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很讓人想不通。
在場都是些年紀(jì)不大的小弟子, 來自五湖海的各大宗門世,對于秦蘿與謝尋非,頂多算是略有耳聞。
一個是被嬌寵大、聽說脾氣不怎么的劍圣之,一個是性情乖僻、曾將整座城池盡數(shù)困于幻境的半魔, 無身份還是性格, 怎么想都彼此搭不著邊。
可是看樣子……這兩位的關(guān)系似乎還不錯?
謝尋非甚至被秦蘿摸了摸鼻尖。
最離譜的是,居然主動把腦袋低了來。
血點被擦拭干凈, 孩的手臂很快放。小弟子們怔怔屏息, 待謝尋非的回應(yīng)。
很, 抬起了空出的左手,然——
摸了一才被秦蘿碰過的地?
“多謝。”
謝尋非嗓音極輕,開口時略略斜過目光,不動聲色看一眼不遠(yuǎn)處的幾道人影。
生了雙纖桃花眼, 眼尾凌厲上翹, 本應(yīng)是副極其艷麗的相,這會兒卻噙著森森冷, 宛如一把銳利的刀。
小弟子們皆是在和和美美的師門里大, 哪曾見過這種刀尖舔血多年才養(yǎng)出的視線, 陡然與對視, 個個背發(fā)涼。
看熱鬧的影子一個接一個跑山去了。
“謝哥哥, 這只鳥是你打來的嗎?”
謝尋非眼中的冷轉(zhuǎn)瞬即逝,秦蘿并未察覺,俯身看了看跌落在地的魔鷲:“爪子尖……你沒被它抓傷吧?”
“沒有。”
很快接話,頓了一:“你接來想去哪兒?”
秦蘿誠實回答:“不知道。這里到處都是沙子,像沒有什么特別的地。”
謝尋非低低應(yīng)了聲“嗯”,遲疑著動了動嘴唇,想說的話還沒出口, 便聽身邊的孩催生生繼續(xù)道:“不過是巧啊!這里這么大,我們居然能一子就遇到——謝哥哥,一個人太沒了,我們一起走不?”
已到了舌尖的話語悄悄退回喉嚨里。
謝尋非:“。”
這片荒漠里的魔氣久不散,無待在哪兒,心口都像壓了一顆沉甸甸的石頭,叫人連呼吸也不快活。
讓秦蘿沒有想到的是,這種感覺并不會因為漸漸騰空而減少,與之相反,升得越高,身邊縈繞的黑氣居然越濃——
古戰(zhàn)場的半空上也設(shè)有結(jié)界,根據(jù)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弟子們不可御劍飛。
每到這時,謝哥哥的魔氣就顯得格外神奇。
自從跟隨斷天子修習(xí),對魔氣的掌握已漸漸趨于熟稔,不會再像往常一樣,被橫沖直撞、無法控制的氣息日日夜夜地折磨。
并且魔氣也越來越用。
純黑色氣息凝聚如實體,將她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整個托起,飛到半空中的時候,能感受到呼嘯的風(fēng)。
秦蘿低頭端詳?shù)厣显絹碓叫〉膱D畫,捏了捏身邊的魔氣,感受到棉花糖一樣的觸感:“謝哥哥,你現(xiàn)在還會因為魔氣覺得不舒服嗎?”
她記得當(dāng)初在場七年前的心魔幻境里,謝哥哥就曾有過一次魔氣紊亂,時秦蘿陪在身邊,能看出十足難受的模樣。
謝尋非搖頭:“不會。”
實的答案是“偶爾”。
拜入蒼梧仙宗不到一年,對于魔氣的操控自是無法做到爐火純青,不過些都只是小傷小痛,咬咬牙便能過去。
念及此處,謝尋非眸色微沉。
許是因為這地魔氣太重……不知為何,體內(nèi)的氣息一直在隱隱作痛,仿佛隨時都能沖破禁錮。
“們關(guān)系不錯啊。我還以為謝小道友會是種兇巴巴的類型。”
水鏡外的觀眾席上,有人嘖嘖感慨:“用魔氣帶人上天,還是這些孩子會玩。”
“奇怪,”另一位老若有所,“魔氣與靈力并不相融,謝尋非實力更強,以秦蘿小道友的修為,倘若接觸魔氣,理應(yīng)覺得難受才對——但她似乎并未有異常。”
正是因為這個理由,不少修士對魔修心存排斥。
修為不高的人接觸魔氣,輕則身感不適,重則被魔氣侵入識海,頭疼欲裂。
可秦蘿就這般直截了當(dāng)坐在的魔氣上,竟能自始至終神色如常,未免有些不可議。
“說起來,我也未曾感到過小謝魔氣帶來的不舒服。”
江逢月眸光一動:“比起其魔修,的魔氣像更加……溫和?你說是吧秦止?”
她說著扭頭,瞧見自道侶木頭一樣的臉。
秦止死死盯著水鏡,神色冷然,劍眉微擰:“是。”
“溫和的魔氣?”
劍宗老終于從不久前的打擊中緩過神來,哈哈輕笑幾聲:“魔氣哪能溫和?這玩兒和劍氣差不多,旁人絕對碰不得。”
“不錯。”
百音門老亦是道:“我見過不少魔修,魔氣絕不能——”
一句話沒說完,就見水鏡中的秦蘿低腦袋,跟揉面團似的,捏了捏一個圓圓滾滾的魔氣球球。
兩位老同時顫顫巍巍低頭喝茶,再一次喪失言語。
“這樣不會被魔氣入體嗎?”
當(dāng)即有人倒吸一口氣:“而且……為何她竟像是十分熟練的樣子?”
而且魔修個個拽得上天,居然會讓別人拿著魔氣捏球球?這兩個小孩都是怎么回事???
水鏡外的老們對此七嘴八舌,荒漠之中,秦蘿卻是習(xí)以為常。
謝哥哥的魔氣球球又軟又涼,在夏天的荒漠里,就像是軟綿綿的碎碎冰。
她把一整個黑團團抱在懷中,滾滾熱氣消散大半,向前探了探頭。
謝尋非淡淡投來視線:“有想去的地嗎?”
想去的地——
秦蘿往看去,只見滿目黃沙蒼茫,盤踞的黑霧遮掩大分視線,忖片刻,張了張薄薄的唇。
“快快快快讓開——!”
然而搶先傳來的聲音,卻并非來自她口中。
幾近破音的聲響徹野,尾聲狂顫,比得上狂飆的海豚音。秦蘿尋聲望去,見到一個乘著書本飛速前的少。
以及跟在她身,一團張牙舞爪無比兇惡的魔氣。
魔氣沒有自己的識,遇見人就會飛撲上前,從而侵入修士識海、啃噬清朗的靈力。
團魔氣色澤黝黑、壓迫感極強,顯然不是能被一舉擊潰的小角色,陌生少被追得狼狽不堪。
洶洶襲來的黑霧有如濃云,沒秦蘿將它細(xì)細(xì)打量一遍,魔氣便倏地動了動,朝她所在的向輕輕一顫。
威壓瞬間溢開,秦蘿脊背陣陣發(fā)涼。
“它盯上我們了。”
謝尋非沉聲:“你就在此地,莫要走開。”
說得快,走得也快,手中黑氣凝結(jié),倏地化出一把漆黑劍,劍鋒極細(xì)極厲,通體散發(fā)生人勿近的冷氣。
不過一個眨眼,少年便已執(zhí)劍上前。
秦蘿認(rèn)識謝尋非這么久,還是頭一回見正兒八用出劍術(shù)——
畢竟自小在黑街大,無親無故無師無,一切全靠自己摸爬滾打,直到拜入蒼梧,才從斷天子手中來了劍法。
陸望師承秦止,出劍時沉穩(wěn)冷凝、清凌迅捷,如同高山泠泠泉水,風(fēng)骨天成。
謝尋非的劍氣與們不同,又戾又兇,更像山間露出尖牙利齒的野狼。
劍驟起,于天邊劃開一道蒼黝痕,幾乎是剎之間,少年已貼近魔潮身前。
秦蘿怔然眨眨眼睛,無聲張開嘴巴,口型是一聲小小的“哇”。
的劍術(shù)云流水,沒有任何冗雜的花架子,招招攻入死穴。秦蘿看不懂劍術(shù),卻能瞧出股冷冽兇戾的勢,轉(zhuǎn)眼間劍光大作,將魔潮縷縷劈開。
乘書逃竄的陌生少停在她身邊,也發(fā)出一道由衷的“哇”。
“是你朋友?”
少粗略看她一眼,見到秦蘿身的魔氣,恍然大悟:“你們是魔修。”
“謝哥哥是。我是樂修。”
秦蘿輕聲:“這是的魔氣。”
“噢噢噢,的魔氣——,的魔氣?”
少愕然睜大眼睛,仔仔細(xì)細(xì)把魔氣端詳一遍:“你就這樣觸碰別人的魔氣,不會覺得難受嗎?你你你還把它抱在懷里!小妹妹快放來,魔氣入體就糟了!”
秦蘿笑笑:“沒關(guān)系的,謝謝姐姐。我之前抱過它許多次啦,從來沒覺得不舒服過。”
少露出世界觀受到震懾的微妙表情。
她們說話的間隙,謝尋非已回到秦蘿身邊。
不愛與陌生人交談,沉默看著少拿出一本巨大的厚書,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快速翻動書頁:“不對,按照記載,魔氣與靈力應(yīng)當(dāng)是彼此排斥的……實力比你高,魔氣么強,怎么會沒有感覺呢?書上分明從沒記載過這種情況。”
秦蘿輕輕吸了口氣。
這個姐姐拿出來的書,比她的三個腦袋加起來還要大。
她頭一回見到這么大的書本,不自覺生出奇:“姐姐,你是書院里的弟子嗎?”
“書院?不是,我蒼梧仙宗的——這這這、這不合常理呀。”
少撓撓腦袋,兀地抬頭:“道友,我能不能也試著碰——”
直到這時候,秦蘿才看見她眼睛周圍濃濃的黑眼圈,膚色白得嚇人。分明是張清秀婉約的臉,因為兩團大大的黑墨,顯出幾分頹靡不振的氣質(zhì)來。
她這句話沒說完,便將剩的字句硬生生吞回喉嚨。
原因無它,魔修小少年的目光實在冷淡,帶了點嘲弄般的笑,拒絕之格外明顯。
少悲傷放棄,老老實實回答秦蘿的題:“我在蒼梧,是個法修,叫姜之瑤。”
“我們也是蒼梧的!我叫秦蘿,是謝尋非。”
秦蘿咧嘴笑開:“可惜,我們和你之前沒在宮碰見過。”
“宮?”
姜之瑤神色恍惚,半晌才恍然點頭:“你說宮啊!我已從兒離開幾百年了。”
原來是已畢業(yè)了。
秦蘿乖巧點頭。
。
——幾百年?!
小孩倏地睜圓雙眼,姜之瑤望見她表情,露出一個老實人的微笑:“我今年已五百三十……三十幾來著,總之五百多歲了。”
五百多歲,比她爹娘都大,卻被團魔潮追得滿天亂飛。
謝哥哥一子就把它解決了,可還沒到金丹。
謝尋非低聲提醒:“這應(yīng)當(dāng)是你師伯。”
“我一直在藏書閣待著,很久沒出門,也沒用過法術(shù),今日只是小小的失誤。”
姜之瑤雖然讀書讀得有點傻,但總歸還會覺得丟人,笑著撓撓腦袋:“我以前還是挺厲害的。”
水鏡外的老們:哦豁。
“姜之瑤,她是不是幾百年沒出過藏書閣了?”
劍宗老神情復(fù)雜:“曾逢人便說她的研究,一百年前,修界還傳言說她死了。”
“然我信了。”
留仙觀道人摸摸胡須:“我記得她在符法一道極有天賦,當(dāng)初與我同年拜入師門。我們參加秘境,她在看書;我們決斗,她在看書;我們成了老,她倒,直接跑進藏書閣住了。”
“奇怪。”
江逢月聽過這位師姐的事跡,微詫出聲:“姜師姐對百門大比應(yīng)該毫無興趣,之前在飛舟上,也未曾見她身影。”
她開口的一剎,謝尋非亦是冷聲:“我們在飛舟從未見過你。”
“我是聽說古戰(zhàn)場開啟,才特趕來的。”
姜之瑤對的態(tài)度并不在,仍是笑嘻嘻:“古戰(zhàn)場千百年不開一回,群老——老前輩不容易發(fā)了慈悲,自然要來做做研究。”
秦蘿聽得認(rèn),聞言興致更高:“研究?”
“對對對!”
姜之瑤眸色驟亮,朝著周瞧了瞧:“你看,比如天邊飛的只魔鷲,看上去很可怕對不對?它是在濃郁魔氣里生活太久,被魔潮同化,從普普通通一只鳥,成到了金丹修為。”
金丹修為。
秦蘿抬眸看向謝尋非,驚訝眨眨眼。
沒說話,抿唇別開臉。
“還有面的棵枯樹。雖然一動不動,其實它也被魔氣同化,一旦有人靠近,樹枝就會一擁而上,將送進樹干的空洞里一口吞掉。”
姜之瑤繼續(xù)道:“除了這些,古戰(zhàn)場還留存有各式各樣的魔族陣法、邪道詭術(shù),比如攝魂陣、七殺陣、奪魂術(shù),倘若能尋到它們的蹤跡,定是大有裨益。”
這是秦蘿從未涉及的領(lǐng)域,小孩覺得有趣,便毫不掩飾眼中興奮與崇拜:“厲害!師伯加油!”
姜之瑤笑笑:“拾前人牙慧罷了。從祖師爺開始,我們這一脈就在鉆研陣法之道,只希望不要斷在我手上。”
古戰(zhàn)場封閉已久,她亦是頭一次來到此地,眼中現(xiàn)出孩子氣的奇:“當(dāng)年正邪大戰(zhàn),無正道修士還是魔域邪修,都拿出了看本領(lǐng)。可惜魔氣太濃,尋常修士無法靠近,這么多年過去,只有化神以上的修士能夠進來。”
秦蘿仰頭:“可我們不是化神呀?”
“都過去這么多年了。”
姜之瑤笑:“當(dāng)年的人不知隕落多少,恩恩怨怨也無人再提,些魔氣,是時候散掉了——想必過不了多久,這片土地便會向所有人開放吧。”
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一千多年。
這段時間太久,是七歲孩子的太多倍,秦蘿聽得懵懵懂懂,安靜垂眼睛,打量面的景色。
曾的河流湖泊干涸成一片凹陷的土壤,有幾座房屋孤零零立在風(fēng)沙里頭。
這里的一切都是靜謐,除了幾縷偶爾掠過的風(fēng),哪能瞧出千年前尸橫遍野、風(fēng)沙肆虐的景象。
“里是曾的舊城。”
姜之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瞥見片荒蕪廢墟,微微揚起唇角:“聽說這里是人族的最一道屏障,無數(shù)修士在此駐扎。想不想去看看?”
秦蘿自是點頭。
這里曾是人族的住所,如今卻成了魔物的聚集地。們從天邊落地時,匆匆散開一團黑漆漆的霧,伴隨著幾道逃竄的影子。
姜之瑤道:“些是魔化的飛禽野獸,不用在。”
她對古戰(zhàn)場期盼已久,如今終于踏足這片千年前的城池,激動得兩眼放光:“看見邊的房子沒有?早就被淘汰的樣板,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
秦蘿原本對古戰(zhàn)場興趣泛泛,聽她這么一說,忍不住張望起來。
風(fēng)沙掩埋了不少地基,頹圮的樓房覆層層倒影,映襯著遠(yuǎn)處暗淡的霧。
謝尋非站在她身邊,不知怎地,目光定定望著遠(yuǎn)處。
秦蘿小小聲:“謝哥哥,怎么了?”
少年兀地回神。
自從來到古戰(zhàn)場,體內(nèi)的魔氣便愈發(fā)洶涌,無如何抑制,始終沒辦法壓來。
來到這處遺跡……似乎更加強烈了。
廢墟遠(yuǎn)處,有某種熟悉的氣息。
“無礙。”
謝尋非搖頭,遲疑低聲道:“我去邊看看。”
“邊?”
姜之瑤探頭:“我看過古遺跡的地圖,邊像是城池中心。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城池中心。
怎會對千年前的古戰(zhàn)場廢墟發(fā)生感應(yīng)。
謝尋非識握緊手中劍,安靜點頭。
面八的房屋都覆了風(fēng)沙,愈往前,錯綜復(fù)雜的街道漸漸散開。
沉默著沒說話,恍然之間,莫名生出難以言喻的熟悉。
左邊應(yīng)當(dāng)是條死胡同,再往右側(cè),則是繁華的市集。
可從未來過此地。
“里是市集,再往前——”
姜之瑤滔滔不絕,無瞥見謝尋非,倏然一怔:“誒誒誒,你去里干什么?是魔族遺體焚燒的地。”
因她突然出聲,少年渾濁的瞳孔終于回歸清明。
魔族遺體焚燒的地……卻也是記憶最深的角落。
“邊不吉利的,魔氣也很重。”
姜之瑤蹙眉:“盡量避開吧。”
秦蘿抬頭看了看的神色。
“也沒有不吉利啦。”
孩拉拉衣袖:“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
謝尋非勉強扯出一個笑,輕輕搖頭:“我獨自前往便是,你在這里就。”
她們兩人都沒察覺異樣,心中的壓抑感卻越來越強。
有個聲音一遍遍重復(fù),不要去里。
另一個聲音很快將它壓:“不想去看看嗎?若是去了,說不定能知曉你的過往。”
從有了記憶起,便一直身在黑街之中。
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一絲一毫牽系的因果,在孤獨與嗤笑里大。
想知道過去的事情。
房屋的陰影如同壓在心頭,謝尋非腳步聲很輕,身影被黑暗一點點吞噬——
陡然之間,猛地一顫。
謝尋非屏住呼吸,聽見秦蘿的驚呼:“謝哥哥!”
水鏡之外,諸位老皆是頓住。
“這、這是怎么回事?”
劍宗老愕然驚起:“們的水鏡忽然黑了?”
江逢月斂眉,指尖兀地一動,向遠(yuǎn)處遙遙望去。
是姜之瑤的水鏡,仍在倒映著古戰(zhàn)場里的景象,放眼望去,卻只剩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自謝尋非踏入陰影,周邊地震般猛然顫動、秦蘿飛快上前拉住袖口……
兩人的身影,便徹徹底底消失在水鏡中了。
秦蘿的嗓音猶然回旋耳畔,謝尋非兀地睜眼。
才察覺到一陣劇烈震動,眼前如同蒙了層霧,再緩過神來,竟已置身于另一處截然不同的陌生之地。
八盡是白茫茫的白氣,雖然仍是佇立著一棟棟房屋,卻不似遺跡中般荒蕪,亭亭而立,不見風(fēng)沙。
對驟變的環(huán)境不甚在,飛快回過頭去,搜尋秦蘿的身影。
萬幸她還在,輕輕拉著的袖口。
秦蘿茫然抬頭:“這里是……咦!”
她話沒說完,倏地往身邊一靠——
們身邊本是空無一人,這會兒竟突然現(xiàn)出一道白茫茫的影子,定睛望去,是個半透明的人。
“外面來的人?”
人生得清雋漂亮,偏著腦袋看向們,暈開一層雪白的霧:“你們怎么進來的?”
謝尋非將她護在身:“前輩,敢這是何處。”
“你們已到了這兒,居然不知這是哪里么。”
人輕笑俯身,眉眼彎彎,目光掠過謝尋非,眸色微深:“她不知道,你莫非沒有記憶?”
秦蘿感受到異樣的氣氛,也著謝尋非的模樣上前一步,稍稍將擋住。
人笑更深:“此處名為湮墟。你們修習(xí)道術(shù),應(yīng)當(dāng)知曉神識化形吧。”
就像畫中仙一樣。
秦蘿乖乖點頭。
“正邪大戰(zhàn)死傷眾多,無數(shù)修士的念久久不散,形成了這處虛無之所——譬如我,便是當(dāng)年一名死在這里的修士。”
人將們細(xì)細(xì)打量一番,身形騰在半空:“時間過去這么久,從未有人進來過。眼看執(zhí)念漸弱,湮墟就要消散,居然來了兩位新客人。”
“從沒人來過?”
秦蘿微怔:“可我們怎么會進來?”
“湮墟脫離因果之外,乃是一處獨立之境。能進來的人,要么同樣沾染了天道的因果,要么——”
她性子不錯,許是太久沒見過生人,沒露出絲毫不耐煩的情緒:“既然修士的念化作湮墟,你們猜猜,魔族的余念去了哪兒?”
始終默然的少年抿了抿唇。
直覺告訴,自己不應(yīng)該繼續(xù)聽去。
至少……不要讓秦蘿聽到。
人卻看著,微微勾了唇角:“你居然活了來。被天道所棄的命格,應(yīng)該很不容易吧。”
謝尋非咬牙,腦子里如同蒙上一層霧。
秦蘿的聲音飄飄然來到耳邊:“魔族的余念……被天道所棄?”
之前天道叔叔的確說過,不愿去多加管束。
人笑笑,向投去一道輕飄飄的視線:“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無需在。你們?nèi)缃竦搅虽涡妫绾坞x開此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說得曖昧不清,秦蘿還想繼續(xù)她說完,卻只來一陣短暫的沉寂。
不知道為什么,謝哥哥身邊的氣息似乎冷了一些。
“湮墟詭譎,我亦不知如何離開。二位不如自查探一番。”
奇怪的停頓,人頷首退開一步:“珍惜時間吧。”
……珍惜時間?
秦蘿沒明白這句話的,正想開口詢,卻見對抿唇輕笑一,不過翩然一瞬,便不見了身影。
與此同時濃霧散開,眼前的景象終于清晰一些,雖然還是霧蒙蒙的,總算能見到建筑物挺拔的輪廓。
她心微動,悄悄看了看身邊的謝尋非。
面上往往云淡風(fēng)輕,瞧不出太多情緒,這會兒睫輕輕垂,籠罩出昏暗的影子,瞳孔亦是漆黑,宛如寂靜的井。
應(yīng)當(dāng)是不開心的。
當(dāng)時天道叔叔說起,滿滿皆是冷淡的語氣;才位姐姐談及,亦是帶了耐人尋味的。
生來就是魔族殘存的執(zhí)念,沒有來由,沒有父母,甚至沒有一個能說得出口的出處。
周靜悄悄的,秦蘿輕輕拉一拉謝尋非衣袖。
少年低頭看她,扯了扯嘴角:“怎么了?走吧。”
身邊的孩沒動。
秦蘿低低開口:“謝哥哥,你——”
她不知應(yīng)該如何安慰,停了一會兒:“你要是覺得難過,說出來也沒關(guān)系的。”
謝尋非徒勞張口,想要反駁,沒發(fā)出聲音。
要說不難過,自然是假的。
誰不想知曉自己的來由。自幼孑然一身,在傷痕累累的小時候,曾在無數(shù)個夜里蜷縮在角落,猜測自己的父母。
或許們中貧寒,又或許厭棄半魔的血統(tǒng),無如何,至少在堪堪出生的時候,曾擁有屬于自己的人。
結(jié)果一切都是妄想。
哪怕是一對嫌棄、厭煩的父母,都未曾有過。
非人非魔,生來便是骯臟之物,連天道也覺得可有可無。
就像……人生的起始,就是被旁人丟棄厭惡的東西。
一件毫無義的垃圾。
這種事情被秦蘿知曉,無法抑制地感到難堪。
袖口窸窸窣窣地動了動,一道柔軟的熱度貼上手心。
秦蘿握住右手,動作生澀卻溫和:“不管以前怎么樣,對于我來說,謝哥哥都是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杳無聲息的傍晚,少年安靜朝她偏過腦袋。
的一半側(cè)臉被霧氣模糊,發(fā)絲像毛茸茸的小動物,軟綿綿貼在臉上。平日里的慵懶冷冽全然消散,一雙桃花眼望向秦蘿所在的向,白皙側(cè)臉上,是眼眶眼尾暈開的緋紅。
這是近乎于小心翼翼的目光,仿佛輕輕觸碰就會碎開。
“對呀。”
秦蘿看著的眼睛:“我認(rèn)識你的時候,你就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一起去金凌城,一起贏新月秘境的時候,我身邊一直都是你——從前怎么樣都沒關(guān)系,只要你是謝哥哥,就很啦。”
謝尋非靜靜看著她。
沒有告訴秦蘿,才在人段古怪的沉默里,她向悄悄傳了音。
湮墟之內(nèi)留存有諸多千年前的物事,除了修士們的念,同樣有魔族的陣法。
七殺之陣,一旦開啟,陣內(nèi)修士不得不自相殘殺,直到陣法中剩最一個人,才能將其解開。
們有兩個人。
倘若一日之無法破陣,所有人都將遭受反噬,葬身此地。
暗淡的霧里,謝尋非低低垂著頭。
這里昏昏沉沉,見不到太多亮色,唯有秦蘿的雙眼晶亮如初,倒映出的影子,有微茫的光點縈繞在孩發(fā)間,溫柔得像是星星。
們一起歷過七年前的場滅城之災(zāi),也看過金凌城中的繁燈如星、千百愿,的過去渾濁不堪,直到遇見她,仿佛突然擁有了色彩。
秦蘿是重要的同門,重要的朋友,身邊重要的人。
孩察覺到神色的軟化,稍稍踮起腳尖,小心將抱住,拍了拍謝尋非劍一樣挺拔瘦削的脊背:“現(xiàn)在你有我,有師傅,也有很多的師兄師姐和朋友。對于我們來說,你很重要很重要。”
她說:“所以沒關(guān)系的。”
師門,伙伴,一個有些雞飛狗跳的。
從不知什么時候起,被天道厭惡的廢棄之物,擁有了屬于自己生存的義。
良久,少年無聲揚唇,眼中淌出沉默決,也有淺淡的笑。
不對。
她是……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