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睡了兩個時辰的武懷玉,紅著眼睛去參見柴紹,沒睡好加上本就一肚子怨氣,懷玉一路上沒少咒罵柴紹。</br> 戰后的渭州城,到處亂哄哄的,得益于牛進達和汪鐵佛的堅守,渭州州城襄武并沒陷落,但被郁射設幾萬人馬圍攻這么久,卻也傷亡慘重。</br> 張騫兩出西域,隋煬帝西巡張掖,都曾出渭州,而漢李廣更是在襄武練兵。</br> 渭水河蜿蜒從城北流過,在此轉了個大彎,從東西流改為向東南流,灌溉養育了這片黃土高原,成就這座古邑名城。</br> “襄武城太小了點。”懷玉騎著馬緩緩而行,打量著街景。襄武做為渭州的治所,其布局其實跟長安大同小異,只是更小了。長安有一百零八坊,可渭州僅有一坊,或者說有城無坊。</br> “隋開皇年間省并州縣,罷廢郡一級,隴西郡和南安郡合為渭州,但渭州畢竟是邊州,又經歷隋末戰亂,突厥、吐谷渾等侵襲,人口銳減。”萬春公主駙馬盧懷讓騎著匹青海馬跟著懷玉同行,這家伙打仗的時候留在后方,如今打完仗又冒頭了。</br> 他來喚懷玉去見柴紹,一見面就非常熱情。</br> “本朝武德初規定,三萬戶為上州,二萬戶以上為中州,不滿萬戶為下州,而緣邊州縣則兩萬戶便為上州,萬戶即為中州,六千戶以下為下州。”</br> 渭州下轄四縣,卻連六千戶都沒有,不過押領的蕃部卻不少,只是那些歸附的蕃人并不入戶籍而已。在武德初,渭州還一度從秦州都督府中分出來,設立過渭州都督府,管渭臨伏河幾州軍事。</br> 內地大型州城,一般是十六坊,周長二十里左右。而一般州縣,只有四坊,又有大小不同,大的了就周長十二三里,小的則八九里。</br> 更小的州和縣城,一般就只有一個坊或是兩坊,周長四里左右,多數只有一坊,四門十字街劃成四片。</br> “看州縣等級,看城坊就知道了,一個坊的基本上就是下州、中下縣了,四坊的那已經起碼是中州,能有十六坊的,必然是內地上州。”</br> 渭州就只有一個坊。</br> 四座城門對著十字大街,城內也就沒有另外的坊墻坊門。</br> “渭州領縣四,前朝興盛時戶六千余,口三萬多,但本朝武德七年統計,渭州僅一千九百八十九戶,口九千二十八,</br> 整個隴右,戶僅五萬,口十九萬多點,其中六成都集中在涼甘秦渭岷河。”</br> 懷玉驚訝不已,曾設過都督府的重要邊州,居然一萬人口都沒,還不如內地一個小縣。</br> 這些年隴右戰事不斷,吐谷渾、黨項、突厥接連入侵,人口不斷銳減,僅僅這一次渭州圍城,就折損了上青千壯。</br> “整個隴右才五萬戶,十九萬口?”就算他知道這個戶和口指的是戶籍人口,不包括逃戶、奴隸、部曲以及蠻夷,但這數量還是太少了,隴右多大?出了隴關那都叫隴右,包括河西、河湟、隴南等地。</br> 一個長安,盛時能有百萬家啊。</br> “邊地就是如此。”盧懷讓解釋,他指著殘破的渭州城,“你看這襄武城,還是渭州治所,可才多大?黃土夯筑的城池,僅一坊之地幾百畝大而已。”</br> 這可是兵家要地,想當年蜀魏在這里爭奪多年,姜維和鄧艾在此角逐。</br> 更別說,隴西那還是李氏氏族興起之地。</br> “其實這邊向來都是如此,除非太平日久才會人口多些,三國戰亂結束后,到晉朝時,隴西郡人口也不過三千多戶。”</br> “從漢晉到隋唐,隴西這邊,夷人數量都遠超在編漢戶。”盧懷讓又告訴他一個關鍵詞。</br> 盧懷讓見他皺著眉頭,笑著安慰他,“其實你也不必管這些,你雖是渭州道副總管、秦州司倉參軍,可你這次立下如此大功,不可能再留你在這鳥不拉屎的邊地。”</br> 他羨慕懷玉的功績,更羨慕他的運氣,“武城山一戰,你帶醫院營居然能斬特勤一人,斬首千顆,生俘五百,而你之后在鄣水一戰,也是可圈可點,這兩份功績,你就算直升五品,都沒有人能說一句反對。”</br> 從特授太子右衛率府九品參軍,再到隨軍隴右,到如今都不滿一月,結果就立下如此大功,馬上可能都要換上緋銀,這讓身為皇帝女婿的盧懷讓都是羨慕甚至妒忌了。</br> 放在武德初,還不算顯眼,多少從龍起兵的從奴隸到國公,從白丁到大將軍,可如今不是起兵之初了。</br> 武懷玉又不是太子心腹,也沒參加玄武門之變,仍然能夠在隴西立下這等功績,實屬逆天了。</br> “我姐夫都料不到啊。”</br> 懷玉心想,柴紹那狗日哈的只是拿他釣魚,死了也不在意,誰能想到他帶著那臨時組建的醫院營,還能立下這功勞?</br> 來到州衙,這里成了大總管的臨時行轅。</br> 門口,他看到了程處默。</br> 這家伙全身纏滿紗布,都快跟木乃伊一樣了,就露出只右眼和一張嘴兩個鼻子,不過他一開口,懷玉還是聽到是他。</br> “二郎,受阿兄一拜。”</br> 程處默都這樣了,居然還要拜謝懷玉救命之恩。</br> “怎么弄成這樣了?”</br> “不礙事,兄弟我皮糙肉厚,那些狼日哈的刀箭也只是給兄弟我撓癢癢,二郎啊,兄弟我這次可多虧了你啊,你的丹藥確實好用,特別是你昨天不肯拋下兄弟和隴西城,背水一戰也要留下,兄弟我太感動了。”</br> “說那做什么,戰場之上,我們醫院營又豈能拋棄同袍?”</br> 程處默本身就魁梧粗壯如熊,這下纏的更成了一只北極熊似的。反倒是武懷玉,今天只穿了薄薄的戎服也沒披甲,往那一站,兩人鮮明對比。</br> 一個慘烈,一個瀟灑。</br> “真佩服你,斬將奪旗破陣,立這么大功,結果卻還能不傷半點皮毛,娘的,人比人氣死人啊,你看兄弟我,全身上下都快沒一塊好肉了。”</br> “沒少什么重要的玩意吧?”懷玉打趣。</br> “那肯定不能少。”</br> 牛進達過來,對懷玉居然也很客氣的叉手行了一禮,“我老牛也要好好的謝武二郎。”</br> “牛叔跟我客氣做啥。”</br> “我先前讓處默去隴西,中了突厥人的詭計,差點把這娃折了,要是真折在隴西,我都沒臉再回長安見老程,幸好你救了他。”</br> “其實吧,柴大總管一直在呢,手握五千精騎就在旁邊,不可能真讓突厥人得逞。”懷玉這話有點故意引戰。</br> 老牛也只能呵呵一笑,就算明知柴紹故意用他們引誘突厥,他們也沒什么可說的,他們只是一廂一營之總管,人家柴紹是整個隴右道的行軍大總管。</br> “走吧,進去議事了。”老牛一手挽著懷玉,一手挽著程處默,十分的親近,經此一事,他是真把武二郎當成自家子侄看待了。</br> 剛進去,渭州刺史汪鐵佛帶著同樣纏滿紗布的隴西縣令汪達過來感謝懷玉,這位汪刺史的爵位跟武士棱封號一樣,只是汪是宣城郡公,而武士棱是宣城縣公。</br> 汪世華在隋末割據宣杭六州,擁兵十萬稱吳王十年,他十年保境安民,在隋末一眾反王里是個非常特殊的存在,并不一味的爭奪地盤搜刮錢糧征丁派糧,治下六州百姓過的比較安寧。</br> 所以歷史上他歸附李唐后,一直都還比較得信用,不像杜伏威、羅藝那些人,雖賜國姓入宗籍最后都慘死,尤其是其安民之功,后來歷朝帝王,都對汪華不斷加封,硬生生的跟關羽、岳飛一樣的死后成神封圣,在后世這位安徽的汪公,在貴州廣東云南等地,都被供奉。m.</br> 被拜為汪公大帝、太平之主,全國各地建祠立廟無數,四時祭祀,千年不斷。</br> 汪鐵佛是汪世華的左膀右臂,這次突厥入侵,叔侄倆都差點交待在隴右,尤其是汪達在隴西城幾乎就與城同亡了,汪達渾身是傷可終究活了下來,甚至隴西城也保下來了。</br> “武二郎這份功績,我們汪家沒齒難忘,永遠銘記在心。”汪鐵佛甚至主動提起武士彟,說武士彟先前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時,汪華跟武就相處愉快,“我阿兄此前就曾主動向應國公提起聯姻之事,應國公也表示愿意結秦晉之好,要挑一個優秀武家子來聯姻,”</br> 他打量著武懷玉,“武總管年輕英勇一表人才,倒是正好。”</br> 這般主動直接,讓懷玉都有些措手不及,趕緊道:“在下僅僅一八品而已,而且只是應國公從侄,父兄都只是禁軍小校,可不敢高攀越國公府。”</br> 這話一出,場面一時有幾分冷場。</br> 汪鐵佛當眾這般上趕著的提出要汪武兩家聯姻,要給懷玉做媒,配越國公汪華千金,誰知道武懷玉就這樣直接當眾拒絕了。</br> 老牛見狀,趕緊打圓場,“宣城公,凡事可都有個先來后到的啊,你有所不知,武二郎這般才俊,看中的人可很多啊,宿國公可是早就相中二郎了,你可不能橫插一腳啊。”</br> 汪鐵佛哈哈一笑,“原來如此,那是我唐突了,哈哈哈。”</br> 幾人大笑著,這事倒也就這樣暫且掀過,汪鐵佛也是個老狐貍,畢竟隋末之時,能在江南輔佐兄長稱王割據十年哪是等閑之輩,</br> 他也挽起懷玉另一條手臂,“以后咱多親近,不瞞大家,我老汪女兒極多,到時二郎不嫌棄,也可以挑一兩個去做小。”</br> “哈哈哈,宣城公真會開玩笑,堂堂郡公之女哪有給人做小的。”老牛挽著懷玉另一只胳膊笑著道。“二郎真要納小,我家倒也有女兒,老牛我僅是個魏城縣男,倒是合適。”</br> 懷玉被這兩人一左一右的架著,有幾分哭笑不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