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莫忘形。</br> 頭天上朝，本來武懷玉還挺老實，可這綠豆眼主動跟他搭訕，他也不好直接不理會這新同僚，結果就聊忘形了。</br> 他忘記他一身騷粉跪坐在一堆王八綠中，本就份外顯眼。</br> 當值的兩名殿中侍御史一直在盯著他呢。</br> 早朝還沒結束，就被當值的殿中侍御史權知讓當殿彈劾，“臣殿中侍御史權知讓彈劾通事舍人許敬宗、通事舍人內供奉武懷玉，殿上交頭接耳私下議論，殿庭失儀，請治罪。”</br> ·······</br> 懷玉扭頭，心中臥槽。</br> 頭天上朝，你這干嘛呢。</br> 權御史直接讓他們兩人出列。</br> 這跟上學時在課堂下開小差被抓了一樣，挺難為情的，綠豆眼對他訕訕一笑，似乎也不太好意思。</br> 兩人只好起身，來到前面告罪。</br> 李世民坐在那里，本來因為吐谷渾尊王突然襲擊無理請婚而不太高興，這兩人居然還在下面開小差。</br> “盧國公，二人該當何罪？”李世民問。</br> 殿中侍御史權知讓，也是個功二代，他爹權弘壽出身關隴將門，大業末年是河東臨汾郡司倉佐，李淵鎮太原，引判留守事，從龍起兵，累轉秦王府長史，從平王世充，拜太仆卿，加封盧國公，死于兵部尚書任上。</br> 長子知讓襲盧國公爵，現任殿中侍御史，是個向來鐵面無情的家伙，落他手里，那肯定要脫層皮。</br> 果然，權知讓一開口便說他們朝參失儀，而且是在吐谷渾使者在殿上奏談國事的時候，這是嚴重的失禮，可以參大不敬。</br> 一聽大不敬，許敬宗臉都白了。</br> 殿庭失儀這事，可大可小，看場合也看后果，但如果被定大不敬，那就真完蛋了，那是十惡不赦之罪，甚至要牽連家族的。</br> 許敬宗直接就低頭乞罪了。</br> 武懷玉也是嚇一跳。</br> “請罷二人一切官職，從嚴處置。”</br> 什么仇什么怨，用的著這樣嗎？</br> 交頭接耳不對，可也不能這般上綱上線吧，又不是在這底下商量謀反做逆。</br> 李世民瞧著御前請罪的二人。</br> “許敬宗身為六品通事舍人，也非初次上朝參會，你也是高陽許氏名門出身，少有文名，大業年間還中了秀才，你父親更曾是前朝禮部侍郎，你在前朝便開始擔任書佐，歸唐之后又做過漣州別駕，孤還愛你之才特召為秦王府學士，</br> 你難道不知道殿庭禮儀？”</br> 李世民越說越氣，許敬宗可是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很早就被他網羅到麾下，也確實很有才華，當年還曾跟魏征一起做過李密的記室，可如今曾同是秦王府學士的房玄齡杜如晦，都已經成為宰相、尚書了，這許敬宗卻還如此不堪大用。</br> 有才，卻輕薄放蕩。</br> “許敬宗殿前失儀，貶為······”李世民看著跪伏請罪的許敬宗，又看到他旁邊的武懷玉，本來想把許敬宗貶為外州的一司馬，轉念干脆貶重點，“貶為軍器監丞。”</br> 通事舍人本是從六品上職，下州司馬也是從六品上，但一個在中樞，一個在外下州，差別巨大。</br> 而現在直接貶做軍器監的丞，那是才正七品上之職，而且軍器監這樣的衙門，管工匠器械的，比伎術官也好不了多少。</br> “再罰俸一年。”</br> 李世民有些厭煩的做出決定。</br> 許敬宗如喪考妣，卻還得謝恩。</br> 懷玉在旁邊也有幾分忐忑，娘的害人精不是，自己好不容易立功得官，這頭天上朝就被這家伙禍禍了。</br> 對了，許敬宗，這名字很耳熟啊。</br> 好像是武則天時代的宰相？</br> “武懷玉！”李世民叫他。</br> 懷玉趕緊應聲。</br> “你初次朝參，此前也還沒來的及學習殿庭朝參禮儀，這頭一次孤便念你無知不懂，也念在你隴右戰場剛立下軍功，這次便特別免去你的罪名。</br> 罰俸一月，以示懲戒，如有再犯，嚴懲不貸。”</br> 交頭接耳殿庭朝參失儀，結果兩人一個貶為軍器監丞，還要罰一年俸，一個卻僅是罰一個月俸。</br> 權知讓還不肯，說樣處置不夠公平。</br> 結果李世民說許敬宗是明知故犯，武懷玉屬于不知而犯且是初次，所以區別對待。</br> 懷玉回到班位，</br> 朝參繼續。</br> 而許敬宗則在貶為軍器監丞后，已經失去了參加朝參的資格，直接被趕出殿去了。</br> 要多狼狽有多狼狽。</br> 原本十六個正編通事舍人，加了懷玉一個員外的通事舍人內供奉，現在許敬宗被貶，空出一個位置來了。</br> 負責監察殿中禮儀的權知讓，直接讓懷玉挪位置，坐許敬宗空出來的那個位置，占他的班位。</br> 其余十五個通事舍人都往他望來。</br> 懷玉有些尷尬。</br> 幸好不是他先找許敬宗開小差，否則還會讓人懷疑他這是用這卑劣的手段，搶許敬宗的班位了。</br> 但經這一事，其余十五個通事舍人，在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全都跟他劃清了界線，甚至他旁邊那幾個通事舍人，都還不動聲色的悄悄的挪了挪自己的身體，盡量跟他拉開一些，生怕被他給連累了。</br> 本來他一戰場立功得爵入朝的家伙，戴個進賢冠插個白毛筆，大家就覺得他挺格格不入，他應當去武將班，戴武弁、束平巾幘的，現在一來還把個秦王府十八學士、通事舍人給干軍器監去了。</br> 懷玉一人跪坐在那，還想劃圈圈咒罵許敬宗，這個該死的綠豆眼八字胡，害自己直接罰了一個月俸，他招誰惹誰了。</br> 這官不好當啊。</br> 幸好李世民還要他籌建神機坊打造火器，要不然這會估計也跟許敬宗一樣慘了。</br> 接下來的朝會，他都已經沒心思了，坐那里心神不寧。</br> 這殿中侍御史太厲害了，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掃來掃去，有個家伙不知道是不是著涼受寒，不時的咳嗽，結果也被他記下名來。</br> 還有個家伙放屁，也被彈劾。</br> 咳嗽放屁都不允許，更別說吐痰喧嘩了。</br> 終于熬到結束，本來以為可以走了，結果被權知讓叫住，要帶他去補習殿庭朝參禮儀。</br> “下次要是再殿前失儀，后果可是很嚴重的。”</br> 對這個年輕的盧國公，懷玉一點也不喜歡，結果聽說他還有個弟弟叫盧知節。</br> 懷玉不由的想笑。</br> 程咬金現在是宿國公，等李世民登基后把程咬金改封為盧國公了，而程咬金當官后還自己把名字由咬金改成了知節。</br> 這·····，怎么感覺奇奇怪怪的。</br> 難道說要不了多久，這權知讓的爵位不保？</br> 是改封他爵，還是降爵、奪爵?</br> 伴君如伴虎啊，看來就算是當上了御史的爵二代，也不好混啊。</br> 再看向權知讓的眼神，就帶上了點憐憫了。</br> 結果權知讓認為這是武懷玉在挑釁他。</br> 這堂禮儀課補了很久，結果還沒通過，權知讓要他明天接著補。</br> 上課到午后，連頓飯都沒人管，餓著肚子離開。</br> 東宮門口。</br> 許敬宗身上的王八綠官袍，已經換成了一件蛤蟆淺綠袍，正一臉幽怨的站在宮門口。</br> 懷玉一出來，他便迎了上來。</br> “許學士，等人呢？”</br> “等武舍人你呢。”</br> 懷玉無奈的道：“這事你也不能怪我啊，我也吃了掛落啊，說來我還是被許學士你牽連的呢。”</br> 他以為許敬宗來找他麻煩呢。</br> 結果許敬宗卻是癟嘴一笑，笑的跟哭一樣難看道：“武舍人，這事怪我，都怪我一時多舌，把自己官貶了，還連累舍人罰俸，我這不是特意在這里等舍人，給你當面負荊請罪嘛。”</br> 懷玉瞧了瞧這家伙，自從他想起來許敬宗是武則天的宰相后，就想起了這家伙的不少歷史故事。</br> 比如大業末年，許敬宗他爹是禮部侍郎隨駕御前，宇文化及造反弒君，也殺了許敬宗的爹許善心，當時許敬宗也在現場，他向宇文化及苦苦哀求，據說還跳了段舞，才讓宇文化及放了他一馬。</br> 許敬宗妻子裴氏，也是河東名門大家閨秀，她有個貼身丫環很漂亮，許敬宗很喜歡，妻子死后，便納了這丫環為妾，可是許敬宗的大兒子許昂，卻老早就已經跟這丫環情投意合好上了。</br> 許敬宗搶了兒子的女人，許昂也不肯罷休，仍然跟這個成了自己庶母的舊情人繼續維持著，許敬宗不能制止，便直接一紙訴狀告到官府，把他親兒子給送去嶺南流放了。</br> 不僅如此，許敬宗還非常貪錢愛財，他自己高陽許氏名門出身，妻子也是河東裴氏，可貪圖嶺南豪酋馮盎的錢財，居然把女兒嫁去嶺南，給馮盎當兒媳婦，讓天下士人恥笑。</br> 因這事，那些名門士族后來都不跟他家聯姻了，他只好讓兒子娶了武夫尉遲敬德的孫女，又把個女兒嫁給了錢九隴的兒子。</br> 錢九隴跟樊興一樣，都曾是李淵家奴，后來跟著李淵起兵，立功封為郇國公，為苑游將軍。</br> 但跟尉遲恭一樣，終究是底蘊不夠，也就許敬宗肯把女兒嫁過去了。</br> 武懷玉從這些事情當中，能看的出許敬宗這人的品格，很務實，也能屈能伸，難怪歷史上留下了奸相之名。</br> 要說許敬宗的出身，和他的才華，還有他早就是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他開局還是拿了手很好的牌的，只是中間打的稀爛，但最終還是翻盤了，這家伙很有本事。</br> 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他有些警惕。</br> “許學士啊，我還有急事要辦，先走了，改日再聊啊。”</br> 許敬宗卻如狗皮膏藥一樣粘著他，“武舍人，我剛去軍器監報到了，紀國公兼軍器監，他讓我以后跟著武舍人，我以后在監里主要負責協助舍人管理神機坊署。”</br> “紀國公？”</br> “就是高密公主駙馬都尉段綸。”</br> 段綸是遼西鮮卑段部族的，他爹段文振曾是隋朝兵部尚書，許敬宗他爹曾是禮部侍郎，他跟段綸其實很熟。</br> 段綸是高密公主的第二任丈夫，高密公主是李淵第四女，原本封瑯琊公主，第一任丈夫長孫孝政，長孫順德的侄兒，太子妃的堂兄，不過死的早，李建成做主把她嫁給了好友段綸。</br> 段綸很有本事，帶兵為大唐平定了巴蜀，還招撫了南寧（云南）的部落歸附，爵封紀國公，他在益州設職授官，掌握生殺大權，得罪不少人，后來被人舉報要謀反，被召入朝中，一直閑著。</br> 這次李世民特意把這四姐夫拉出來兼了重設的軍器監的監。</br> “武舍人，咱們這神機坊到底在哪，我怎么從沒聽說長安有這衙門啊？”許敬宗跟著武懷玉屁股后面，亦步亦趨。</br> 這模樣，哪有半分名門子弟，甚至秦王府學士的樣。</br>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br> 許敬宗愣了下，“那要不，我先帶舍人去武器監，拜見下紀國公先，一起問問神機坊在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