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條鮮活的生命，在武山戛然而止。</br>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br> 武城山下，懷玉看著那一排排擺在地上的尸體，心情無比沉重，這些人在一天前，還是壯懷激烈，想著戰場殺虜立功建業的年輕人。</br> 他們有的為人父，有的為人子，既有府兵子弟，也有隴右豪強子，也有是被臨時征召來的地方鄉壯，此時卻都無聲的躺在那，生命在此終結，劃上了一個句號。</br>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br> “魂兮歸去！”</br> 身為醫院營的總管，剛打了場大勝仗的武懷玉，此時卻換上了道袍，手執寶劍，在武城山下搭了個簡易的祭臺。</br> 他為陣亡的唐軍將士舉行超度儀式。</br> 這不是懷玉的主意，而是整個醫院營將士們的請求，戰士結束后，讓和尚、道人做法事超度亡魂，本來也是慣例，如今軍中有個現成的樓觀高人弟子，自然用不著找外人。</br> 大家都相信武懷義親自做法，一定能夠超度這些袍澤們。</br> 儀式這些懷玉倒不陌生，終南山中五年，這些幾乎也都算是學習過。</br> “魂兮歸去！”</br> 陣亡的醫院營兵、民夫們，都為他們整理了遺容，擦拭干凈身體，甚至換上了干凈的衣服，只有極少數太慘烈模糊的，用馬革包裹著。</br> 還有一些找不著人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如果有戰友確認他們已戰死，便取他們的戎服一件過來，沒確認已死的，則暫時按失蹤記錄。</br> 魂兮歸去，</br> 魂歸故鄉。</br> 天空卷起烏云，遮蔽了太陽。</br> “埋忠骨，葬袍澤！”</br> 懷玉一聲喝令，醫院營士兵將這些犧牲的同袍抬進了已經挖好的坑里。</br> 戰場條件有限，無法給每個士兵棺材，更無法將他們送回故鄉，尤其眼下還在打仗，天氣又炎熱，尸體無法久存，極易腐敗甚至滋生病毒瘟疫，只能原地處理，要么火化，要么土埋。</br> 漢人向來講究入土為安。</br> 火葬需要很多木柴，最后便還是采用了土葬方式。</br> 坑長丈二，寬六尺。</br> 深四尺七。</br> 按關中有些地方傳統習俗，無子三尺九，一子四尺二，多子四尺七，懷玉直接讓給所有戰死者都挖的四尺七，雖然許多都是還沒成親的年輕人。</br> 坑是陣亡者同隊人挖的，埋的時候，也由他們的同隊戰友一起覆土。</br> 沒有棺木，只以戰場剝得的馬皮包裹下葬，埋上土，然后立一塊石片墓碑，上面刻有陣亡士兵名字年齡籍貫等，將來有條件可以將他們尸骨送回他們家鄉，或讓他們家人來收骸骨。</br> 一塊塊大小不等的石片，很粗糙簡陋，上面刻的字也并不是很齊整，由軍中馬周等識字的人書寫，然后士兵們分別拿刀刻記。</br> 昨天一個人，今天一捧土。</br> 馬周還特意做了一篇紀念碑文，把這次武城山戰役經過詳細寫明，他的文章不錯，這場其實僅幾千人的戰斗，讓他寫的蕩氣回腸，醫院營將士們勇猛形像描繪的很好。</br> 突厥死者就沒有這么好的待遇了。</br> 他們伏尸二十里，本來懷玉讓就地挖個淺坑掩埋就行，免的滋生瘟疫病菌，但許多將士都要求把突厥人尸體封土筑京觀，就壘在新興寨醫院營的戰死者袍澤陵園前。</br> 上面到時還要修個塔，把祭醫院營陣亡士兵的紀念碑文放在塔里，永遠鎮壓著這些突厥狼崽子。</br> 眾人意見一致，強烈要求，懷玉也無法拒絕，最后他們把那些突厥人尸體全都給用車馬拉了過來。</br> 聚集一千多具突厥尸體，封土而成。</br> 武君威他們甚至下令砍下所有突厥尸體的腦袋，再割下左耳。左耳朵拿鹽腌起來保存，將來拿到行營驗功。</br> 至于缺了左耳的腦袋，則在那京觀之上，再堆一層，號為骷髏臺。</br> 不得不說，這有點變態。</br> 但那些士兵甚至民夫，都很積極干這事，懷玉也沒理由阻攔他們，四百多幸存的突厥俘虜把運來的突厥尸體背著壘起來，再封土······</br> 幸好這位置選在下風口，距離新興營寨還有些位置，否則這誰受的了。</br> “柴大總管還沒聯絡上嗎？”</br> “派去的輕騎信使一去不回，都派三拔人過去了，也沒有個信，現在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況，難道柴大總管已經回關中了？”馬周也是疑惑。</br> 懷玉卻覺得不可能，柴紹雖是駙馬，但也是名將，眼下長安也沒危急到那份上，他有個直覺，告訴他柴紹就在這附近，派去的輕騎意外的沒有回來，更讓他堅信這猜測。</br> “讓弟兄們加緊修建營寨，越快越好，越堅固越好，還有戰場上的那些死馬傷馬，把馬肉都割下來，拿鹽腌、拿煙熏，不要浪費。”懷玉望著對岸依然沒動靜的突厥營地。</br> 這種出奇的平靜，越發讓他心中不安。</br> 他預感還會有大戰。</br> “咱們還要再戰嗎？”</br> “戰不戰由不得我們，我們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起碼得多做準備，增添幾分自保的能力。”</br> 中午，繼續吃馬肉，</br> 天已立秋，早晚已經涼快了些，但白天秋老虎依然炎熱，馬肉拿鹽腌漬，再風干，可依然還是有些變味。</br> 不過為了節約糧食，能夠堅持更久，懷玉讓大家這幾天都吃馬肉，把糧食節省下來。</br> 季節不對，雖然用了不少鹽，但腌出來的肉還是不太好，不過也能吃，只是不太新鮮。</br> 洗凈、淖水，再燉煮。</br> 軍中缺少調味料，這馬肉燉出來并不好吃，尤其夏季本來就不宜多吃馬肉，容易上火煩躁。</br> 好在軍營之中，士兵們也沒那么挑剔，甚至對這異味腌馬肉還挺知足，他們相信總管宣布的消息，柴大總管的援兵即將到來，所有人都很輕松。</br> 筑京觀壘骷髏臺，埋葬陣亡兄弟，救治傷兵，修建營寨，放牧馬騾，修補鎧甲武器，</br> 鄣河東岸，武城山下，懷玉表面上也是一臉輕松，跟大家打招呼的時候都是滿臉笑意，可遲遲等不來援兵的他，心里卻越來越焦急，對面突厥營地越是沒動靜，越發讓他不安。</br> “你初出茅蘆，就能打出這樣的戰績，已經非常了不得了，你足夠自傲。”樊玄符現在對外就是懷玉的部曲親兵，整天跟著他，貼身侍衛，同住一帳。</br> 一身銀甲紅袍的樊玄符做親兵裝扮，顯得極為英武，那丹鳳眼倒三角背小蠻腰大長腿，像極了倚天電影里張敏演的趙敏，英氣逼人。</br> 現在兩人同住一帳，可樊玄符卻處處對他講起禮來，不可逾越半步，看的到吃不著，十分煎熬。</br> “我估計正有一支突厥大軍從蘭渭方向往這趕來，我不知道為何派了三拔兵去伏羌報信，結果都沒回復，”懷玉望著樊玄符，“我想讓你替我再快馬加鞭去伏羌城求援。”</br> 樊玄符一雙狹長丹鳳眼瞇起，變的冰冷而又凌歷，“你想撇開我？休想。”她搖頭，“我會跟你寸步不離，就算死，我也要我們的腦袋被突厥人并排擺在一起！”</br> 懷玉無奈，“別說那不吉利的話，我只是信任你。”</br> “你派其它人去。”樊玄符拒絕，“要么我們一起回長安，要么我們腦袋讓突厥人擺一起，反正生死與共，不離不棄！”</br> 碰上這樣的姑娘，懷玉也不知道該說三生有幸，還是九世為惡了。“我可不想死在這，我還要跟你成親，將來還要跟你生十幾個孩子呢。”</br> “呸，當我是豬么，生十幾個。”冰若冰霜的樊玄符也不由的被這流氓話羞紅了臉，嘴里呸著，心里卻又十分甜蜜。</br> 愛一個人，不就是要跟他成親生孩子嗎？</br> 不以結婚、生孩子為目的愛，那都是耍流氓而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