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邊市前樹著一桿招兵旗。</br> 凡來鹽州歸附的蕃部丁壯,都要來點選考試,因為如今州中人口少,所以也就不搞十丁取一這些。</br> 因為點選的是團結兵,只是閑時訓練,倒影響不大,且如今有政策,點中團結的,不但優先授分軍田草場,還會給一塊牌子,是漢人的給牌子,雄邊子弟。</br> 是蕃部的,給牌子城傍蕃子弟。</br> 他們皆統稱鹽州武騎。</br> 其實說來這城傍蕃兵與雄邊子弟還是有點區別的,大抵就是雄邊子弟算是鹽州正式團結民兵,而城傍蕃兵則不屬于那兩千團結兵編內,屬于編外的蕃屬協從。</br> 當然,待遇其實倒也差別不大,都是農時生產,閑時訓練,訓練和任務的時候那也都是有口糧和補貼的,立功也都有賞賜。</br> 只是沒占用名額,相對來說,土團更得州衙信任,城傍屬于補充。</br> 蘇烈和牛見武等今天沒在外剿匪,這鹽州境內的賊匪最近被兩大小狠人剿的差不多了,要么銷聲匿跡,要么就趕緊遠遁逃離州境,絕不敢在這個時候頂風作案。</br> 這兩家伙是正愁沒功績呢。</br> 一開始兩人是大殺特殺,毫不留情的破寨斬首,圖的就是軍功簿上斬首級數量多,后來武懷玉再三要求,說鹽州缺人,別浪費了。</br> 于是兩人也就開始改斬殺為俘虜,俘獲回來直接送鹽場、軍屯、官屯為奴,對出戰的州郡邊兵來說,他們其實也樂意俘虜,畢竟按鹽州規矩,繳獲的戰利品大家分,這俘獲的戰俘,就算送去鹽場軍屯為奴,也是要折價分他們錢的。</br> 大唐府兵敢戰能戰,那就是以戰場能繳獲瓜分為前提的,打仗有實打實的好處,甚至在敵境作戰還能搶,比種地劃算多了。</br> “今天招了多少?”</br> 懷玉笑著上前,來應招的不少,畢竟有強制要求需要參加點選,這是武懷玉不斷向各蕃提醒的權力與義務。</br> “招了百多個了,都還不錯,盡量選的二三十歲的,這些蕃胡不論黨項羌還是步落稽又或阿柴虜,都能騎善射,是輕騎好苗子。”</br> 阿柴虜也稱貲虜,早最是漢代時匈奴人的奴隸,丁零、小月氏、鮮卑等雜胡,到如今大唐,貲虜多指吐谷渾,但河西一帶鮮卑化的雜胡也都稱為貲虜,鹽州境內現在也有一些貲虜,他們特征就是鮮卑化。</br> 但這些貲虜大多是些小部落,成份很混雜,基本上都是戰敗俘虜安置內遷等原因,留在鹽州一帶,相比起河西走廊上的貲虜諸部,勢力更小更分散。</br> 在朔方這片地區,實力最強的還是步落稽胡,貲虜以前就屬于被山胡們打壓的對象,漢人搶山胡,山胡搶貲虜,連黨項羌、突厥人也經常搶掠他們,夾縫中生存。</br> 如今見鹽州這邊環境好,許多貲虜小族紛紛逃來,對于鹽州要求點選城傍子弟,他們也是最積極的,別的部落還有點猶豫,可他們平時日子難過,還想著來混個城傍蕃兵身份,給自己挺直點腰桿。</br> 當城傍蕃兵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向鹽州官府購買一套武器裝備,雖然要自費,而且就算有錢能置買鎧甲槊弩這些限制武器,也只能集結訓練時使用,其余時間是要繳藏官府甲庫不能帶回。</br> 但起碼橫刀長矛弓箭皮盾等這些輕武器,是可以購買并自己保管的,大唐的武器就算能買到的不是最好的,那也絕對比他們自己部落里的好,而且有這官方渠道購買也會便宜許多。</br> 沒有這蕃兵身份,想弄武器裝備可是很難的。</br> 懷玉看了蘇烈他們的考核,其實也挺簡單的,先是年齡,二三十歲的,這關當然也有很多人蒙混過關。</br> “哪來的小雜胡,滾回家放羊去吧。”</br> 一名參軍事笑著對一個上前來的貲虜道,那雜胡個頭很矮,關鍵是一看就沒二十。</br> 就算雜胡們普遍顯老點,但這看著也就十三四歲。</br> “我二十歲了。”</br> “你再說一遍?”</br> “十八。”</br> “你敢欺騙官軍,可知道后果?”參軍又道。</br> 在通譯傳達后,那小子眼神亂轉,最后嘀咕道,“我十五了,一天能騎行三百里,可以在馬上一天一夜不下馬,我的箭能射下天上的大雁。”</br> 這家伙是個小機靈鬼,一心想要點選城傍子弟,不肯離去。</br> 蘇烈看到這小子,似乎想起自己十五歲隨父起兵討賊的往事,便叫住了喝斥他的參軍,“叫什么名字?”</br> “破野頭悉利。”</br> “本將有一匹烈馬,你要是能騎上去并且馬上展示下你的騎射本事,真如你所說的話,本將就收你。”</br> 悉利哥也不含糊,馬一牽來,小小個子直接一個飛身上馬,那青海大馬果然跳躍起來想把他甩下,可這小子居然牢牢的抓在馬上,跟吸在上面一樣。</br> 蘇烈滿意的點頭,對懷玉道,“這小雜胡身手不錯。”</br> 等那馬安定些,那小子縱馬提弓,連發十箭,幾十步外的箭靶,居然無不命中。</br> “有些本事。”</br> 這小子射完箭,還縱馬上前,疾馳下還展示了幾個高難度運作,什么蹬里藏身,什么下馬再上馬,然后還能把箭一支支的拔回,甚至再提刀將那十個箭靶砍倒,然后得意的策馬而回。</br> 那匹本來挺烈的馬,居然也不鬧騰了。</br> “你到底幾歲?”蘇烈問。</br> “十三。”那小子也不再胡說了。</br> 蘇烈看見武懷玉似乎對這小子也挺贊賞的,于是招手叫他上前,“你很想點選城傍?”</br> “想。”</br> “為何?”</br> “入了城傍,就能分草場,還能在官府這買弓刀鎧甲,我已經長大了,想成為我們部落的戰士,就需要一套好的武器裝備。</br> 還有,我當了城傍,以后那些山胡就不敢欺負我們。”</br> 理由很樸實無華。</br> 這小子雖然個頭不高,但眼神里有股子堅毅。</br> “使君,這小子人不錯,只是年齡、身高都不符合我們鹽州城傍,不如使君收下這小子做個隨從,雖是小雜胡,但挺機靈的,身邊有個貲虜小雜胡,也方便了解他們。”</br> 雖然蘇烈挺想收他,但這小子確實太小太矮,其實他也想收做自己的隨從,但有好東西,肯定要先想著上官。</br> 懷玉笑著問他,“小子,你可愿意做本刺史的隨從?一月給你兩石粟糧,還給你配戰馬弓刀。”</br> 悉利聽的懂漢話,也會突厥語,但是漢話說的不太好,他也知曉面前這人是州刺史。</br> “真的嗎?”</br> “那我做你隨從,能給我分草場嗎?”</br> “可以。”</br> “那行,我愿意。”</br> 這小子倒是痛快人,于是乎武懷玉當場就招了他做自己的隨從,相當于是雇傭,工資就是一月兩石粟。</br> 破野頭屬于貲虜里的鮮卑人,北魏時,一部份破野頭改姓宇文,比如說隋朝時有名的宇文述宇文化及爺倆,包括如今太上皇李淵的宇文昭儀,武德宰相宇文士及,他們都是一家子,就是出身這破野頭氏。</br> 這小子仍姓破野頭,也說明他們當年是沒隨主流的,被遺忘在邊野的邊緣小部落。</br> 懷玉叫來他一番詢問,悉利家這個破野頭部落,總共才四十幾人,小的可憐,這小子祖父死于突厥人之手,父親死在黨項羌之手,阿兄死于步落稽之手,都是因為爭奪草場死的。</br> 所以他雖小小年紀,也是早早練就一番好身手,惡劣的生存環境下逼迫的,要么早熟,要么早死。</br> 這個小部落夾縫生存,苦苦掙扎,人口越來越少。</br> 這次點選蕃兵,他們部落才九個成丁,卻都跑來應選,連悉利等好幾個才十三四五歲的少年,也想要點選。</br> “給你預支三個月的六石粟,你交給你族人帶回去給你家人吧,一會再去領馬領弓刀,你領了裝備后,先跟著蘇司馬新招的這些城傍一起訓練一個月。”</br> 這小子雖然讓武懷玉挺喜歡,但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跟在身邊,說放蘇烈火那訓練一個月,其實也是個觀察期,要仔細考察他的出身來路等。</br> 悉利很高興,他的族人們也為他高興,有個子弟直接就成了刺史大人的隨從,那他們破野頭部,雖然才四十來人,以后就沒人敢輕易的欺負他們了。</br> 這個破野頭部落很小,但武懷玉倒挺喜歡這種小的部落,特意吩咐就安置在白城附近鹽灘,劃給他們一塊草場給他們放牧。</br> 正因他們人口少,實力弱,他們才越發需要倚靠朝廷,更聽話。</br> “凡點選進土團雄邊子弟,或是城傍子弟的,都要集訓一個月,要讓他們熟悉軍規,知曉旗鼓號令,集訓期供給身糧醬菜鹽,另外再給六斗粟。</br> 再給筆安家費用,土團漢兵,每人給六斗粟、二斗鹽,城傍蕃兵每人給三斗粟、一斗鹽。</br> 凡土團、城傍,優先授分田地、草場。”</br> 做為土團跟府兵不同,他們只是民兵,也不需要自備武裝,不用番上,只是每年農閑的時候集結訓練段時間而已,就算有戰事征召,那也不出州境。裝備衣糧這些全由州衙負責,訓練完裝備入庫人回家。</br> “破野頭悉利,我給你改個漢名,就叫宇文成都吧。”</br> “宇文成都,這名字好聽。”悉利哥表示很滿意,十分感激武懷玉的賜名。</br> 懷玉又賞賜了他一把橫刀,然后讓他去蘇烈的城傍蕃兵營報到,跟著為期一月訓練。</br> “一月后,我讓人來接你,好好訓練。”</br> 或許是因為悉利哥的原因,最后破野頭部九個來點選的壯丁,蘇烈特三丁選一,點選了三個二十來歲的,這些家伙個個滿身傷疤,但騎射都挺了得,都是在部落沖突里活下來的幸存者。</br> 他們有個習俗,親人或戰友同伴戰死被殺,會在左臉上割一道傷口,以示銘記必將報仇血恨。</br> 而當他們報仇后,會在右臉再劃一道傷口。</br> 所以好多破野頭戰士滿臉疤,右臉疤多的,那都是精英戰士。</br> “你們部落以后就在白城北邊劃地放牧,”</br> 一群破野頭疤臉戰士們,高興的歡呼感謝,引的其它步落稽、黨項羌、突厥等胡部一臉嫌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