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懷玉也打算下班回家了,結果許敬宗卻說這里現在亂糟糟的,這么多人馬,他這個主官得留在這里。</br> 神機營右營才一百人番上當值,確實有點少。</br> 尤其是眼下這么多工匠、民夫等聚集一起,又還沒修好作坊、營房。</br> “許學士啊,你是軍器監丞,段監不是讓你協調神機坊署么?這里便交給你了,我這忙活一天了,也得回家休息啊,再晚城門可就要關了。”懷玉看著這亂糟的工地,可沒心情留下。</br> “二郎,這剛好捕了魚挖了藕,挺新鮮的。”許敬宗拉著他不肯松手。</br> “是不是有啥事?”懷玉問。</br> 許敬宗這綠豆小眼轉溜著,“實不瞞二郎,你看這里這么多人,又涉及國之重器,出不得半點差錯啊,我這剛被貶,可不敢再有半點閃失,你要在這,神機營也聽你的,你要走了,我也指揮不動那些人啊。”</br> “還有呢?”</br> “還有就是先前段監答應給拔七十五萬錢做公廨食利本錢么,你看神機營韋長史都已經把他們十五萬錢領來了,可咱們神機坊這錢還沒著落呢。</br> 神機營今晚有昆布、有魚、有蓮藕,我們都只能干看著呢。”</br> 懷玉打量著許敬宗,“許學士,你是軍器監丞,是神機坊署的上司,段監又讓你負責兼管神機坊署,這個事情應當你去辦啊。”</br> “實不相瞞,我跟紀國公確實以前是朋友,但如今地位懸殊,我今天也去找了段監,可連人都沒見到,這錢還得你去要。</br> 你總要一碗水端平啊,神機營是你部下,神機坊署的也是啊,總不能那邊的吃香喝辣,大魚大肉的,咱們這邊卻只能稀粥咸菜吧?”</br> 沒有錢糧,大家干活積極性不高。</br> 不能及時完工,并迅速投入生產,那么這無疑會影響到許敬宗的仕途,這家伙雖然被貶了也樂呵呵的,可其實還是很想進步的。</br> 人家還指望著神機坊幫他咸魚翻身呢。</br> “今天天都這么晚了,也來不及了,這樣,我去找神機營,讓他們借一點魚和藕、昆布給神機坊,昨天我親自去要錢糧。”</br> 懷玉答應了明天辦,趕著要回城,許敬宗仍拉著他不肯松手,“咱們晚上一起好好聊聊神機坊署的規劃。”</br> 看這家伙一臉期盼的樣,都差點以為他饞自己身子了。</br> 曲江池里捕上來的魚很新鮮,各種魚蝦都有,好的食材不需要什么特別的加工方法。</br> 剖肚去鱗去內臟摘腮葉。</br> 打上花刀,弄點姜片、蔥、細鹽腌一下,沒有料酒也一樣。</br> 鍋燒熱,倒油,撒上層細鹽,然后把腌好的魚放里文火慢煎,煎的兩面金黃后,把另一口鍋里燒好的熱水倒入魚鍋里,大火煮就是了。</br> 懷玉煎魚的技術很好,雖然那鍋一般,但他仍煎的魚皮完整,外殼金黃。</br> 他燉了兩鍋魚,一鍋是給他和許敬宗、武君雅、韋思仁、牛見武他們幾個官員的,剩下一鍋,是給二桿子等他們的仗身、防閤、庶仆、部曲的,至于其它千騎、工匠、自己燉,隨他們怎么燉。</br> 而其它奴隸、民壯,那由各自的上司負責,他們不屬于神機營和神機坊的,懷玉給他們帶隊的官吏送了幾條魚,再給大家送了幾鍋昆布湯,就算非常大方了。</br> 蓮藕清炒也非常爽脆鮮嫩,昆布直接燉湯,他給自己還弄了個涼拌昆布絲。</br> 暮色里,</br> 曲江畔,岸柳下。</br> 支起的帳篷前,這頓晚餐倒也還挺不錯。</br> 牛見武感嘆著,“要不是突厥狼崽子們現在就在長安城西百四十里外的武功,倒也不錯。”</br> “聽說突厥遣使入朝請求通好言和?”</br> 懷玉冷哼了一聲,“終究得先打完了再說的,現在突厥人遣使入朝,其實不過是趁機敲詐我們,他們獅子大開口,開的退兵條件太操蛋了,誰聽了都想砍死他們。”</br> 突厥現在很囂張,也正是得意之時,畢竟都一路突進到了關中平原,大汗駐扎在長安西百余里的武功。</br> 他們現在占據主動,不過突厥人不擅攻城,這次突入關中,但并不像去年太谷之戰一樣重創過唐軍。</br> 去年突厥號稱太谷一戰殲滅唐軍十萬,事實上唐軍張瑾率領的幾萬人,確實在太谷會戰中全軍覆滅,但當時大戰七天,突厥也傷亡不小。</br> 而今年突厥入侵,靈州李道宗、涼州李幼良都跟突厥打的是守城戰,也就李靖和柴紹跟突厥野戰幾陣,結果還都是唐軍取勝。</br> 他們現在屯兵武功,可也不敢打長安,甚至渭河都未必能輕易渡過,眼看著唐軍也在后面堵截,突厥人更愿意敲詐大唐一筆,然后帶著擄來的人口女子撤離。</br> 如今大唐朝堂上,諸將紛紛請戰。</br> 反倒是李世民一直在壓著火,一直在保持冷靜。</br> 樊興成功的進入了豳州,已經取代張瑾接管豳州城防和天紀軍,李靖也已經正往涇州趕,據說已經到了彈箏峽,而薛萬徹兄弟如今分守隴關、華亭。</br> 柴紹更是率著剛隴右大捷的精銳,一路跟到了岐州。</br> 秦叔寶、尉遲恭、程咬金三員上將,各領八千精兵,布于長安外圍。</br> 雙方都在不斷的試探,真要硬打,肯定也不好打。</br> 對唐軍來說,主動出擊,于野外決戰,跟十萬突厥精騎打,占不到什么優勢。而對突厥人來說,如果唐軍守住這些城池堡壘,他們也難有作為。</br> 時間拖的越久,唐軍各地援軍就會越多,到時他們可能真的有家難回。</br> 不過這般拖著,對大唐來說也很痛苦,尤其是李世民,每拖一天,對他的威望都是巨大的打擊,可身為馬上打天下的名將,李世民也清楚,這仗冒險打不得,他現在連皇帝都還不是,內部都還不夠安穩。m.</br> 忍的很痛苦,也得忍。</br> 但也不可能任由突厥人敲詐,雙方都在尋求拿到更多籌碼,逼迫對方妥協退讓。</br> “二郎,你們在隴右打的很漂亮,殲滅突厥狼崽子萬騎,你帶著千余子弟,卻能借掌心雷滅敵千五,這掌心雷真的很了得,”牛進武紅著眼睛向懷玉請求,“你們能不能想辦法趕緊多制造出一批掌心雷出來,到時我把他們送到前線軍中去,炸翻那些突厥狼崽子,”</br> 牛見武的父親現在就是岐州軍中,距離武功的突厥可汗頡利極近。</br> 身為功勛子弟,牛見武上次沒能跟程處默他們一樣,參軍隴右立功,他心中渴望立功。</br> 如今眼看著突厥狼兵抄掠關中平原,他卻只能守在這工地上,心中苦悶不已。</br> “我上次制的掌心雷其實沒啥威力。”</br> “怎么沒威力,你們不是憑此殲敵一千五百騎嗎?”</br> “都這個時候了,二郎你為何還這么輕松?你不也是剛從隴右回來的,你不是也有幾百麾下戰死在隴右,不是還有許多同袍殘廢,你怎么能坐的住?你不想血債血償,不想干死他們嗎?”苦悶的牛見虎甚至對懷玉發起火,將這一腔不甘憤怒發泄到懷玉頭上。</br> “牛見武,注意你的言辭!”韋思仁居然出面幫懷玉喝斥牛見武,“沖撞上官,你好大膽子!”</br> 懷玉擺手,“咱們在這里吃飯閑聊,發幾句牢騷也是正常,無礙。”</br> “牛兄,你的批評很有道理,我確實有些懈怠了,雖然我也沒耽擱,一直馬不停蹄的跑前跑后,但確實有些懈怠,我如今雖然回京,但戰爭還沒結束,我應當更加努力的。”</br> 他這態度讓韋思仁都很意外。</br> 懷玉說的也是心里話,他心里一直沒太把火藥當回事,覺得這玩意如果為精煉提純,做出來就是個聽響的爆竹,沒什么殺傷力。</br> 可要精煉提純,以現在技術手段,又能以迅速提高產量,不能量產,仍不會有什么大用。</br> 可牛見武的話卻提醒他,如今還是戰時,突厥十萬人馬仍在關中抄掠,甚至也可能深入到三原一帶了。</br> 不把突厥人趕走,每時每刻都還有無數百姓在受苦。</br> 這個時候,就算真的只能聽個響的火器,那也是能有所作用的,他在隴右不就憑著更差的掌心雷立功了嗎?</br> 這種時候了,還一味追求什么殺傷力、產量干什么,能做出什么樣的就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送到軍中發揮一份作用也好。</br> 這一晚上,懷玉沒睡好。</br> 他擔心三原老武,也擔心三原龍橋的那些鄰居,擔心起他白鹿塬上的佃戶。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天亮后頂著雙紅眼睛直接去了倉庫。</br> 他叫上一群神機坊的工匠,開始在煙波島上迅速開始了投入生產,把硝、硫、炭等原料分道加工,直接開起流水線來。</br> 熬硝煮硝干燥的,磨硝碾粉過篩的。</br> 還有鋸竹筒加工引線的。</br> 他想明白了,不需要慢慢研究,也沒時間慢慢研究了,先把手頭已有的材料煉制加工一批掌心雷出來。</br> 也不需要把火藥弄的多精細,能用就行,先做一批應急,提高威力的事以后再慢慢弄。</br> 忙碌了一天,眾人齊心協力,還真就弄出來了幾千枚掌心雷,看著這些大號的爆竹,懷玉遞給牛見武幾個,“你再試幾個。”</br> 牛見武今天聽到島上雷鳴不止,也知道這是武二郎的掌心雷在試用。</br> 這會看到成品,激動的趕緊接過。</br> 轟的一聲響,牛見虎看著水面上濺起的一道水花,驚訝的合不攏嘴,“這玩意居然真能在水里也能炸?咦,怎么還飄起幾條魚來了?”</br> “當然,這可是掌心雷。”</br> “這玩意太厲害了,我要請求親自把這批掌心雷送到軍中前線去。”牛見武激動的跟喝醉酒一樣滿面通紅。</br> 懷玉看著那些很粗糙的掌心雷,消耗了那么多硝石硫磺,那么多人合力,就造出這么些個爆竹,真有些浪費了,但也許能為我大唐兵馬壯聲威,也值了。</br> “我明早便向太子殿下報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