連清規(guī)戒律都不能守的和尚，更加是危險的。</br> 這樣的人要是能得君王信任，影響朝政，那才是可怕的。</br> 法雅關(guān)在監(jiān)獄，來營救他的人很多。</br> 蕭瑀、蕭德言、陳子良等許多貴族官員都來為他求情，包括楊師道。</br> 長安的那些和尚也都在為他奔走，許多大和尚求見懷玉，包括三階教的邕禪師、慧了，還有剛請來做香積寺住持的凈土宗的教主西河禪師道綽。</br> 跟法琳向來關(guān)系很好的道宣律師還特地帶了法琳的妻妾兒女過來，希望武懷玉能看在他們的面上饒法琳一次。</br> 武懷玉聽過道宣律師的名頭，他不是幫人打官司的訟師，這是位很有名氣的高僧。</br> 乃是武德十大德之一，佛家律宗教主，這一派的和尚都叫律師。</br> 雖然法琳很喜歡喝醉了跑到宣律師的禪院，甚至吐到他的床上，酒醒了又直接去功德箱里拿錢買酒買肉，但宣律師一直善待他。</br> 坊間傳說，宣律師在終南山修習(xí)佛法嚴(yán)守戒律，感天動地，天上的韋將軍等十二人自天而降，衛(wèi)護(hù)身旁，南天王子更是經(jīng)常侍立身側(cè)。</br> 似乎每一個高僧都有這種江湖傳說。</br> 比如信行的大弟子，慧了的師兄慧如，這位在隋大業(yè)中，有次坐禪修定，一坐七天，巍然不動，大家認(rèn)為他入了三昧，結(jié)果他不久后睜開眼睛，淚流滿面，說火燒的我腳好痛。</br> 大家好奇，他說他被閻羅王請去，修道七天圓滿之日，問我是否想見先前亡故熟人，他說了兩個想見之人。</br> 閻王派人傳喚第一人，卻只見一只烏龜爬來舔了他腳流著淚離開。第二個人則罪重?zé)o法傳喚，閻王讓他前去見面，使者領(lǐng)到他地獄門前。</br> 當(dāng)他站在門前喚人，里面人讓他趕緊讓開，不要對門站立，他剛站開，大門打開，里面像煉鐵一樣的猛火從門中噴出，一粒火星迸落他腳上，他把火星擦掉，門就已經(jīng)關(guān)上，還是沒見上面。</br> 閻王送他三十匹絹，他不收，閻王卻說已經(jīng)送到后房。</br> 僧人趕去后房，果然三十匹絹在床上。</br> 慧如雖然早已圓寂多年，但江湖上一直還流傳他這個故事，甚至有傳說他是去地府給閻王講經(jīng)七日，回來時被地獄之火燙傷了腳底，疼的流眼淚，閻王賠了他三十匹絹。</br> 反正這種東西，武懷玉是一點都不會信的。</br> 炒作，全是炒全。</br> 宣律師身邊一直跟著個黑乎乎的青年，坊間都說這就是南天王子，但武懷玉覺得他更像是來自中南半島上的南蠻子，有可能是交趾來的，也可能是林邑來的，甚至可能是馬來半島來的，</br> 或許是某個部落酋長之子，也有可能是某個什么小蠻國王子，但說南天王子，那就扯蛋了。</br> 隨便幾句，送發(fā)走了宣律師，武懷玉回到民部的度支使衙，這是民部劃了一部份辦公場地，度支使下的二十四案，官吏們皆在此辦公。</br> 懷玉叫來康婆。</br> 這位檢校員外郎，如今是二十四案中商稅案的副貳，主管的就是商稅。</br> 唐開國以來，商稅有名無實，基本上沒有商稅，現(xiàn)在武懷玉主管財政，工商稅收肯定得恢復(fù)。</br> 商稅主要的稅種就是關(guān)稅、市稅、住稅和車船稅等，商稅屬于間接稅，沒有固定稅額、征收對象不明確、標(biāo)準(zhǔn)也比較模糊，如今主要不是要先制訂出統(tǒng)一的標(biāo)準(zhǔn)，然后各地逐步推行。</br> 康婆做為以前的巨商，由他來協(xié)助管理商稅案，負(fù)責(zé)商稅的征收標(biāo)準(zhǔn)等制訂，還是比較用人得宜的。</br> 這家伙也比較賣力。</br> 聽到懷玉傳喚，立馬趕來。</br> 一身雜綾的綠袍，倒是很不起眼的。</br> 要不是太胖，他現(xiàn)在這身，可能還真跟京司諸衙里那些下層小京官一樣不起眼。</br> “相公喚我，有何吩咐。”</br> “康員外，這里可還習(xí)慣？”</br> “有相公關(guān)照，大家對屬下很好。”</br> “龍?zhí)锼履憧芍溃俊?lt;/br> 康婆回答道，“貞觀元年，陛下為太上皇立龍?zhí)锼拢谀仙酱蠛蛯m舊宅置龍?zhí)锼拢苑諡樗轮鳌！?lt;/br> “太和宮是武德八年所建，造于終南山，乃太上皇當(dāng)年所建避暑行宮，去年太上皇身體抱恙，陛下特舍太和宮為寺祈福，立龍?zhí)锼拢瑩艿厥暪B(yǎng)，命法琳主持。”</br> 龍?zhí)锼率怯杀苁钚袑m改成，規(guī)模倒不是大，僧人也不多。</br> “你帶人去一趟龍?zhí)锼拢亚闆r調(diào)查清楚，等過幾日法琳案結(jié)，到時朝廷就要廢龍?zhí)锼隆！?lt;/br> 龍?zhí)锼聦⒏拿湮m，仍為天子行宮。</br> 而龍?zhí)锼碌纳耍瑢才湃ハ惴e寺。</br> “香積寺不是凈土宗的寺廟嗎？”</br> 武懷玉微微一笑，“得有變革。”</br> 其實在隋開皇年間，信行禪師和邕禪師他們?nèi)刖﹤鞯溃霌P三階教的時候，開始是在真寂寺，后來改名化度寺。</br> 此后信三階教的僧眾漸多。</br> 三階教于是開啟了一個很特別的模式，他們當(dāng)時在隋朝皇帝和朝廷的支持下，在長安許多寺廟里建立三階別院。</br> 信三階的僧人獨在一院，后來隨著他們勢力興起，甚至有些寺直接整個被三階教都吞了，另外一些也都把別院跟本寺用圍墻隔開。</br> 到唐初，有些寺取消了三階別院，但仍有四十余寺里有三階別院。</br> 只不過三階僧跟別派僧人是完全分開。</br> 武懷玉打算借此機(jī)會，把三階教的獨立性打破，先把龍?zhí)锼聫U了，僧人安排到新建的香積寺，但不再設(shè)三階別院，而是直接跟香積寺的凈土宗僧人一起修行。</br> 其它有三階別院的寺廟，也拆掉圍墻隔擋，取消別院，讓他們同寺修行。</br> 也不強(qiáng)迫他們不修三階，仍有修行自由，但跟其它教派的，以后得一起同寺居住修行，甚至接受住持、首座等執(zhí)事的統(tǒng)一管理。</br> 這樣做，明顯會加大不同教派間的矛盾，但這不正是朝廷想要的，讓和尚們內(nèi)斗爭起來。</br> 而且取消三階別院后，也可以迅速的開始對其它教派著手，到時考試、僧牒、僧官，甚至取消他們放貸收息、兼并田地等等。</br> 七天時間到。</br> 法琳被帶走地下監(jiān)獄，這七天餓的頭暈眼花，尤其是長時間不見光，眼睛乍見光明，被刺的直流眼淚。</br> 他被帶到殿上。</br> “僧人法琳，你著《辯正論》訕毀皇帝祖先，有罔上之罪，我中原古來就有尊祖重親之傳統(tǒng)，你為何敢詆毀陛下祖先，如此輕篾皇族？”</br> 法琳淚流滿面，眼睛刺痛不已，外人看著好像滿心懺悔。</br> 刑部尚書李道宗斥問，“你所著辯正論一書里曾說，有念觀音者，臨刀不傷，今七日已至，一會推至刑場，看看是否真能臨刀不傷，要是不傷，陛下便特赦你一死。”</br> 李世民也問，“今期限已至，馬上要動刑，朕沒見到觀音為伱求情，不知一會還能靈驗臨刀不傷否。”</br> 法琳哪里不知道刀落下是要人頭落地的。</br> 這個時候也不敢嘴硬了。</br> 不過此人最擅辯論，這個時候也還沒死心。</br> “陛下，自從隋末之后，四海沸騰，疫毒流行，干戈不息，列強(qiáng)爭雄，各擅兵威。</br> 后來李唐平定海內(nèi)，天下遂得安寧，此實仰仗觀音之力，勢王之恩。</br> 此功此德，堪與上圣媲比。</br> 臣七日以來，不曾稱念觀音，唯稱念陛下。”</br> 李道宗問，“陛下讓你稱念觀音，因何不念，而說只念陛下？”</br> 武懷玉在旁邊看的心里直搖頭，任城王你也太老實了，他說什么你就跟著轉(zhuǎn)，完全落入他的陷阱里啊。</br> 法琳卻一臉正色道：“觀音圣鑒六道，天上地下，皆為師范，而大唐一統(tǒng)天下，四海清平，內(nèi)外和睦，陛下子育萬品，皇恩浩蕩，如經(jīng)上所說，正是觀音。</br> 因此，只念陛下。</br> 另外，法琳所著辯正論，史料全都出自典籍，若有一句偏差，愿受刀斧之罰。</br> 陛下若順忠順正，法琳則可不損一毛。</br> 陛下若欲濫殺無辜，法琳則難逃此劫。”</br> 聽了他這番話，李世民怒意上升，不過看到武懷玉面帶微笑站在那，立馬又恢復(fù)了幾分清醒。</br> 法琳不過是狡辯，還故意說什么順忠順正他就不損一毛，而殺了他就是濫殺無辜，倒是會綁架。</br> 好在法琳白會算計，又豈知李世民本沒打算殺他。</br> 當(dāng)然也不會就此便宜他，堂堂人間至尊，還會被一個酒肉和尚三兩句話拿捏？</br> “朕非觀音，朕乃天子，</br> 法琳你不守戒律、欺君罔上，罪當(dāng)誅，不過上蒼有好生之德，朕恕你一死。”</br> 法琳心中閃過一絲得意。</br> 可皇帝的聲音繼續(xù)響起，“不能遵守清規(guī)戒律，又如何修行，朕現(xiàn)在敕令你還俗，</br>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br> 流放嶺南交趾，鹽場曬場，你要用余生為你前半生之放蕩贖罪懺悔。”</br> “龍?zhí)锼聫U，仍復(fù)為行宮，改名翠微宮，原寺中僧人，皆遷入香積寺中，一同由道綽住持管理。”</br> 皇帝沒再理會呆若木雞的法琳，以往法琳靠著這張嘴能言善辯，可謂是所向無敵，但今天，他慘敗。</br> 皇帝擺擺手，厭惡的冷哼了一聲。</br> 千牛備身上來，將他拖出殿外。</br> 以后，長安將不會再有那個放蕩不羈的酒肉和尚法琳，此去嶺南，他永遠(yuǎn)沒機(jī)會再回來了。</br> 而長安的沙門，少了這位護(hù)法菩薩，誰又能衛(wèi)佛護(hù)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