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月。</br> 初一朔朝。</br> 武懷玉見了魏征，笑著跟他打招呼，魏征憤怒的扭過頭去不搭理，一臉憔悴，無精打彩。</br> “該！”今天被特意召來上朝的段綸恨恨道。他到現在都不能原諒魏征，軍器監干的好好的,準備大展拳腳，結果讓魏征直接彈劾免官奪爵了。</br> “段公今日上朝，是要恢復官爵了吧。”</br> “誰知呢?！倍尉]無奈道。</br> 新皇大封官爵，他卻在家無人問津，那滋味難熬啊，“二郎啊，我最近也想修道,我聽說你師傅逍遙子前輩開創龍門派，你現在也是龍門派的掌門了吧，你能不能收我做徒？”</br> 懷玉瞧了瞧他。</br> 三十幾歲的駙馬都尉、皇帝的姐夫，就算現在沒官爵在身，那也不是一般人啊。</br> “段公正值青壯，怎么也有修道之心？”</br> “閑的?！倍尉]也不掩飾，“這人一閑下來就無聊，可我又不愿意跟河間王一樣，整天喝酒聽歌看舞沉迷酒色的，”</br> 懷玉心想,你是想，但公主也得愿意讓你沉迷酒色啊。</br> 人家李孝恭府里歌舞伎數百,那真是快活似神仙。</br> “要不我代我師傅收你做個記名弟子，傳授你一套龍門心法，再授你八部金功剛和八部長壽功，你先在家修練？”</br> “好,”段綸一口應下，非常興奮。</br> 人不能太閑,尤其是年輕人,做為駙馬,想沉迷酒色都沒條件，想做點其它的，更處處受限。</br> 不如干脆修道，這也算是一種姿態，算是對皇帝的徹底臣服，也算是無聲的一點吶喊了。</br> 朔朝很隆重，在京百官都來了。</br> 今天這朔朝出人意料，皇帝居然主動的提起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哥倆。</br> 六月初四那天，李世民讓尉遲恭持帶血槊請李淵下詔，說建成元吉謀亂造反，請下旨誅殺。</br> 實際他去請旨的時候，建成元吉兩人都已經被殺了，李淵的旨意不過是補發，給整個事件定性而已。</br> 而當天，李世民也以李淵名義下詔，除建成、元吉屬籍，將他們從皇族除名,貶為庶民待遇，死后以庶民身份草草的埋葬。</br> 眼下李世民繼位登基,突厥也退兵，一切紛擾也算塵埃落定，李世民也坐穩了皇帝寶座。</br> “追封建成為隱王，元吉為海陵王，以禮改葬。”</br> 李世民還讓大臣給兩人議謚號。</br> 皇帝給兩個除籍的兄弟恢復王爵，明顯也是為身后之名，也是安撫以前二人的舊部。</br> 但從他給建成定的封號息王，也看出他的心思，息，息事寧人。</br> 新任禮部尚書芮國公盧寬，出班請奏。</br> “息王當定謚號戾！”</br> 不悔前過曰戾，不思順受曰戾，知過不改曰戾。</br> 戾是一個惡謚，比如漢武帝造反被殺的太子劉據，謚號戾太子。還有明代土木堡之變后，叩門天子的弟弟景泰即位，他后來病死前還被奪門兵變，死后也得了個戾的謚號。</br> 盧寬這個戾的謚號，議的很沒水平。</br> 連武懷玉站在殿中都能明白些李世民的心思，這個時候是要平息舊事，是做給還在的人看的，既然是安撫，不是懲罰，那就沒必要上惡謚，否則與出發點不相符。</br> 果然，李世民眉頭一皺，直接否決了這個謚號。</br> 御史大夫杜淹出列，這位杜如晦的叔父，也是天策府的元勛，不過杜如晦兄弟跟杜淹這個叔叔卻有仇，因為當年杜如晦大哥和弟杜楚客，與叔父杜淹落到王世充手里。</br> 杜淹居然向王世充詆毀杜如晦大哥，害他被殺，弟弟楚客也被囚禁，差點餓死，李世民平洛陽后才得救。</br> 當時杜淹因為是王世充的人，本來要處死，杜楚客居然為杜淹求情，但杜如晦不愿意救這個殺兄的叔父，杜楚客勸兄長不要自相殘殺，甚至以自刎相逼，最終如晦才出面向李世民求情，救下了杜淹。</br> 杜淹進了天策府，杜楚客卻隱居嵩山。</br> 如今叔侄倆個，一個是兵部尚書，一個是御史大夫，但關系卻非常不睦，其實這種名門世家里的內斗很常見，爭斗的原因也是嫡庶導致的。</br> 杜如晦的祖母死后，其祖父又續娶了繼室，正是杜淹的母親，杜如晦的祖母是太原郭氏，這也是頂級名門之一，杜淹的生母家世就差些，從小沒少受嫡系這邊的歧視，所以自然也仇視嫡系的，最后鬧出叔侄相殘的事來。</br> 由此可知，杜淹絕不是什么善薦，當年李世民與建成內斗，杜淹就非常積極出策奔走，還在楊文干事件后被流放，玄武門后才被李世民召回，直接授與御史大夫這樣的要職。</br> 此刻，杜淹就向李世民建議，給建成謚號靈。</br> 靈也是惡謚。</br> 好祭鬼怪曰靈，極知鬼神曰靈，不勤成名曰靈。</br> 以靈為謚，一般都表示比較荒唐。</br> 戾和靈，都很惡。</br> 李世民心里倒是愿意用這兩惡謚，但今天追封兩兄弟的本意不是鞭尸，這殿上百官之中，還有許多建成舊部，如魏征、王珪、韋挺等人，建成雖然被誅，但他并不是什么荒唐太子。</br> 只不過是權力相爭失敗而已。</br> 謚戾和靈，魏征等人都不會答應的。</br> 果然，杜淹話一落，當年因楊文干事件，一同被李淵貶放的原東宮的王珪立馬站出來反對。</br> 升任黃門侍郎的王珪很不客氣的開始當面攻擊杜淹，并數建成的功績。</br> 李世民聽的直皺眉頭。</br> 今天可不是來給建成開什么表功大會的，今天只是為當初的事劃上一個句號，徹底蓋棺封印的。</br> 眼看魏征、韋挺等不少大臣都開始說建成之功，甚至宇文士及這自己人也跟說戾、靈不好，李世民不能忍了。</br> 尚書右仆射封德彝察顏觀色，注意到了皇帝的不滿。</br> 立馬站了出來。</br> “陛下，臣以為，謚號為靈可取。六月初四日事，早有定論。</br> 建成殘忍，豈主鬯之才，元吉兇狂，有覆巢之跡，建成、元吉，實為二兇。中外交構，人神不容。用晦而明，殷憂啟圣，善惡早分，社稷乃定。</br> 如今陛下追封贈謚，實是念及兄弟情誼，并非他們做的那些惡犯下的那些錯就不存在了，魏征、王珪、韋挺這些人時至今日，卻都還不能正視，只想為舊主沽名釣譽，枉顧事實，實在不該！”</br> 封德彝為相多年，他這話一出，立馬讓朝堂的氣氛一變，這位可是皇帝的心腹啊。</br> 房玄齡杜如晦等也一起站出來支持封德彝。</br> 李世民順勢便點頭，就許了靈這個謚，息靈王，元吉則謚號為剌，剌為謚，意為暴戾無親，同樣是個惡謚。</br> 建成為息靈王，以親王禮改葬，元吉則是海陵剌王，以郡王禮改葬。</br> “建成、元吉的宮府舊僚，皆往送葬！”</br> 此事議定。</br> 李世民又讓頒下幾道詔令。</br> 原殿中監盧寬已任禮部尚書，殿中監職空缺，李世民授宇文士及為新殿中監，駙馬段綸授秘書監，恢復紀國公爵位。</br> 桂陽公主駙馬都尉安德郡公楊師道封太常卿兼軍器監。</br> 襄陽公主駙馬都尉安豐郡公竇誕封宗正卿兼國子監祭酒。</br> ······</br> 中書令宇文士及這位宰相，被踢出政事堂了。殿中監是殿中省的長官，但跟秘書省、內侍省一樣稱為內三省，與中書門下尚書這外三省權力天差地別。</br> 殿中省掌皇帝生活諸事，管的是尚食尚藥尚衣等六局。</br> 這是繼楊恭仁后，第二個被踢出中樞的武德宰相。</br> 裴寂見狀，也是感受到了今日的不同，這位李淵心腹出班請奏，</br> “陛下，當初起兵太原，臣曾與太上皇約定，天下平定之后準臣辭職歸田，如今四海太平，請陛下準臣致仕?！?lt;/br> “裴相有佐命之勛，如今身體健朗，何出此言？”李世民問。</br> “陛下，臣一把年紀，體弱多病，實在是無法再勝任，請陛下準臣辭職，安心頤養天年?！?lt;/br> 君臣兩個，裴寂要辭，李世民卻硬要留。</br> 可誰都看的出，李世民并不是真喜歡裴寂，只是現在還沒到讓他離開的時候。</br> “朕給裴相放個長假，在家好好療養，休養期間，尚書員外郎到裴府值守，待身體好些，每三兩日至政事堂平章政事，</br> 賜靈壽杖一支！”</br> “臣謝陛下！”</br> 裴寂雖還沒致仕罷相，但如此一來，也算是半退出中樞了。</br> “武懷玉！”</br> “臣在！”武懷玉聞到皇帝叫自己名字，趕緊出班。</br> “你擅丹方醫術，下朝后去魏國公府替裴相診療開方，幫魏公調理療養身體，不論需要用到何等珍貴藥材，盡管使用，宮中撥賜。”</br> 下朝后，裴寂便讓懷玉一起坐他的馬車回魏國公府，裴寂的馬車非常豪華，簡直是輛房車，兩人坐車里不但能喝茶，馬車上居然還有兩個美麗的婢女服侍。</br> 做為太上皇李淵的老基友，裴寂不敢說富可敵國，但是真有錢。</br> 李淵攻取長安后，直接封裴寂魏國公，而且賜地十萬畝，豪宅一座，織品四萬段。</br> 一次賞地十萬畝，誰有這樣的待遇？</br> 后來朝廷鑄開元通寶，李淵還特賜裴寂鑄錢爐一座，這樣的待遇更是所有臣子里的獨一份，除了裴寂外，也只有建成、世民、元吉三兄弟各賜三座鑄錢爐。</br> 一座鑄錢爐一年大約能鑄三千多貫錢。</br> 這可不是私鑄，那是奉旨鑄錢，自己開爐鑄錢，源源不斷的搖錢樹啊。</br> 到現在，裴寂家的鑄錢爐都自行鑄錢五年了，一年三千多貫，五年鑄了一萬多貫了。</br> 武德朝，李淵先后封了李世民、李元吉還有裴寂為三公，元吉已成了海陵剌王，李世民成了大唐天子，如今也唯有裴寂為司空。</br> 獨一無二的正一品。</br> 裴寂的兒子裴律師訂婚李淵女兒臨海公主，女兒又是李淵兒子趙王元景的未婚妻，這次大封賞，裴寂也獨得一千五百戶實封，位居第一。</br> 這站的太高了，高處不勝寒。</br> “都說二郎道術丹法了得，不知道二郎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夠讓我回河東老家？”裴寂直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