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夜宴其實非常無聊。</br> 除夕宮宴尤其如此,赴宴的人太多,論資排輩講官爵。</br> 不僅長安城里平時很少露面的一些大佬都來了,而且地方朝集的文官武將封疆大吏們也來了,還有太多的番邦使節等。</br> 武懷玉這個新授正四品下的使持節、鹽州刺史帶壽陽侯封爵,都只能敬陪末座,只有這個時候,才能更深切的感受到他現在還只是個小卡拉咪。</br> 殿中,司空裴寂今天也被請來了,甚至裴寂的好基友太上皇李淵都降臨,這兩基友一黃一紫坐一起,倒是難得一見了。</br> 太上皇似乎心情不錯,今天不但給面子來了,還在宴會開始時,舉杯站起,當著所有大臣和外國使節的面,大大的稱贊了一番皇帝。</br> 特別是對先前突厥入侵兵臨渭水,皇帝對此事的沉著冷靜處理給予非常高評價。</br> 不過當著人家突厥使者阿史那思摩和執失思力兩人的面,這般夸李世民貶突厥,老皇帝也沒考慮人家感受。</br> 皇帝得到父親的這般承認,激動的當場灑淚,父子倆相擁,上演了好一出父慈子孝。</br> 這也是半年來,自宮變后,爺倆首次再度公開同框,且這般和諧了,但今日四方來朝,這場面也確實讓李淵難得的贊揚了兒子。</br> 武懷玉看著今天殿中的排座。</br> 李淵位置超然,皇帝都比他還低一些,然后是年幼的太子承乾。</br> 臣子之中,裴寂是唯一的正一品,三公還兼著宰相銜,連幾案都比別人的大。</br> 他下面就是從一品,東宮三師暫缺,于是擁從一品散階的開府儀同三司的那兩位就坐到了前排。</br> 燕王李藝、長樂王李幼良兩人坐在那里。</br> 散階最高就到從一品,而如今滿朝文武,官階加到從一品的,也就李藝和李幼良這二人。</br> 連裴寂雖是正一品的三公,但他的散階,都沒到從一品,也只是正二品,其它如蕭瑀楊恭仁李孝恭等宰相名王,也都只是正二從二。</br> 不過武懷玉瞧著這兩人,卻跟看死人一樣。</br> 包括跟太上皇在敘舊的裴寂,政治生命也早定了死刑了。</br> 武懷玉都不止一次參加過李世民的小廷議,專門研究對付這三人的。</br> 現如今這三個一品,裴寂是在家,三兩日至政事堂平章政事,涼州都督李幼良先前就被皇帝召回京任刑部尚書,然后又已經換了個閑職,</br> 唯有李藝,現在還出鎮在外。</br> 但去年擊退突厥后,李世民便先后罷撤了天策府、行臺府、以及關中十二軍,李藝原兼任的天節將軍也被免除了。</br> 如今李藝的官職是左翊衛大將軍、涇州刺史,開府儀同三司、實封一千二百戶。</br> 這些頭銜里,也就一個涇州刺史是掌握一些實權的了,左翊衛大將軍卻不在京,也只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加銜罷了。</br> 李藝手里的兵權一點點被削奪,相信這涇州刺史也不會讓他再當太久。</br> 歷史上李藝最后是造反了的,但這位隋末梟雄卻并沒能掀起什么浪花來,跟李密當初想反回山東一樣,最后死在無名之輩手里。</br> 自從知曉了六扇門的存在后,懷玉可以確信,眼下李藝身邊可能遍插六扇門的眼線,甚至涇州的軍中,估計也有許多朝廷安排好的人。</br> 李世民要說真想防范李藝,趁這次李藝回京了,直接改授官職,不讓他回去就行了,李藝說不定能善終。</br> 但他參與的幾次小廷議來看,李世民是要徹底解決李藝,也就是李世民可能有意逼迫李藝造反的,并早做好了他一旦造反后的處置準備。</br> 可惜現在看李藝還在擺郡王架子,覺得他是唯二的開府儀同三司之一很了得,</br> 行尸走肉啊。</br> 地位低倒也個好處,就是在今晚這樣的宴會上,可以從容的冷眼旁觀,細細的去瞧這大唐最頂級的權力場。</br> 有的人已經成為了獵物。</br> 有的人還在掙扎著往前擠。</br> 武德舊宰相們的時代明顯已經落幕了,不管裴寂蕭瑀封倫楊恭仁宇文士及等這些人今天如今座位靠前,都已經摭不住他們后面的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高士廉魏征王珪韋挺杜淹這群人的光芒了。</br> 他還發現一個情況。</br> 在今天的宴會上,之前一直比較活躍的原秦王潛邸的那些武將們,今天比較安靜老實。</br> 秦瓊直接就還在白鹿塬療養,根本沒回京。</br> 尉遲恭今天格外的老實,坐在那里跟個木頭一樣,程咬金則只知道吃東西,一句話沒說,其它侯君集段志玄張士貴等這些將領,也出奇的安靜。</br> 很明顯年前皇帝對潛邸諸將的人事調整也是定下來,年后這些人基本上都要外放都督,只有侯君集等少數幾人留京。</br> 這中間肯定還有皇帝找他們談話,或者是借機敲打了一二,所以現在一個個老實了。</br> 有段時間,據說秦王府舊部很抱團,甚至房玄齡長孫無忌都不止一次的替他們向皇帝提起,說皇帝對舊部們不太意思,甚至還有人提出過以前秦王府的兵,都要全部授官。</br> 但這些全都被李世民回絕了。</br> 他不再是秦王也不再是天策上將軍,而是大唐天子。</br> 大家現在也慢慢領悟過來了,這其實也挺好,如果繼續還是以前奪嫡爭儲時那一套,那朝堂就會分裂,這不利于團結發展。</br> 對武家來說,眼下這樣就挺好。</br> 四叔武士彟當初也是拿過李淵免死鐵券的元謀功臣,如今也終于在新皇朝中坐穩了涼州都督之位。</br> 他武懷玉兄弟更沒再被當成是舊皇元從區別對待。</br> 懷玉目光尋找魏征。</br> 發現魏征今天倒是難得的挺安靜。</br> 這位魏左丞喜歡吃菠菜,也喜歡吃醋芹,今天宮宴上既有菠菜也有醋芹,魏征就吃的挺高興。</br> 太上皇、皇帝在那里互相稱贊,</br> 王公大臣們更是滿口贊詞,魏征不屑,但也沒再去破壞氣氛,也許是李世民上次給他還了一千貫錢,還給他翻新了大門和廳堂,連皇后都還賞賜了他家兩回,魏征今天也就特別給皇帝面子。</br> 畢竟太上皇都難得出來了。</br> 當太常寺的博士出來,高聲稟報新年已至,李世民舉起了手中舉杯,站起來。</br> 所有人一起站起來。</br> “賀!”</br> “新年吉慶!”</br> “貞觀大吉!”</br> 貞觀,代表著新皇的新年號也正式啟用了。</br> 據說這個年號,是房玄齡杜如晦蕭瑀陳叔達宇文士及魏征王珪等新老舊臣們一起選出來的諸年號之一,皇帝從中欽定了這個。</br> 貞:天地之理主于正,觀:以示人也。</br> 這兩字取自易經,天地之道貞觀者也,天地間萬事萬物的發展,自有其一定客觀規律,這規律就是正。</br> 貞觀這個年號,頗有幾分漢代文景之治時推行的黃老無為之治中庸的意思。</br> 遵循客觀規律,那就是不能瞎折騰,隋朝不就是因為征遼東修運河建東都開西域等折騰的太過而亡了嗎?</br> 也許用老百姓能理解的話來說,就是有多大肚吃多少飯,有多少力氣干多少事。</br> 這個年號,透露出的是新皇的執政綱領,挺好。</br> 李淵是創業開國天子,他的使命是打天下,統一中原,這是首要的。</br> 李世民將是守業天子,他要把已經打下來的天下,恢復繁榮興盛,讓大家過上溫飽的日子。</br> 李淵時要積極進取,到李世民時卻要更注重穩了。</br> 懷玉舉著酒杯,也高呼貞觀大吉。</br> 也許今天這二字喊出來,許多人都還不會想到,這二字在中國歷史長河上的地位。</br> 貞觀之治。</br> 雖然貞觀不是盛世,卻是治世,</br> 今天,貞觀之治正式開啟,武懷玉也覺得心潮澎湃,他也有幸參與其中,將一起見證歷史。</br> 貞觀朝,不是大唐最強大最富裕的時候,但貞觀卻絕對是大唐最自信的時代。</br> 這個偉大的時代,一切都是圍繞著御座上的那位年輕天子。</br> 他比懷玉大十歲,今年才二十八,一個不滿三十歲的年輕帝皇,將在中國歷史留下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歷代帝王中的楷模。</br> 秦皇漢武唐宗!</br> 一興奮,不免多喝了幾杯,武懷玉居然喝醉了。</br> 懷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br> 潤娘告訴他昨晚他是被隔壁老魏送回來的,還吐了人家老魏一身。</br> “一時高興,多喝了點,那劍南燒春喝的時候不覺得什么,可風一吹就倒,一點不比咱家的武侯燒差?!?lt;/br> 大年初一,天又下雪。</br> 今年的雪似乎特別多,聽說草原大雪成災,估計這會草原各部也沒有過年的喜悅,指不定還相互攻伐搶劫呢。</br> 新年了,換新衣。</br> 先在自己院里接受院里人的拜賀,還給每人一個紅包。</br> 發完紅包,懷玉帶著三媵四妾去玄符的小院,她大過年的也不肯出來,于是只能來院門口跟她打招呼拜年了。</br> “替我跟阿耶阿娘拜年啊,”樊玄符堅持要等生了孩子后再出院門,不過她倒也提前準備了許多禮物,讓劍一她們拿去。</br> 老武和柳氏對于二兒媳沒來請安拜年倒是不在意,反而吩咐不要打攪讓安心養胎。</br> 大嫂程氏仍是安靜溫柔的樣子,但自從上次去程家見識了大嫂舉手就要買五百戶奴隸的大手筆后,他覺得這溫柔的大嫂比以前提斬馬的樊玄符還要厲害。</br> “年后,我想隨四叔去涼州,”</br> 廊下,兄弟倆籠著袖邊走邊聊,武懷義想主動去邊疆求取功名。</br> “大嫂肚里還沒動靜,阿娘肯讓你現在出京?”懷玉笑問。</br> “其實你嫂子已經有了,”</br> “有了?”</br> “嗯,昨個早上惡心嘔吐,你不在家,便請醫師看診,確定是喜脈了。”</br> “大嫂有了,你更不便去涼州吧?”</br> “你嫂子支持我去涼州,男兒當志在四方嘛,你那首詩不也寫,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涼州嗎,我也想覓個侯爵。”</br> “那你不如隨我去鹽州。”</br> “現在不比之前在隴右,你現在是刺史了,我也是統軍,哪里還可能再同州任職,四叔說安排我去沙州?!?lt;/br> “敦煌?”</br> “嗯,當年史萬歲發配當戍卒的地方,”懷義拍了拍兄弟手臂,“希望明年過年時我們兄弟再見,各自功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