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訶積沉了一天的不快和委屈,在語儂直到晚飯間依舊一個眼風都不愿意給他之后爆發了。
晚飯過后,他氣昏了頭,當著許晏清他們的面把吳語儂拽出了酒店大門。
他腳下生風,到了偏僻的噴泉旁才停下來,吳語儂起初還反抗過,發覺實在拗不過就放棄抵抗隨他扯著。
看著她面上那副云淡風輕任人指摘的樣子,簡訶只覺得氣血翻涌得更厲害了。
想著下午他還耍脾氣擺臉色等她發現他的不快來哄他的舉措,頓時又覺得自己蠢的可笑。
縱使面上從容,他一言不發又飽含怒意地冷冷盯著她,語儂內里還是有些發虛的,于是即刻出聲掩飾:“干嘛?”
簡訶仍舊怒氣沉沉地盯著她,半個字不肯說。
語儂卻兀自開口:“你不會因為睡一覺起來我沒噓寒問暖也沒感激涕淋才這么生氣的吧?”
簡訶并未正面回答,只喉結滾了一滾后冷然控訴道:“你又不理我。”
語儂略有些驚訝地抬了抬眉,緩沖過來后沒忍住笑了一下,眸間似有譏諷閃過,“我為什么要理你?”
“我想理你就理你,不想理你也可以不理你,沒人規定誰必須要理會誰吧?”
聞言他眶骨附近又隱隱發起熱來,語儂借著昏暗燈光,瞧見他這副隱忍又委屈的樣子,忽然間隱約明白過來:“簡訶,你別告訴我因為咱倆你情我愿地睡了一覺你就覺得我應該賴上你,又或者你別不是以為咱倆睡了一覺就代表咱倆好上了吧?”
難道不是嗎?驚痛之余,簡訶還掰出來兩分精力譏笑了下,他以為,他以為她想跟他重修舊好來著。
“你不說喜歡我嗎?你的喜歡就只是玩了就甩了,就只是一次性的是嗎?”說這話時他專注又委屈地看著她,生怕漏了她面上任何一個能佐證她不過是在嘴硬而已的微表情。
然她臉上除了荒唐和疲憊,沒有任何其他情緒或者裂痕,“多少年了啊,斗轉星移從小到大我都聽累了,我早不喜歡你了好么。”
簡訶聞言眼睫猛的顫了兩顫,而后垂下眼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啞著嗓子冷冷吐息:“我不明白,不喜歡為什么要跟我上床?”
語儂語氣中的匪夷所思顯而易見到不能再明顯,“什么年代了簡訶?你自己可以遵守要喜歡才能上床的宗旨,一點問題沒有,但別人用不著喜歡也能上床你管得著么?你這是霸王條款么?”
“還有,你喜歡我么?你跟我上床的時候有想過喜不喜歡么?不都是突發奇想心血來潮么?你在這雙什么標?”
“我沒有,”簡訶捏緊了拳頭平復胸腔間壓得他快透不過氣的洶涌情緒,他目帶執拗,目光直直覷住她的眼,“我沒在雙標,也不是心血來潮,高中的時候我就這么想了,你聽了會在乎嗎?”
語儂“呵”了一聲,理智之外的情緒也被逐漸帶出來,“你的意思是高中時候喜歡我咯?真是什么話都讓你說盡了,我鼓起勇氣跑你面前說喜歡的時候你是怎么說的?你不會忘了吧?還是那之前你本來不喜歡我,看我被拒絕后跑遠了你又稀罕起來了?賤不賤啊簡訶?賤不賤?”
想到那一夜,他的確言辭激烈地回絕了她。
縱然心中悶痛,委屈也濃烈,他的喉結幾經吞吐,卻一個字也反駁不了。
“還有,就算我姑且信你高中時候興許真紆尊降貴一度青眼于我,”言及此語儂甚至忍不住譏誚地嗤笑了一聲,“你可別告訴我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碰到的新的人不說能繞哪哪幾圈了,最少最少三五十個教室能塞滿了吧?您可千萬別說這么多人里頭沒找著一個夠移情別戀的。更何況咱倆多少年沒見了啊?”
“再喜歡的東西,再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只要晾上一晾,不去看也不去想,一天不夠就晾兩天,一年不夠就晾兩年,只要冷卻時間夠久,再見了它,總會心如止水的。”
“貓兒狗兒走丟之后都能易主,怎么可能會有人一直喜歡同一個人呢?”
他呼吸急促,面目冷凝,一雙眼死死盯住她,上下唇微微煽動了下似要開口,語儂卻趕在他前頭繼續道:“不要說你就是那個可能。你那是喜歡么?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簡訶。”
“你是后來沒遇見合適的,或者還沒瞧見足夠好的,才想起吳語儂的好來,想著‘我現在遇到的這些人居然還沒吳語儂瞧著順眼’,或者‘居然還不如吳語儂對我好’,才開始把精力全花在后悔上邊兒,從此看不見眼前人,你這叫喜歡?純屬犯賤而已。我一個當初上趕著的都不稀得吃回頭草,你現在又犯的哪門子賤呢?”
簡訶的眉眼仍舊崩得死緊,然黑暗之中,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內眥處漸漸有什么濕潤的東西冒了出來,他知道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同吳語儂心中沉積多年的芥蒂相比,一切言語都顯得過于蒼白。
有些塵封的記憶,人們往往認為是因為自個兒已經釋然了才會忘懷,實則只是因為有些往事過于痛苦或過于不堪,大多數人出于一種天然的自我保護機制選擇將其逐漸淡忘了,遠非出于釋然。
這正是吳語儂今夜所恍然大悟的一點。
她以為的釋懷,不過單單只是忘卻而已。
當客觀世界里除她以外的客觀存在強行幫她憶及那些已經忘卻的過往的時候,曾經的那些憤懣和不甘,那些羞恥和不解,全部都帶著一種較之以往相對稀薄的濃度回籠了。
她忙著對眼前這個、自食因著自身矛盾和擰巴而起的苦果的人發出無限譏誚,忙著為過去的自己感到不值加悲憫,忙到忘記了她當時的自告奮勇其實并非出自魯莽滅裂的匹夫之勇,忘記了簡訶曾經對她也并不是全然如她剖白那天一樣冷眉冷眼冷心冷面的。
反之,她剖白的底氣,恰是簡訶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