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語儂只說對了一半。
他是追悔莫及,是從此瞧不見眼前人了,卻不是因為碰見了新的人、兩廂對比,才后知后覺吳語儂的好。
她從一開始就是合他心意的,不然怎么連那些乏善可陳的芝麻大點的尋常瑣事他都覺得活絡可愛起來。
他喜歡她不知道要再怎么喜歡了才好。
也許是從最初球場上那次偶遇開始,也許是后來吳語儂時不時朝他睇來的、被他察覺后卻又強裝鎮靜的無數個一瞥開始,又或許是運動會上他跑三千米時,對上跑道邊上站著的吳語儂始終安靜卻又暗含擔憂的目光開始,簡訶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從哪一個具體的節點開始淪陷的。
等他有所覺察的時候,他已經莫名其妙因為吳語儂笑過很多回了。
換了新的作業本忘寫名字,明明是很馬虎的、發生在三年級以上的學生身上會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可當遞發作業的同學將那本無名的本子退還到講臺上,數學老師開始滔滔不絕地借題發揮,從忘寫名字這一點上得以窺見的粗心大意延展到審題和高考上的一失足成千古恨,簡訶聽見斜后方的吳語儂一個勁地不知道是跟同桌說話還是兵荒馬亂到自言自語,“完了完了完了,我完了,嗶了狗了我完了我完了——”
他的嘴角竟然不由自主牽動了下,漾起一個淺淺的笑紋。
當數學老師再度問了一遍是哪個小慫包敢做不敢當時,她一向贊不絕口的得意門生忽然站了起來,“老師,好像是我的。我沒發到。”
于是講臺上的絡繹不絕瞬間就戛然而止了。
同樣戛然而止的還有得意門生的斜后桌走火入魔一樣沒完沒了的“完了完了完了——”
籃球課上聽錯老師指令,先一步松開捏在手中的球這種事,明明是不專注抑或不敏捷的表現,而當體育老師剛聽見動靜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左手邊的女生隊列里到底是哪個操之過急的小女孩帶頭出了岔子,簡訶早已瞄到吳語儂臉上的慌亂和由僥幸生出的幾分鬼馬,低頭暗笑起來。
笑她的可愛。
也是自那回起,可愛這個詞在他的認知中同吳語儂無比明晰地關聯起來,有那么一瞬,他腦中電閃雷鳴,有驚詫的成分,也有恍悟參雜。
再稀疏平常的話語,用她的語調說出來,似乎都平添了兩分興味;原本荒唐滑稽的事,落在吳語儂身上,就只剩下無褒無貶的惹人發笑;在他眼里,她的猶疑變成了謹慎,馬虎變成了隨性,散漫變成了不拘,冒失變成了坦率,天馬行空變成了趣味無窮,他在她身上似乎找不出任何愚蠢的、荒誕的、非指摘不可的點。
原來這些都只是因著可愛一詞。
他見了她就忍不住微笑,原來不一定因著她本身就有著讓人見之生歡的本領。
他是因為覺著她可愛才忍不住發笑的。
是他讓她變的妙趣橫生的。是他讓她脫穎而出的。
在他這里。
他沒有張子曰那樣讓所有女生見了都挪不動道的精雕細琢的面目,也沒有許晏清那樣直白犀利的同時又還能有分寸感的十分招人的處事方式,要是有同寢的謝麒麟那樣外向風趣卻也偶露憨態偶出洋相的討女生喜歡的個性也是很好的,可他似乎什么都沒有。
他在班里大多女生眼中,悶的像塊磚。
褪下眼鏡,換下顏色單一的衛衣和同色長褲,大張聲勢,呼朋引伴,教所有人都注意到他在被籃球場瓜分去過多目光的綠蔭地上的風采。
他有許多種方式成為學生時代中被眾星環繞的那顆月亮。
可他偏偏選擇了一種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方式。
至于他后來的些許矚目,也不過單單因成績而起。
他說不清意識到吳語儂在他心中的與眾不同時,有沒有奢望過能在她身上得到同等的回應。
他以為,他這樣了無生趣的書呆子,除卻過往生涯中和他接觸甚多的數個女同桌,是鮮少有人會喜歡的。
他應該是妄自菲薄的。
可吳語儂像藏不住任何東西的小袋鼠,肚子前的兜袋里裝的什么全都明晃晃地一覽無余。
她雖在強裝鎮靜上是一把好手,可每每怕他誤會時候那副如坐針氈又著急麻慌的樣子,什么沉著冷靜矜持淡然全都拋到九霄云外了。
雖說當局者迷,可在戒驕戒躁靜心觀察了好幾個月有余,簡訶心里已經明鏡一樣清楚。
他于是等啊等,終于等來她的告白。
語儂當初挑在了平安夜向簡訶挑明心意,而簡訶在平安夜的前一天晚上,就已經被提前告知了。
平安夜前一天,語儂寄到學校的一大盒白巧才到,白天她從班主任處拿了快遞,將包裝拆了放在教室后邊的儲物柜里,坐在后排的謝麒麟不由好奇道:“這么大盒,你要送誰啊吳語儂?”
“我不能自己吃嗎?”
謝麒麟盯著她笑:“買心形盒還自己吃?我信你自己吃就出鬼了。”
語儂被他的言辭愣住:“出軌?出什么軌?這跟出軌有什么關系?”
“你是笨比嗎吳語儂?想什么呢,人說的是見鬼的鬼。”同樣坐在后排離謝麒麟不遠的許晏清忽而極其不耐煩地插話道。
語儂連連“哦哦”了兩聲,是為恍悟。
“你要送誰啊?”謝麒麟突然弓起身子,調低音量,八卦兮兮地問道。
一句“管得著么你”將將沖出嗓子眼,但介于語儂跟謝麒麟實在沒有很熟,她支支吾吾地半天沒有開口。
見她不語,謝麒麟也未見焦躁,反而又神經兮兮地頗有些鄭重地問:“是我想的那個人嗎?”
他問的莫名,語儂卻意會到了她話中所指。
她想反正箭在弦上了,她心中也并不是沒有把握的,更何況還不用提名帶姓,于是也神經兮兮地正色道:“是你想的那個人。”
謝麒麟頗覺訝異地挑了挑眉,忽然扭轉脖頸望向簡訶所在的方向,再度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是我想的那個人嗎?”
語儂左半邊胸腔立時突突起來,“是你想的那個人。”
晚自習結束回了寢室,謝麒麟攔下要去水房洗漱的簡訶,又做賊似的關上門,簡訶眉頭微皺,不解地看著他。
他直接忽略簡訶的不耐,面上一派興奮:“簡哥你知道么吳語儂明天要跟你表白!”
簡訶心跳猛的漏了一拍。
“你說什么?”
謝麒麟剛要說話,就聽一直坐在椅子上翻著漫畫的許晏清潑冷水似的接道:“怎么可能,你搞錯了吧。”
簡訶轉頭沉靜地看著他。
許晏清毫無所覺一般頭也不抬,盯著漫畫面不改色地繼續扯謊:“她喜歡的是張子曰,怎么可能跟簡訶表白。”
“不啊!不可能!”這下謝麒麟的首要目標變成許晏清了,他甚至越過面前的簡訶,三兩步走到許晏清跟前:“我跟吳語儂確認過的,她要表白的就是簡哥”
簡訶并未把許晏清潑的冷水放在心上,他知許晏清心中不快,是以也要讓他跟著不快。
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潔具,努力平復胸腔之中異常興奮的高頻振動,他悄然呼出一口氣,抬腳移步水房。
尚在刷牙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可抑制地期待起第二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