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上好的二毛皮,鹽灘上的白羊羔,出生三十天左右,宰殺后獲取的皮子,最好的輕裘!”</br> 鹽州,鹽池縣白城外。</br> 烏白鹽池再次開始產(chǎn)鹽,通往靈州、慶州的鹽路也再次通暢,隨著鹽州漸漸恢復(fù),也開始有胡人前來交易。</br> 他們趕著牛羊,背著皮裘氈毯、藥材,甚至鎖著奴隸,前來交換唐人的鹽糧布匹鍋碗茶酒等。</br> 一名剃光頭頂?shù)狞h項羌老頭,手里提著一塊二毛皮,在向市場上的漢商展示著。</br> 那二毛皮薄如厚紙,質(zhì)地堅韌,卻又柔軟豐勻,十分輕便,更為可貴的是色潤晶瑩的二毛毛穗,呈現(xiàn)特有的彎曲柔折狀,如起伏的波浪。</br> 趙信拿起一塊仔細(xì)的看過,對懷玉道,“這是上等的二毛皮,號稱九道彎,你看將皮板縱橫倒提,能看到潔白毛穗,順次自然下垂,宛如冰錐疊撞傾倒,若是輕抖,更仿佛玉簮繽落,梨花紛飛,輕盈動人。”</br> “用這二毛皮制成的皮衣,穿著舒適,極為保暖,也可以用來制作高檔衣服的鑲邊,典雅素致。”</br> 懷玉也拿起一塊觀看抖落著。</br> “你這張嘴倒一如繼往的伶俐,長安兩市做牙的本事倒沒忘記半點啊。”</br> “打小學(xué)的技術(shù),二十多年了,哪能這么容易忘記。”趙信笑笑,然后問那黨項老頭,“你這二毛皮不錯,啥價?”</br> 老頭穿著羊皮襖著,眼睛里透著精明。</br> 做為唐軍占領(lǐng)鹽州后,第一波來的羌胡,膽子還是挺大的,之前梁師都強(qiáng)遷走鹽州百姓,也把那些羌胡也遷走。</br> 但這些羌胡并不愿意,被梁軍遷到夏州后,很快發(fā)現(xiàn)日子難過,放牧養(yǎng)牛羊的發(fā)現(xiàn)草場不夠,種地的又沒地可種,到了夏州后許多人就淪為流民,無人管問。</br> 于是乎,那些羌胡最先開始偷溜。</br> 反正他們游牧為主。</br> 鹽州衙門四處張榜,派人宣告,招撫百姓。</br> 羌胡先是小股的跑回來試探,發(fā)現(xiàn)這鹽州刺史衙門態(tài)度很好,于是乎慢慢的就開始大部隊往回跑,甚至連帶著原本夏州那邊的羌胡,也開始偷偷的過來。</br> “兩匹大練。”老頭比劃了兩根手指頭。</br> “貴了,”趙信不客氣的道,雖然在長安城,這般上品的二皮毛,是十分值錢的,但這里是鹽州,這老頭不是一手貨主,也頂多是二手。</br> 如今一匹絹起碼二百錢,兩匹絹那就是四百錢,這在鹽州太貴了。</br> 趙信豎起一根手指頭,“一匹大練,你有多少我都收了。”</br> 黨項羌老頭連忙搖頭,“我這可是上好的二毛皮,不是普通的皮毛,好點的普通羊毛都得二匹練。”</br> 趙信則道,“我在這買匹敦馬,也就二十匹大練,要是買草馬,還更便宜,你一塊羊毛就要二匹練,哪有這樣的事。”</br> 兩人討價還價,互不相讓。</br> 武懷玉饒有興趣的圍觀,白城邊市開起來后,陸續(xù)有人來交易,但現(xiàn)在商人貨物都還不多,武懷玉倒不急,畢竟靠鹽吃鹽,每天都有新的鹽場開工,有許多鹽商帶著人來。</br> 他們要吃要喝,也需要日用商品,這都能促進(jìn)消費。</br> 何況,如今這些羌人、山胡們陸續(xù)過來,日常百貨,也多要從唐人這買,他們部落可沒有什么手工制造能力。</br> 現(xiàn)在的市場上,羌胡還是更倚賴唐人,牛羊皮毛這些都不是很值錢,一匹小馬,甚至便宜到一千錢就能買下。</br> 白城市場上漢商這邊的貨物主要就是鹽,然后是布匹、糧食,接著是瓷器陶器,鍋碗瓢盆,以及繩索針線這些,再就是藥材等,還有便是茶葉。</br> 茶葉現(xiàn)在牧民也成了生活必須品,慢慢的離不開了。</br> 戰(zhàn)爭導(dǎo)致這些蕃胡手里急需大唐的日用百貨商品,但他們手里頭又只有牛羊皮毛,且還都積攢了不少,都急著換東西,自然就會被壓價。</br> 劉緒帶著一群書手、衙役在那簡單的集市上巡查,進(jìn)入市場的商貨,要進(jìn)行登記,到時是要按交易抽分征稅的,而市場里住商們,也要交稅。</br> 主要就是過稅、住稅兩種,征稅方式比較簡單,稅率也不算高。</br> 基本上是按二十抽一這個稅率。</br> 交易基本上以物易物,這些蕃胡手里頭也沒有什么銅錢、絹布,看上什么就拿牲口或皮毛換。</br> 也可以賣給貨棧,換了錢再去買,不過一般這些蕃胡都嫌這樣麻煩,都是以物易物。</br> “今天比昨天來的人和貨又多了,”參軍劉緒告訴懷玉。</br> “只要他們肯來,以后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來的,不過有一點要注意,咱這既然是互市,那就要維護(hù)市場交易的公平公正,絕不能有欺瞞詐騙的情況,不得缺斤短兩,缺尺少寸,更不許以次充好。</br> 自由交易,但也要買賣公平,誰敢破壞這規(guī)矩,絕不能容忍客氣。”</br> 和長安的兩市一樣,武懷玉也在這里設(shè)有市令,和相關(guān)管理人員,不僅負(fù)責(zé)抽分征稅,也負(fù)責(zé)維持秩序,以及諸如評估價格等,甚至一些貴重、大額的交易,還必須要立官契,以免糾紛。</br> 真出現(xiàn)了糾紛,也有專門的人員負(fù)責(zé)審理調(diào)解等。</br> 現(xiàn)在這里蕃胡們的牲畜藥材等還是比較便宜的,馬分敦馬、草馬、兒馬等,每種又各分三等定價,基本上上等敦馬也就六七千錢,而草馬上等的也不過四千左右。</br> 這與長安的馬價,不到一半,甚至只有三分之一,相差很大,但考慮長途販馬,成本也不低。</br> 至于羊,上好的鹽州灘羊,也叫白羊,也才幾百錢一只。</br> 至于皮毛,價格也都較低,馬皮、牛羊、羊皮,也都是從一二百到三四百不等,跟長安的價格,真的是相差幾倍。</br> 這年頭搞這種貿(mào)易,尤其是能夠直接源頭一手交易,確實利潤空間很足。</br> 牛在這里只要兩三貫一頭,駱駝也不過十來貫一匹。</br> 一匹駱駝大概能換兩三匹馬,一匹馬能換兩頭牛,一頭牛大約能換五六只羊。</br> 可內(nèi)地運來的手工商品,卻都不便宜。</br> 兩塊茶磚能換一只羊,一匹馬也就能換二十塊左右的茶磚。</br> 至于說針線這些小玩意,也很貴,鍋就更貴了。</br> 至于說武器,刀槍弓箭這些,那是禁售的,鎧甲盾牌弩箭就更別提了。</br> 連那極貴的鐵鍋,那都是采用的比較特殊的工藝鑄造的,這種鐵鍋的鐵,是不能再回爐打造武器盔甲的。</br> 防的就是他們收集鐵器打造武器。</br> 總體來說,武懷玉覺得朔方這邊受戰(zhàn)爭影響,物資比較匱乏,尤其是大唐制造的手工商品,他們的牲畜皮毛則有些嚴(yán)重過盛貶值。</br> 但現(xiàn)狀就如此,他們需要的商貨,基本上也只有唐朝能供給,但他們的牲畜皮毛這些,大唐卻有許多個交易對象。</br> 市場轉(zhuǎn)了一圈,挺熱鬧,還有不少店鋪正在趕工建造和裝修中,其實本來互市也不是天天開,但武懷玉沒理會那老一套,而是把白城城外的這市場,打造成一個常市,每日開放經(jīng)營,里面還有固定的街鋪。</br> 他有意要把這里弄成一個鹽州長城外的工商小鎮(zhèn),貨物集散中心,而不是十天半月才趕一次的大集。</br> 武家也已經(jīng)在這開店,千金堂藥鋪、長生堂當(dāng)鋪,以及寶玉堂的鹽號,還會有雜貨等商鋪陸續(xù)開設(shè),近水樓臺先得月嘛。</br> “蕃坊修的如何了?”</br> “還在招募人手,我們開出的工錢是做半個月,合每天一斗半的粟。”</br> 這是短期工,一次做半個月,工錢就是谷子,不是錢絹,一天一斗半,做半個月,有二石多粟。</br> 可以說這個工價,不算低了。</br> 劉緒告訴懷玉,定的這個工價,其實是靈州雇人代役上烽的價。靈州處于邊地,有許多烽堡,朝廷都是征召當(dāng)?shù)匕傩债?dāng)番服役,輪到的一番就是十五天。</br> 因為守烽較為辛苦,所以一般條件好點的都不愿上番,于是出錢請人代役,價格就是一天一斗半的粟。</br> 雖說糧價有高有低,但一直都還是這個數(shù)。</br> 如果按靈州這邊糧價,一斗粟現(xiàn)在大約值個五六十錢,那么一斗半大約能折八十文錢。</br> 當(dāng)然這是糧價高的時候,在隋開皇年間,靈州一斗粟大約也就是二三十錢,則一天工錢相當(dāng)于四十。</br> 不過賺的這糧,一般也都是當(dāng)口糧,價格高低沒啥太大影響,畢竟都吃了沒變現(xiàn)。</br> 修城筑路,跟守烽其實也差不多,都是非常辛苦的活。</br> 要是做一般工,則可能只有這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錢糧。</br> 賺點口糧養(yǎng)家糊口而已。</br> 懷玉要修的蕃坊,是打算在白城市鎮(zhèn)邊,再修一個專給蕃人聚居的坊區(qū),便于對蕃胡統(tǒng)一管理,來交易的蕃胡可以在此暫住,或是以后也在這里開店什么的,也可以居住蕃坊內(nèi)。</br> 甚至諸如以后要召些蕃胡做城傍蕃兵,他們的家眷也可住在里面。</br> 分開管理,很有必要。</br> 武懷玉的野心不小,這白城邊市的規(guī)劃布局很遠(yuǎn),邊市在白池旁,旁邊是鹽池縣城白城,北邊不遠(yuǎn)是烏城和烏池。</br> 這鹽州邊市處于這兩池兩城中間,往南還是長城鎮(zhèn)邊堡。</br> 現(xiàn)在雖然邊市只是簡單的柵欄圍著,一些草棚,但很快都會一點點升級的,木柵會升級成夯土城墻,草棚也會換成夯土墻的商鋪,</br> 街道、市署、倉庫這些都會有。</br> 甚至還會有作坊區(qū),蕃坊區(qū)、工商住宅區(qū),鹽、馬、奴隸、糧食、布匹等各種商品在此集散交易,到時這就是個金窩養(yǎng)金雞,會有源源不斷的金蛋。</br> “使君,現(xiàn)在開始陸續(xù)有些原來的漢人百姓回來了,”劉緒告訴懷玉,這些人中,雖也不少是貧民,但也有些人原也是自耕農(nóng)或地主的,他們?nèi)缃衽芑貋恚且呀?jīng)被衙收收為官有的田土草場林地,還有宅地等,該怎么處理?</br> 畢竟好些都直接已經(jīng)發(fā)賣或劃做軍屯官屯公廨田了。</br> “這有什么可擔(dān)憂的,我們歡迎他們回來,告訴他們,因為梁朔毫無人道的摧毀了他們的家園,所以現(xiàn)在他們回來后,我們會幫他們重建家園。</br> 把他們重新安置,重新授分他們田地,只要回來的,以前就算無地的漢民,我們也每丁授他田百畝,</br> 至于以前有地的,有多少地,我們再另地安置,重新補(bǔ)給他們田地。”</br> “鹽州如今不缺地,缺的是人,只要能回來,我們就給他們均田授地,記得告訴他們,歡迎多丁之家,能夠應(yīng)募鹽州團(tuán)結(jié)兵,只要能夠選上,優(yōu)先分給他們田地。”</br> 當(dāng)選團(tuán)結(jié)兵的家庭,可以按每丁百畝優(yōu)先授足田地,而如果普通回歸百姓,則每戶先授滿百畝,如果有兩丁以上的家庭,則視情況考慮,比如兩丁之家的先授四十畝永業(yè),加一百畝口分,三丁的先授六十畝永業(yè),加一百畝口分田·······土地充裕的情況下,再按每丁百畝補(bǔ)滿。”</br> “告訴他們,先來先授,授完為止。”</br> 鹽州五萬多頃地,之前賣了萬頃,后來又賣了幾千頃,又有軍屯官屯公廨田等萬頃,衙門現(xiàn)在手里的地其實還不少,就是優(yōu)質(zhì)的減少了許多。</br> 一丁百畝,萬丁也不過一萬頃,鹽州這樣的邊地,想要短時間接收萬戶,也是非常不易的。</br> “那些蕃胡,只要來投,只要他們肯登記編戶,咱們也給他們授分草場林地,給他們劃界放牧,</br> 還是那句話,誰先接受編戶齊民,衙門就先給哪個部落授地劃界。”</br> 劉緒對武懷玉的這番政策很佩服。</br> 現(xiàn)在還只是零星一些遷走的漢民蕃戶回來,但這政策一出臺,相信會引來更多人。</br> 特別是許多窮困邊民,能有機(jī)會分田授地,哪能錯過?</br> 在梁師都那里,他可不會在意他們過的好不好,只會想著怎么壓榨他們,為他的皇帝夢付出。</br> 梁師都割據(jù)朔方這些年,可以說把朔方徹底搞的崩潰了,人口就那么多,卻要維持好十萬軍隊,動不動就打仗,哪來的錢糧支撐?</br> 連當(dāng)兵的都餓肚子,軍屬都吃不飽的時候,普通的百姓,甚至那些佃戶奴隸們還能吃飽?</br> “估計很快會有許多流民從夏州涌來。”</br> “那也不怕,我們現(xiàn)在手頭有錢有糧,直接以工代賑,把他們拉去鹽池產(chǎn)鹽,或是田莊種地便是,既有飯吃還能賺筆工錢口糧,穩(wěn)住這波,到時分田劃地,租借給他們耕牛種子,他們就能夠安定下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