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br> 進入臘月以來，下了好幾場雪，一場比一場大，天也一天比一天冷，尾檐下都結了厚厚的冰溜子。</br> 天寒、大雪，紅梅綻放。</br> 長安城的貴族們在賞雪，那些士人還吟詩做賦。</br> 不過對于底層的人來說,他們感受到的卻只有老天的威嚴和無情，一夜北風吹，天明又有許多窮人、乞丐凍死。</br> 很多百姓凍的在家瑟瑟發抖，連門都出不了，衣服太薄御不了寒，唯有破屋還能擋些風雪寒冷。</br> 懷玉起來,昨晚依然睡的很香。</br> 暖炕真是過冬的寶,躺在上面人都不想起來。</br> 樊玄符真的懷上了,武懷玉自己把出來的喜脈，確認自己懷孕后，樊玄符現在把自己隔離在了小院，就自己貼身婢女服侍，其它人誰也不能進那院，吃用飲食就更別說了。</br> 對于這份小心，懷玉也無話可說，聰明的潤娘她們更是絕不靠近小院半步，更不會這時送什么吃食,以免萬一有什么事扯不脫干系。</br> 雖然懷玉覺得玄符有點小家子氣，但畢竟頭胎，小心謹慎一些也說的過去。</br> 他現在一天都只能在院門口見了玄符一兩面,還是她出來散步時隔著院門聊幾句。</br> 虎斑細犬和金毛松獅突然從雪地里奔跑過來，直接就往懷玉身上撲，這兩只狗子很喜歡雪,下越大越興奮,在雪地里奔跑打滾。</br> 近來很忙，都沒時間去打獵,這兩只本來是好獵狗，現在也只能天天在這院里養膘了，幸好這院夠大。</br> 樊五娘僧婢三姐妹過來，一人一件皮毛大氅。</br> “阿郎也不怕冷。”</br> 自大娘子玄符安心養胎后，倒是讓這三媵四妾們可以雨露均沾了，一旬十天，他們七個，媵一人兩天，妾一人一天，剛好排滿，倒是苦了武懷玉，只能經常找借口休息。</br> 安排的滿滿當當，一點空閑都不給留，這都出自縣君武柳氏之手。</br> 只有在媵妾們剛好來事的時候，還能有個喘息，可現在武柳氏居然跟她們七個交待，萬一遇上不便之時，便讓她們安排自己貼身婢女通房。</br> 懷玉堅決反對。</br> “你們這是要來打雪仗嗎？”</br> “我們才不打雪仗呢，太冷了。”</br> 懷玉卻是童心未泯，直接抓起一把雪，捏成雪團就扔向僧婢樊五娘,五娘措不及防，雪團落到肩上，濺散開來，灑到臉上脖子里，冷的一激靈，驚叫起來。</br> 樊九娘金剛便立馬抓起雪團還擊，為堂姐報仇，懷玉仗著身手好，靈活走位，邊走邊還擊，幾個媵妾都被他打的尖叫連連。</br> “十三，快來幫忙。”</br> 打不過的她們趕緊叫自己的劍婢上場增援，這些侍女們倒也知曉懷玉平易脾氣，也都紛紛加入戰斗。</br> 懷玉一時也寡不敵眾，被一群女人圍攻，雪團亂飛，砸的雪粉四濺，渾身都是雪粉印子。</br> 兩只狗子也加入戰斗，增援懷玉，撲倒一個又一個。</br> 等玩了好一陣，才終于結束，大家都玩的頭頂冒煙，滿面通紅。</br> 這下倒是一點也不冷，甚至有點熱了。</br> “趕緊回屋去，可別受涼了。”</br> 回屋換了身衣服，早餐也已經準備好。</br> 羊雜湯、小米粥，配上點酸蘿卜酸海帶小菜，一點霉豆腐，再來籠小籠包，豐盛又營養。</br> 高惠安姐妹倆現在都快養出雙下巴了，白白胖胖還帶著點嬰兒肥了，雖然還沒有一百二，但也差不了幾斤了。</br> 不過好在懷玉天天讓她們鍛煉，身材也只是豐腴倒不肥胖，雖然武柳氏覺得再胖點好，覺得肥美才好，但懷玉覺得現在就挺好。</br> “這幾天來送禮的客人不少，另外咱們家的莊子、租客也都陸續來送禮，”潤娘負責管懷玉這院的賬，趁著早餐時間，給懷玉稟報。</br> “今年大家不是都挺困難嗎，怎么租客還來送禮？”</br> “今年大家都困難，但年底了，總得有所表示，這既是慣例，也更是禮節，少不得的，今年交不了租，可送點家里的土產，雞鴨或是些干蘑菇、薪炭之類的也是表表情義。”</br> “咱們永興坊里的許多街坊鄰居，也都來送禮。”</br> 永興坊緊鄰皇城東宮，這里的居民大多是貴族官員們，也有一些是長安諸衙的吏員雜任等，加少部份的工匠，還有些則是租住的士人、學生等，相對來說，還是條件較好的一批人。</br> 但今年情況都不是很好，不少人之前也都來找坊里的武懷玉借過錢糧，有些人已經還清了，有些還了一部份，還有人則還沒還，要過年了，便要上門來坐坐，有錢還的就還錢，沒錢還的也要來打聲招呼，甚至不管貴賤，總得送點年禮表示表示。</br> 武家在永興坊里算新貴，官爵地位不是最高的，最高的是秦瓊，還有幾位皇親國戚，但武懷玉卻是坊里對大家最好的，借糧借錢不說，甚至有個什么鄰里糾紛，家庭矛盾，找上來，武懷玉父子也愿意幫人調解。</br> 做為新貴，武家很愿意結善鄰里，以提高武家名譽的。</br> 之前武家嫁女娶親，甚至還邀請了街坊吃席，還給每家發了面，就是酒席剩下的飯菜，也都送給了坊里窮困的人家。</br> 如今永興坊不少普通坊民，把孩子送到懷玉家的鋪子里做學徒伙計，或是直接送到武府做隨從仆人，因此懷玉既是他們的街坊鄰居，甚至也是他們的東家。</br> 別看齊國公秦瓊那是實封功臣第四，他妻子還是縣主，其它幾家皇親國戚也都地位尊貴，但要說如今永興坊里，名聲最好的還是武家。</br> “對了，隔壁魏家，也送了些禮物，有一套書，還有兩壇魏公酒，裴娘子親自送上門的，她說先前的事非常感激二郎呢。”</br> “哦，給回禮了嗎？”</br> “奴自作主張，給回了一套香皂、兩塊隴右鹽磚還有兩塊劍南茶磚，裴娘子收下了。”</br> 懷玉喝口羊雜湯，味道鮮美滴很。</br> 上次皇帝替魏征還了那一千貫錢后，懷玉自然也是把賬了結了，房契、藏書都還給了魏征。</br> 這事了結后，魏征對懷玉好像改變了些態度，起碼在門口碰到了現在也會打聲招呼了。</br> 裴娘子更是經常不時的來登門拜訪一下武柳氏。</br> “阿郎，千金堂的趙掌柜，還有長生堂樊掌柜、寶玉堂劉掌柜、美玉堂楊掌柜他們也都來府上，提到年底了，是否要把賬上的利潤，拿一些出來支使給大家？”</br> 懷玉的各個產業，有自營的也有合伙的，但都用的是東伙模式，主要由掌柜的打理經營，東家只負責選掌柜和投錢、審核賬目這些，平時的事務是不管的。</br> 分紅的賬期約定的都是五年一期，不過每年可以適當支取部份。</br> 懷玉自然是不缺錢，但掌柜、資深伙計們還是想分一些過個喜慶肥年的。</br> “賬上利潤多么？”</br> “幾家商號鋪子今年都賺了不少，除去開分號、進貨買原料等等開支，也還有不少剩余，放在賬上暫時也沒什么用，閑置著。”</br> 賬上有錢閑置，最好的利用當然是擴大規模，開分號，不過懷玉也明白，其實大家也很在意眼前的實惠。</br> 特別是那些掌柜、伙計們有資格拿身股的，都想早點分錢改善下現狀。</br> “五年一賬期，賬期還沒到，但大家也確實辛苦了，這樣，拿出紅利一半來先分吧。”</br> 一半紅利，東家的銀股拿九，掌柜伙計們的身股拿一，其中大掌柜獨享半成。</br> “沒有身股的伙計、學徒，以及那些醫師、藥工、匠頭們，除了辛金外，過年也要發點福利賞錢，潤娘你辛苦一下，把這些賬弄出來。”</br> “對了，咱家里的也別忘記了，”</br> 武家如今也是大宅門，主子仆役很多，雖說家里公用這塊是武柳氏管著，但懷玉還是堅持他院里出錢，給大家發月錢。</br> 老武懷玉懷義懷良爺四個，每人每月三千錢。</br> 武柳氏、大嫂程氏、妻子玄符、小妹每人也是三千錢。</br> 樊家媵嫁三姐妹還有老武妾侍王氏，每人是兩千錢，至于潤娘、高氏姐妹、伊琳娜，還有懷義的三個妾，以及老武新納的兩妾，每人則是一千五百錢。</br> 再往下，就是家里的奴婢仆役了，劍婢們每人每月五百錢，其余的則是三百、二百錢和一百錢。</br> 這筆錢是月錢，也就是零花錢了，并不算是工資。</br> 尤其是那些奴婢們，正常來講他們是沒有工資的，包吃包住包衣服等一切，但懷玉還是每月給一點，相當于賞錢，他們可以買點自己想買的東西。</br> 雖然每人不多，但現在家里人多，算下來一個月也得好幾萬錢，雖然老武夫婦覺得沒必要，但懷玉還是堅持發放，他現在產業不少，這點開支倒不算負擔。</br> 這錢發下去，效果還是不錯的。</br> 潤娘、僧婢幾個管錢糧賬目的，懷玉甚至還有一份額外補貼，如潤娘本來是月錢一千五，但懷玉額外補了一千。</br> 平時也還會經常給她買些首飾啊，甚至直接給她些錢絹，畢竟她可是自己寵妾，還是大會計，管賬也很辛苦。</br> 大嫂程氏也會給她院里的下人發一份月錢，這個事懷玉不干涉，大嫂也是個富婆，程咬金的嫡長女，出嫁時十里紅妝，陪嫁幾百萬，地都千畝，私房錢豐厚著呢。</br> 昨日懷義帶大嫂去程咬金家送年節禮，懷玉倒也跟著去了，程咬金告訴懷玉，他年后要去劍南瀘州做都督了，都督四州軍事，皇帝派他去蜀中，主要原因是劍南的獠蠻一直在作亂。</br> 益州大都督竇軌之前就上奏，要出兵鎮守叛亂獠人，李世民沒允許，只讓安撫，但明顯效果不好。</br> 現在派程咬金這心腹去做瀘州都督，這殺神去了，估計得有不少桀驁野蠻的獠人部落要被抹除了，長安到時可能要多幾萬獠人奴隸。</br> 反正程咬金這還沒出長安呢，就已經問懷義、懷玉兄弟倆，到時想要多少獠蠻，他到時替他們買，絕對便宜，而且優先挑選最強壯的丁口。</br> 代購獠奴，產地一手價格，據說程咬金不是頭次跟人談這個買賣了，好多跟程家關系好的，他都接受預訂。</br> 清河崔氏據說胃口很大，想要找老程弄上千八百的獠蠻奴回來種地。</br> 斯斯文文的程大嫂，對父親也不客氣，直接豎起一個巴掌，“阿耶給我留五百，要青壯的。”</br> “不就五百個，沒問題，”老程答應的很痛快。</br> 可大嫂卻接道，“不是五百個，是五百房。”</br> 五百房，那就是五百家獠奴，最起碼得是一對青壯夫婦帶上兩三個孩子，或是一兩個不算很老的父母，哪怕一房按五口算，這豈不得兩千五百人？</br> 懷玉都驚訝了。</br> “一房奴隸算五萬錢，這五百房，不得兩萬五千貫？”大嫂雖有很厚的嫁妝，也拿不出這么多來吧？</br> “青壯的獠奴，還是按房賣，在長安會很搶手的，到時賣掉四百房，留一百房，差不多這一百房獠奴都不用花錢。”大嫂說的挺平淡。</br> 懷玉卻直呼臥槽。</br> 看不出來大嫂還有這天份，這算盤打的好啊。</br> 從他爹那拿一手貨源，原產地一手價格，沒有中間商賺她的差價，還是最優質的奴隸，包送到長安，她可以提前找好買主，到時直接讓買家交錢提貸，都不用她操什么心，這賺取的利潤，還真有可能白嫖這百戶獠奴。</br> 那可是價值能達五千貫啊。</br> 這獠奴原產地肯定便宜，尤其是戰俘的話，但長安卻不便宜啊，所以按長安價，那這就是價值起碼五千貫。</br> “二郎要不也預訂五百房？”大嫂對懷玉道。</br> “程叔，能有這么多俘虜？”</br> 老程哈哈一笑，“既然我都親自出馬了，那還能輕饒了好些叛獠，當初段綸、竇軌、郭行方、韋云起他們征討叛獠，哪次不是要俘虜數萬，我豈能比他們差，不說俘十萬，但三五萬總得要的。”</br> 懷玉一點不懷疑程咬金這話，這家伙是真干的出來，反正在唐人的眼中，西南的獠、蠻、羌等這些土著，根本就算不得人。</br> 管你多少人叛亂，既然搞事情，引的大軍征討，那些將軍總管們可不會查的那么清楚，到時大軍過處，皆夷為平地，人口皆俘虜，發賣為奴，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操作了。</br> “那我也訂五百房？”</br> “沒問題。”老程哈哈大笑，言語間，爺幾個，已經把西南一千戶獠人部落內定成奴隸了。</br> 懷玉也清楚，他如果能從中賺五千貫，回頭肯定要拿出一兩千給程咬金和他部下們的。</br> 這就是權利，</br> 竇軌段綸郭行方等以前也都是這么干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