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德坊內(nèi)，</br> 懷玉站在宿國公府的烏頭大門前，細(xì)細(xì)打量，這門其實挺簡單，卻又不簡單，簡單是他并不復(fù)雜，外表看著跟長安各坊的坊門差不多，兩根高大立柱，橫木下安裝門扇而已。</br> 不過一般人家卻沒資格用烏頭門，大唐五品以上通用烏頭門，但品級不同，兩邊門柱高度又各有不同。</br> 胖子武君雅見懷玉一直盯著那烏頭門，便為這剛下山的兄弟解釋，“這烏頭門別看就是兩根木柱及一根橫木搭配成草字頭形，但卻也極有講究，左邊這根柱子曰閥，喻意建有功勞，右邊的稱閱，象征經(jīng)歷久遠(yuǎn)，即世代官居高位。</br> 你再看突出橫梁上這兩根柱頭的雕飾，是不是很精美，因其都涂成黑色，故而得名烏頭門。”</br> 人臣功有五品，明其等為閥，積日曰閱。</br> “這兩根門柱極有講究，五品的只得用八尺，而一品的可用二丈二，你看程家的門柱起碼得有一丈八，而且我看要不了多久，馬上就又要更換門柱了。”</br> 這烏頭門便是等級的象征，那柱子也不是普通的木頭，那是旌表之意，所以也叫表柱、華表。</br> “二郎你會望氣，你瞧瞧程家之氣如何？”</br> 懷玉看著那烏頭大門，還有門內(nèi)的兩排門戟，“程家之氣大紅大紫，貴不可言。”</br> 武君雅吸了口氣，“真讓人羨慕。”</br> 青磚、灰瓦、飛檐。</br> 烏頭門柱、朱漆大門。</br> 門內(nèi)列戟，立有屏墻。</br> “兩位武家郎君，我家阿郎有請。”程家的一名管事親自出門來迎，領(lǐng)著他們直接從大門進(jìn)去。</br> 武君雅對懷玉低聲道，“看來你面子不小，宿國公直接請咱大門進(jìn)去。”</br> 懷玉不懂這些禮儀，并不知道那些名門高第，只有對跟自己身份相仿甚至更高的客人才從大門迎入，一般都是走偏門或后門的。如宿國公這等府邸，都有好幾個門。</br> 五品通貴，而三品親貴。</br> 國公那更是勛貴至極。</br> 管事將他們一直引到前庭，程咬金站在廊下迎接。</br> 懷玉一看到他，就認(rèn)出他是程咬金，跟程處默太像了，但更胖一圈。大夏天的，在家穿的倒挺涼爽。</br> 看到他，懷玉甚至想到了相撲選手，古代名將們大多不是那種體脂低肌肉多的健美身材，而更類似摔跤、相撲的這種身材。</br> 懷玉記得有個很有名的相撲手，身高一米八三體重二百五十二斤，有宣傳語是身長八尺腰帶九圍，面相威儀，膂力過人。</br> 懷玉覺得直接拿過來形容程咬金是非常貼切的，胖，應(yīng)當(dāng)叫壯，非常的壯，那肚子一個人肯定抱不過來。</br> 古人喜歡用很多圍來形容武將雄壯，比如隋朝王世積腰帶十圍。</br> 雙手食指拇指圍個圈叫一圍，五寸曰圍，腰帶十圍那就是一米多了。</br> 身長一丈、八尺，腰帶九圍、十圍，這甚至就是唐人對男子身材雄壯的最佳評定了。</br> 眉廣一尺、目光如電，滿臉絡(luò)腮胡須，甚至那綢衫里還能清楚看到濃密的胸毛。</br> “哎喲，你就是那個剛下山的道士武二郎，你小子煉的那個丹藥真真刀尖藥啊，處默上次帶回來兩丸，聽他說的靈丹妙藥一般我還不信，特意先去雍州府牢找了個死囚試了下。”</br> 老程上來就是一巴掌重重拍在懷玉肩膀上，那巴掌跟熊掌似的，差點把他拍倒在地，幸好他在終南山打磨了五年，否則一般小年輕真經(jīng)不住。</br> 虎背熊腰，鷹鼻大眼，聲如熊羆。</br> 身高八尺，膀闊三停，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立人，好一個壯漢。</br> “我提了個死囚，直接拿刀子在他手上腳上挑了幾刀，特意挑的很深，血流如注，我把你那至寶丹搗碎，一半外敷傷口，一半給他內(nèi)服，好家伙，一盞茶時間（十分鐘）不到就止血了。”</br> 老程現(xiàn)在正式名字叫程知節(jié)，咬金是他過去的名字，雖然名字變的文雅了幾分，但人還是那直爽性子，對著頭次上門的后輩，也是十分自來熟。</br> “我又找了個死囚，也同樣的在其手腳上挑了幾刀，一樣的深淺，同樣的血流如注，讓用普通金瘡藥，一刻鐘都沒完全止血。”</br> “而且第二天，用你藥的那死囚，簡單包扎的傷口沒有半點紅腫潰爛，而另一個家伙當(dāng)天晚上就發(fā)熱，第二天晚上便開始說胡話，第三天傷口已經(jīng)非常嚴(yán)重了。”</br> 懷玉覺得老程有些不人道，拿人家囚犯做這樣的實驗。</br> “你那藥確實挺好，我拿給軍中醫(yī)師看，他說你這藥里有三七、大薊、牛黃、麝香等名貴藥材？”</br> 老程挺不厚道，不但拿懷玉的藥去做試驗，還拿去軍醫(yī)檢驗成份，不過他倒是挺真爽的說出來。</br> 懷玉微微而笑，他并不怕老程檢驗出來，就算有經(jīng)驗的醫(yī)師能檢驗出成份，但具體的成份配伍是絕不可能檢的出來的，而藥最重要的就是配伍，然后才是對癥下藥，否則成份對了，配料不對，也是完全效果不同，甚至從救命變成奪命。</br> 放到后世那種科技水平，那些國家級保密藥方，一樣破不了何況現(xiàn)在。</br> “確實使用了不少名貴藥材，藥材好，藥效才更好。”懷玉笑呵呵的說道。</br> 老程拉著他進(jìn)屋，對武君雅倒是無視了。</br> 進(jìn)屋，直接拉他上榻。</br> “先喝杯茶，這是秦王新賜給我的好茶，來自劍南進(jìn)貢的蒙頂石茶，我這煎茶婢女可是最擅此道，我花十萬錢從清河崔氏那里要來的。”</br> 懷玉看著那個低頭專心煎茶的女子，想不到居然值十萬錢，而之前樊母大蟲說從武陵販來的山蠻奴隸，丁壯也不過萬錢，丁婢甚至只有七八千錢，而若是中下等的，還要便宜一二千。</br> 這會煎茶的女婢，一個居然頂?shù)奈淞晷U婢二十個，不過從清河崔氏出來的，也許不但有技藝加持，還有品牌加持？</br> 懷玉端起茶杯喝了口，不太喜歡。</br> 這茶是用茶餅烤過，然后再搗碎，再加鹽煮，又添了姜蔥桔子皮等好幾種料，最后甚至還加了點名貴的進(jìn)口香料肉桂、胡椒，然后還加了點鮮奶和天竺進(jìn)口的霜糖。</br> 說是奶茶吧，又過于雜了些，口味反正一言難盡，喝了一口就放下了。</br> 這茶讓他想到甘肅罐罐茶，以前他喝過，喝的讓他頭疼。</br> 老程倒是喝的挺高興，“這十萬錢買來的茶婢，煎出來的茶就是不一樣，沒浪費這好茶和好料，這一杯茶，用料都過千錢了，好喝。”</br> 肉桂是獅子國錫蘭進(jìn)口，胡椒也是從西域販來的，而其原產(chǎn)地是南洋諸島，經(jīng)過阿拉伯人和天竺商人層層轉(zhuǎn)手，再販到西域由粟特人萬里迢迢運來，比原產(chǎn)地何止?jié)q價千百倍。</br> 連那泛黃的霜糖，也是天竺所產(chǎn)，從印度販運來長安，特別稀少的進(jìn)口貨。</br> 每一樣，都是只有貴族們才享受的起的奢侈品。</br> 老程端著茶杯裝著很優(yōu)雅的樣子，只是懷玉覺得這樣子反而有點不太和諧，畢竟一個腰帶十圍的大壯漢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然后坐在榻席上，這綢衫半開露出大片胸毛，卻端著個極精致的邢窯白瓷茶杯，在那里半閉眼睛做陶醉享受狀。</br> 懷玉差點打了個冷顫。</br> “好藥材制好藥，這話確實沒錯，”老程放下茶杯，身子湊過來，“三天后，第一個死囚已經(jīng)沒啥事了，傷口也結(jié)痂，可另一個死囚，我們在他傷口紅腫潰爛后開始給他也用了你的丹藥，但是并沒太大作用，</br> 今早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死僵硬了。”</br> 懷玉倒不覺得稀奇，他這藥又不是靈丹妙藥，好藥也是要對癥的。老道傳給他的這個至寶丹其實跟云南白藥有幾分類似，據(jù)說云南白藥以前就叫曲煥章百寶丹。</br> 這藥被稱為傷科圣藥。</br> 老道的至寶丹與其相似，誰強誰弱懷玉也沒對比過，反正功效都比較類似，老道的方子有完整版的也有簡化版的，完整版的許多藥材太過珍貴難尋，比如說天然牛黃，又比如天然麝香等，這種東西后來太難得了，所以漸漸用了一些其它的藥物替代，所以藥效也是不同的。</br> 但就算是完整版古方至寶丹，其主要功效也是化瘀止血、活血止痛和解毒消腫，有一點抑制炎癥介質(zhì)釋放和減輕創(chuàng)傷后腫脹疼痛的作用，但不是消炎藥，沒有抗感染和抗炎的作用。</br> 在紅、腫、瘡、毒未破之前使用，外傷后膿腫已破，已不太適用。</br> “宿國公如果在那死囚剛受傷時給他用藥，他會跟另一個一樣活蹦亂跳的，但拖了三天，這藥就不對癥了。”</br> 程咬金并不在乎那死囚的死活，反正秋后問斬的短命鬼，早死早投胎，他在意的是武懷玉是否有醫(yī)術(shù)。</br> “那二郎可有其它藥能治他那種癥狀？”</br> “治這種癥狀的藥方有很多，那死囚的癥狀，需要的是清熱解毒、消癰散結(jié)，用藥主要是清熱與活血同用。”</br> “有現(xiàn)成的丹藥嗎？”</br> “我有一對癥方名為飛龍續(xù)命丹，但現(xiàn)在沒現(xiàn)成丹藥，主要還是用藥較為珍貴，且配制時間很長，制作不易。”</br> 老程給懷玉添滿茶，“二郎需要什么藥，我都可以叫人買來。這飛龍續(xù)命丹一聽就很了得，搭配你的千金至寶丹那就是戰(zhàn)場療傷保命圣藥啊。”</br> “這方需要牛黃、麝身、熊膽，還得有乳香、沒藥、沉香等香藥，再加上珍珠、蟾酥等其它多味藥材，再以梅花為引，最后制成丸，一丸一錢重，內(nèi)服，每服一二粒，一日一二次，溫水化開服用。再兼外用，濃茶汁化開敷涂患處，切記此方有毒，孕婦不可服用，其它患者內(nèi)服不可用量過大過久。”</br> “若要效果好，牛黃最好使用上品慢黃牛膽黃。”</br> 老程聽的很認(rèn)真，卻又感覺聽不太明白記不清，“牛黃不都一樣，難道還有區(qū)別？”</br> 懷玉便跟老程詳細(xì)的介紹了一下牛黃的品形等級。</br> 老程聽了解釋，也不由的深吸口氣，他也是庶族豪強出身，祖上也是世代為官，家中還有許多田地僮仆，如今自己更是開國功勛爵封國公，又是玄武門的功臣，連清河崔氏都有意來拉攏他，把家中的茶婢半賣半送給程咬金。</br> 但他也沒想到一味藥材牛黃，居然如此多的講究，如此的貴。</br> 就算制成飛龍續(xù)命丹，不是王公貴族世家豪強還真用不起。</br> “有沒有其它方子替代，用料便宜些的？”程咬金問，軍伍之中傷口紅腫潰爛的實在太多，甚至大多數(shù)士兵不是死在戰(zhàn)場上，而是絕大多數(shù)是死在戰(zhàn)后的傷口感染上的。</br> 軍中也有大夫有治療這些情況的辦法，但既簡單又粗糙而且效果不太好，多數(shù)是直接剜掉爛肉，用一些藥清洗，甚至沒藥的時候直接拿燒紅的烙印烙，或是用沸油燙。</br> 就算是那些專門的藥方藥物，效果也不是很理想，如果能夠找到一種既效果好，還便宜的瘡腫癰疽藥，那真的非常珍貴，能救無數(shù)人的命。</br> “有，但療效沒那么好，當(dāng)然，最關(guān)鍵的還是得及時、對癥，最好是不要拖到傷口紅腫潰爛。”</br> 程咬金一聲嘆息，戰(zhàn)場之上，有時哪里有那么容易，“我有一事想求二郎幫忙。”</br> “宿國公有事但請吩咐。”</br> “你隨我去一個地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