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近宮門前。</br> 懷玉整理了下朝服下車,東宮門前這塊地還算干凈,雍州衙門特意在這塊鋪了浐河沙。</br> 宮前百官聚集,天寒地凍,許多官員都在朝服外披上了皮草。</br> 什么貂皮裘衣,甚至是羊皮禙子,還有披狐裘、熊皮等的,昏暗的燈光里,倒像是一群牛鬼蛇神在聚集。</br> 懷玉自己穿的是紫貂大氅,手里還抓著個銅暖手爐。</br> 不少人跟他打招呼,武懷玉現(xiàn)在混的不錯,司經(jīng)局太子洗馬兼崇文館學(xué)士、館主,人畜無害的一個職事,但好些皇親國戚、宰相王公子弟在崇文館讀書,甚至以后也可能去讀書,</br> 對孩子老師肯定得客氣點,何況人家還是東宮官,武懷玉還有神醫(yī)、大畫師、大詩人這樣的身份,既無利害沖突,反而還是能用的上的,自然也就客氣。</br> 太常卿兼軍器監(jiān)楊師道最近對武懷玉挺熱情,幾次送禮物上門,就想請懷玉給他和公主畫像。</br> 楊駙馬不僅直接送了許多錢絹做訂金,人家還在懷玉家的千金堂等買了許多丹藥、鹽、皂等,成了長期大客戶。更別說,老楊對武士恪這個下屬很關(guān)照,不僅贈送伎妾,老武的考核還給了最好評價。</br> “二郎最近可否有空?”楊師道笑著過來,還遞給懷玉檳榔。“嶺南來的玩意,挺提神的。”</br> “我嚼兩片薄荷就好,這個檳榔啊吃多了可不好,要是常嚼,會讓你的嘴巴越來越小,將來連口都張不開,肉都吃不了,只能喝粥,這東西是有毒的。”</br> 楊師道嚇了一跳,“我家有奴仆在嶺南辦差,給帶回來孝敬的,娘的,居然敢給我下毒,回去就把他杖殺了。”</br> “別,這檳榔也只是微毒,偶爾吃一點也不要緊,就是不能多吃,最好還是要炮制一下先,那人也肯定不是存心謀害楊公的。”</br> “二郎既然為他說話,那我就饒他狗命,但這種人不能留了,回頭我讓下人把他和一家子都送給二郎吧,二郎也別留在身邊用,打發(fā)到莊子里去種地便是。”</br> 楊師道不容懷玉拒絕。</br> 人家這順梯子爬的本事是真強,但人家也有這本錢,區(qū)區(qū)一房奴隸算個甚,九牛一毛都不如。</br> “二郎啊,最近總感覺腰膝酸軟,你看我這是不是要調(diào)理一下?”</br> 懷玉便直接給他搭了一下脈,又問了下情況。</br> “楊公這情況,可能是過于操勞,身體有些虛弱,腎氣不足,我建議用六味地黃丸,如果楊公想要多添些子嗣,那么六味地黃丸一個療程后,可以改用五子衍宗丸,不僅能夠解決腰膝酸軟的癥狀,而且還能讓你龍精虎猛,多子多福。”</br> 楊師道嘿嘿一笑,“這個好這個好,”</br> “回頭我給千金堂寫方子,讓他們配制好給楊公送去,楊公照說明服用便好。”</br> “二郎啊,昨日圣人召見,說到對付云州恒安苑君璋之事,提到二郎上的奏章,你那番對苑君璋勢窮的分析,圣人很贊同,”</br> “我已主動請纓要去河?xùn)|,年后便去,負(fù)責(zé)招撫苑君璋收復(fù)云中,我向圣人請求以你為副,咱們一起建功立業(yè),收復(fù)云州。”</br> 楊師道本以為他為武懷玉爭取到這么個副使之職,是給武懷玉爭到立功機會,是個很大人情,結(jié)果武懷玉并沒有很高興的表情。</br> “怎么,你不想去?”</br> “有些突然。”懷玉心中無奈。</br> “機會難得啊,天下一統(tǒng),如今也只剩下苑君璋和梁師都這二反賊,再不抓緊,湯都沒的喝了。”</br> 大唐起兵以來,一直沒有怎么收拾代北的苑君璋和朔方的梁師都,倒不是打不過,而是唐初戰(zhàn)略決策,本就是先平中原各路反王,對突厥是爭取聯(lián)合。</br> 雖然后來突厥一直侵襲,但李唐都是能不打就不打的態(tài)度,先盡量安撫,實在不行就給點錢帛,務(wù)必先專心統(tǒng)一中原。</br> 所以對梁師都、苑君璋他們,主要策略就是限制他們南侵就行了,有意留著他們做與突厥人的緩沖區(qū)。</br> 他們要是敢來犯,就打回去,但并不大動干戈的滅掉他們,就為與突厥多些緩沖區(qū)。</br> 先南后北,攘外先安內(nèi)。</br> 這個策略其實還是挺成功的,大唐平定中原速度很快。</br> 如今中原平定,自然也就開始要向北,在唐突決戰(zhàn)之前,肯定要先收拾掉這兩殘余。</br> 苑君璋是劉武周殘余勢力,從當(dāng)初擁有雁門、馬邑、云中三郡,到如今只剩下恒安一鎮(zhèn),其實力是最弱小的。</br> 不僅武懷玉看出來苑君璋山窮水盡如今只能降唐,其實朝中稍有見識的人都看的出來。</br> 楊師道做為皇帝姐夫,搶到這招撫任務(wù),那就是去撿功勞的,他請求帶武懷玉為副,那自然就是給懷玉分功勞。</br> 別人要是能得到這機會,感激不盡。</br> 可武懷玉本沒打算去。</br> “你莫非覺得這趟差事還會有麻煩?”</br> “難道苑君璋還敢再有反復(fù)不成?”</br> 苑君璋其實在武德六年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投降過唐朝了,先是云中苑君璋與馬邑高滿政聯(lián)兵襲雁門,未能攻下,李淵派使招降,許諾給鐵券保證不殺。苑君璋拒不接受,再次進(jìn)犯代州,仍被唐將擊退。</br> 馬邑的高滿政提出殺突厥人歸附唐朝,苑君璋不聽。高滿政便暗中降唐,率部襲苑君璋,苑君璋逃奔突厥,但其一子及突厥二百騎被殺。</br> 事后,苑君璋領(lǐng)突厥大軍殺回來,攻陷馬邑,將投唐后被加封為朔州總管、榮國公的高滿政擒殺,但不久又只能棄守馬邑退守恒安。</br> 唐軍大舉反攻,其部下多脫離他投奔唐朝,苑君璋畏懼,也主動請降,李淵派使者元普賜給他鐵券,還賜封他官爵,結(jié)果頡利可汗派人前來,苑君璋又反悔,把元普擒送頡利,被頡利所殺。</br> “苑君璋勢窮矣,連他的兒子都要歸附大唐,其部下更大多欲內(nèi)附,今年突厥南下大挫,苑君璋也當(dāng)看的出形勢的,楊公去招降,苑君璋絕無再反復(fù)之理,更不敢說劫使謀害,楊公不用擔(dān)憂。”</br> 楊師道哈哈一笑,“既然如此,二郎你也就別猶豫了,跟我走一趟,可能也就兩三月時間,到時這大功輕松到手。”</br> 早朝。</br> 無聊的一番儀式后就結(jié)束了。</br> 內(nèi)侍宣旨,點了一些名字,要他們留下廷議召對,不僅有宰相們,也還有兵部尚書杜如晦、太常卿楊師道等人,</br> 太子洗馬武懷玉名字也在其列。</br> 果然,來到殿中,換了身團龍袍的李世民直接就說起對梁師都和苑君璋的計劃。</br> 對梁師都是打,對苑君璋則是撫。</br> “以柴紹為朔方道大總管,薛萬徹為副,牛進(jìn)達(dá)為先鋒,討伐梁師都。”</br> “陛下,臣反對!”</br> 皇帝話音未落,黃門侍郎王珪站了出來高聲反對,“我大唐與突厥九月才在渭橋結(jié)盟休戰(zhàn),如今不過三月時間,便又要再起干戈,陛下難道就不能韜光養(yǎng)晦?”</br> “當(dāng)初說好的休養(yǎng)生聚十年,陛下都忘記了嗎?”</br> “這兵戈一起,突厥人便又有南侵口實,到時豈不又要戰(zhàn)亂不休,百姓如何休養(yǎng)生息?”</br> 緊接著尚書左丞魏征這時也是立馬跟進(jìn),堅決反對出兵攻打梁師都,“我大唐若出兵討伐梁師都,突厥頡利必然南下庇護(hù),到時唐突大戰(zhàn)再起,永無寧日也。”</br> “請陛下暫且隱忍。”</br> 李世民忍不了,一天都忍不了。</br> 兵部尚書杜如晦雖是書生,卻也是堅決主張打。</br> “陛下,臣得報突厥九月退回草原后,今冬草原發(fā)生白災(zāi),凍死許多牲畜,如今也是自顧不暇,而且漠北的鐵勒諸部也都不服突厥欲谷設(shè)、拓設(shè)等管束,”</br> “突厥人受災(zāi),便向鐵勒諸部征集牲畜草料重稅,完全不顧鐵勒人死活,引起鐵勒諸部極大不滿,如今他們已經(jīng)打起來了。”</br> “臣以為,眼下正是我們出兵收復(fù)朔方的絕好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br> 今年長安冬天的雪很大。</br> 塞北的雪更大。</br> 據(jù)報,大雪深數(shù)尺,這種大雪在草原上,叫做白災(zāi)。</br> 這是要命的雪災(zāi),會有無數(shù)牲畜凍死,而對草原人來說,牲畜就是他們的根本,出現(xiàn)這種大災(zāi),牲畜凍死,那么就要餓死人。</br> 一般大白災(zāi)后,草原就會陷入動蕩,要么所有部落團結(jié)一致,南下?lián)屩性越鉀Q饑荒,要么就大魚吃小魚,大部落搶小部落,突厥汗國搶鐵勒、契丹部屬的牛羊,或是加稅。</br> 但大災(zāi)之年加稅肯定引發(fā)叛亂。</br> 所以要么內(nèi)斗,要么外侵。</br> 但春夏季節(jié),不適合大規(guī)模的南下侵犯,路上無草,牛馬無膘,支撐不起長途行軍,萬一邊關(guān)警戒提防,那么他們可能就得凍餓死在半路。</br> 最好的入侵季節(jié)還是在秋季,秋高馬肥,天氣涼爽,牛羊肥壯。</br> 殿上。</br> 陷入了很大的爭執(zhí)中,兵部尚書杜如晦建議趁機攻打梁師都、招降苑君璋,解決這最后兩個反王。</br> 而左仆射蕭瑀更猛,他提議不僅要收復(fù)朔方和云中,還要趁突厥病要他命,拿下朔方云中后,還要趁勝追擊,把河套五原和代北定襄也給一舉奪回。</br> 若是到時有機可乘,還要把敕勒川的突厥汗庭給他破了,把突厥人徹底趕過陰山去。</br> 可吏部尚書長孫無忌堅決反對直接出兵突厥,這位在家停職反省了一段時間如今再次恢復(fù)原職。</br> “我們不能言而無信,唐突盟約才剛重訂三月,不能主動撕破盟約。”長孫無忌認(rèn)可此時收復(fù)朔方云中,但不能打突厥。</br> “玄齡?”</br> 皇帝沒急著表態(tài),而是問起心腹中書令房玄齡。</br> “陛下,在突厥沒有背約侵犯的情況下,我們主動出兵便是背信棄義,必然勞民傷財,這不是王者之師,而且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準(zhǔn)備好。”</br> “臣建議派出秘使聯(lián)絡(luò)漠北的薛延陀、回紇等鐵勒部落,厚加賞賜,甚至許以和親,承諾滅突后冊封其建國稱汗,讓他們叛離突厥,與頡利相斗,咱們則出兵收復(fù)朔方、代北,”</br> “一步一步來,不出三五年,到時其必然部落盡叛,六畜無余。”</br> “然后待其有罪,出兵討伐,名正言順,王者之師也。”</br> 李世民捋須點頭,正要開口,目光掃到殿中武懷玉,發(fā)現(xiàn)他似乎并不贊同。</br> 武懷玉一聽到和親二字,眉頭不由自主的便皺起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