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門，便碰到了樊家母大蟲。</br> “快走，”胖子一看到樊家千金，臉色立變，趕緊催促懷玉上馬避開，可還是有些遲了。</br> 懷玉先前聽胖子說她為弟報仇，一連斬了七個士族子弟的馬頭，腦子里浮現的便是夜叉那般兇惡的女人。</br> 可這一照面，那姑娘卻是一身男裝，十分利落，還將頭發如男子般束成發髻又戴了幞頭襯了巾子，一張臉倒是很清楚的展現，膚如小麥色，兩彎柳葉吊梢眉，一雙丹鳳三角眼，有幾分不怒自威的英氣。</br> 這眉毛眼睛還真是很好看，眼尖很長，眼尾微微上翹，眼型很狹長，但眼珠子卻炯炯有神。</br> 第一眼感覺，這姑娘有點冷若冰霜，甚至是寒氣逼人，配上那又細又長，眉梢斜飛入鬢的吊梢眉，感覺這姑娘像是個殺手。</br> 樊千金似乎感應到有人在盯著她看，那雙鳳眼掃了過來，懷玉還在那看呢，母大蟲也盯著他。</br>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好一陣，懷玉還沒收回目光。</br> 母大蟲直接就騎馬過來，這時懷玉才想起這姑娘能連斬七馬頭，胖子一直告誡他招惹不得，可晚了。</br> “你在看我？”</br> “嗯，”</br> “看什么？”</br> “我會相面，姑娘信不？”</br> 母大蟲被他認出女兒身也不以為奇，事實上她雖膚色稍黑，可這蜂腰猿背，鶴勢螂形的，誰瞧不出是個女兒身。</br> 樊千金嘴角輕揚，帶有幾分不屑的嘲諷道，“你從對面那武家別院出來，定是早知我身份、性格，還敢詐稱會相面之術，這是故意輕薄調戲我？”</br> 懷玉剛才只是純粹的驚訝樊氏與胖子所說的反差，一時走神了。</br> 不過這母老虎確實挺好看的，個子高挑、四肢修長、寬肩細腰，膚色健康，那簡直是后世名模身段，只論身材相貌，甚至還在李三娘和陳潤娘之上。</br> 不過他真不是好色，純是先前聽到的跟現在看到的反差太大，一時驚訝。</br> “娘子不妨且聽我先說說看，姑娘這雙丹鳳眼可了不得，主富貴，相法中有云：龍睛鳳目，必食俸祿，眼長如鳳眼，目烈有威，萬人皈依。二是眉毛，柳葉眉聰明，吊梢則主其人有男兒之志向與氣概，昂者氣剛，卓而豎者性豪，但可惜姑娘婚姻坎坷。</br> 再細看你這面，可惜這是一種刑傷破敗之色，我也久聞樊家大名，樊家已歷兩劫，但還有一劫！”</br> “娘子這嘴唇，唇紅富貴，可惜紅過頭，是朱丹之色，好在姑娘必能歷劫，雖不及從前，但也能不失富貴。</br> 娘子聲響神清，必益旺夫而得福祿，乃食祿之婦也。”</br> 武懷玉一通相面，從眼睛說到眉毛，從嘴唇說到臉，不少相面專業詞語，還真讓樊娘子愣住了。</br> “你說我樊家要歷三劫，雖歷兩劫還有一劫？”</br> “你說我姻緣不好，卻又說我旺夫？”</br> “娘子，這些都是據你面相所言，而且我也剛才也順便望了下你身后樊家大宅之氣，才得出這番結論的，姑娘的姻緣雖然坎坷了些，家族也還會有劫數，但總的來說，姑娘最后會有好姻緣，你樊家也能平安度劫·······”</br> 樊氏的婢女們上來喝斥懷玉胡說八道，還說要揍他。</br> 樊氏舉手，婢女們立馬噤聲。</br> “你是何人？”她問懷玉。</br> 武胖子早嚇了一身汗，這時趕緊上前來，“樊大娘好，這是我從弟武二郎，其兄長是屯營百騎，還請樊娘子見諒一二，我這兄弟在終南山隨高人修道九年，前些日子才下山來，不太知俗禮，一時沖撞，實在抱歉······”</br> 樊氏聽到這反倒是臉色變好，“可是近來長安不少人在傳的那個有刀尖神藥的武二郎？”</br> “原來小娘子也聽過我這兄弟之名。”胖子很緊張，他剛才在一邊可是看到這母大蟲騎在馬上，可手已經伸向她那把斬馬刀了。</br> “你真在終南山里修道九年？”</br> “是的。”</br> “你真有刀尖神藥？”</br> “神藥不敢說，但治療槍傷刀傷跌打損傷瘡毒腫痛等確實有較好效果，可化瘀血、活血止痛、解毒消腫，還能加快骨痂生長，骨折愈合等。”懷玉倒也沒客氣，就當提前打廣告了。</br> “你不是在終南山跟著修道么，怎么卻學的制藥？”</br> 胖子在一邊道，“修道煉丹兩不誤，二郎這千金至寶丹那可是代代師傳的療傷圣丹，尤其是對嚴重的外傷或內傷出血，都有極強效果，俗稱續命丹。”</br> “姑娘若有需要，可先提前預定，千金至寶丹一瓶九丸一萬錢，每人暫且限定三瓶。”</br> “從武陵販來的南口蠻丁奴，西市口馬行里，上等的不過一萬錢，中等九千，下等八千錢，你這一瓶藥丸，倒是值一個強壯南口丁奴了。”樊氏有些嘲諷的道，“西市藥行賣的藥飲子才百錢一付。”</br> “小娘子這不是開玩笑么，一個奴隸，還是最下賤的南口奴隸，能跟咱大唐王公勛戚、豪門將校們的命相比？至于西市那賣百文錢一付的湯飲子，不問診不號脈的見人就賣，也就能治點頭痛腦熱嗓子啞咳嗽什么的，而且吃很多付都不一定有用，那能跟我們這續命的相比？”</br> 樊氏卻呵呵一笑。</br> “這么說確實也不貴，那給我來三瓶，回頭我找人試試看有沒有這藥效。”</br> 胖子腆著臉，“千金至寶丹用料珍貴，煉制艱難，得提前預定，還得預付五成定金，不過攀娘子也不是旁人，咱既是鄰居，而且樊武兩家也都是太原的舊相識，我就收三成定金。”</br> “另外我們除了續命的千金至寶丹外，還有解毒治瘡的飛龍丹，益氣補血恢復的圣愈丹，大娘要不要也來幾瓶，機不可失啊。”</br> 胖子做生意確實挺厲害，這個時侯還想著要先收定金，甚至還順便推銷另兩種丹藥，也不怕母大蟲拔刀斬他馬腦袋。</br> “去取十萬錢來，”樊氏非常豪氣，要直接全款預定，每樣都要三瓶，“多余一萬就當是賞的。”</br> “大娘豪爽，不過至寶丹一萬一瓶，但飛龍丹是兩萬一瓶，圣愈丹一萬五一瓶。”</br> 樊氏那兩道細長眉毛挑了挑，“那再加一瓶補藥，一共十五萬錢，折多少匹絹來著？”</br> 胖子笑道，“如今匹絹三百六十錢，十五萬錢當折四百一十六匹絹有余，我們可以抹去零頭，收四百匹便可。”</br> “去取四百二十匹絹來，我不占你那點小便宜。”</br> 有婢女轉回樊府去取絹，懷玉驚訝這樊大娘的豪爽，買東西不講價，連抹零頭都不要，還主要多給三匹半絹。</br> 對于肯全款預付貨款的客戶，懷玉很喜歡，也不介意用銅錢還是絹帛。他也知道，由于鑄幣量的不足，其實歷朝都有錢幣緊缺錢荒的問題，隋唐一直都是錢帛兼行，甚至超過十貫以上的交易，官府都建議用絹。</br> 一匹絹四十尺，卷起來約七十厘米高約五厘米寬約二十厘米，官方標準是要重十二兩。</br> 四百二十匹絹，那是好大一堆。</br> 樊府一群仆役推了滿滿好幾車絹出來。</br> 足足四百二十匹，而且一眼能看出來這絹質地不錯，既不是陳貨，也不是份量不足的。</br> 當然，對于樊家來說，這幾百匹絹不值一提，有如九牛一毛。</br> 樊家雖在隋朝時曾因罪被沒為皇家奴隸還被抄家，但人家祖上是武陵豪強土著，在本朝翻身成為開國功臣。</br> 武德四年樊家又遭一難，但很快樊興再得啟用并立功，與秦瓊程咬金等一起晉爵為國公，樊家的祖產不僅都賜回，甚至這些年屢屢賞賜，也是家業越來越大。</br> 十五萬錢，能在長安奴隸市場上賣到十五個從嶺南販來的南蠻奴隸壯丁，什么五溪奴、武陵奴、五嶺奴等隨便挑，可見樊家財大氣粗。</br> 樊氏指著那堆絹帛，“四百二十匹大練已經全給付了，三日后我便要見到那十瓶丹藥，少一瓶都不行。”</br> “還有，到時那丹藥若是沒有你們說的那么管用，我可是要上門來興師問罪的。”</br> 說完，樊氏策馬而去。</br> 武胖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心有余悸，“二郎啊，你非盯著人家做啥？永康公府不是剛贈了你個美婢嗎。”</br> 懷玉訕笑。</br> “你真會相面之術？你跟我阿耶可是說不會煉丹畫符占卜相面的啊。”</br> “略知皮毛而已。”</br> “我看你會的可不只是皮毛，你剛才說的一套一套的，不僅母大蟲信了，我也信了。”</br> “樊家真的還有一劫？都說母大蟲天生克夫，她還能嫁人？”</br> 胖子很好奇。</br> 懷玉看著那一堆絹帛，“趕緊把這絹搬回院里吧。”</br> 他招呼胖子，還有趙信和陳興，四人一起幫忙把絹往院里搬，這還沒開業，出門就接大單，倒是讓四人搬的十分高興。</br> 十瓶丹藥一百五十貫，要是這樣的單子多來幾單，賺大發了。</br> 好一會，才把幾百匹絹搬進院里，胖子坐那喘氣，一邊說起母大蟲那克夫的故事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