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轎子晃啊晃,朝著薛府進(jìn)發(fā)。
薛敘然一臉忍耐,擠在轎子邊上。安若希偷眼看他,心情簡直跌宕起伏。他救了她,卻又一臉“本公子真倒霉”的樣。她想顯得端莊優(yōu)雅點(diǎn),可惜衣裳扯破了,頭發(fā)也亂了,她小心摸了摸,這頭發(fā)攏一攏是攏不回原形了,拆了重梳這會又沒機(jī)會。罷了罷了。安若希在心里長嘆三聲。就當(dāng)自己已經(jīng)死了吧。自我安慰在厭惡自己的意中人面前視死如歸也算一種境界。
安若希想通了,干脆又發(fā)起呆來。不能再想薛公子,得想想現(xiàn)實(shí)。惡人被抓到了薛府,那能請他們幫忙報官嗎?可是報了官她的名節(jié)就沒了。
錢裴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讓人污了她的身子,她日后再也沒法嫁人。屆時他再恩惠似的找他能控制的人家,把她當(dāng)好處塞過去當(dāng)妾。又或者他更狠毒些,兌現(xiàn)他當(dāng)初威脅她的那些話。不止是讓她不能嫁人,他要讓她生不如死,這是對她不聽話忤逆他囑咐的下場。
安若希打了個寒顫,握了握拳,發(fā)現(xiàn)發(fā)簪還捏在手里。掌心的傷口在痛,臉上被掌摑的位置也還有些火|辣辣的疼,而她很害怕。這次躲過了,下次呢?錢裴不會放過她的。都等不到她回府去狡辯解釋,錢裴壓根就沒打算聽什么解釋。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根本不在乎別人,不管道理、苦衷、理由,到他那全是放屁。
安若希又閉了閉眼,無妨無妨,大不了一死。臨死前,她沒違背自己的意愿幫壞事,她幫了姐姐,從前對姐姐的種種不好,就算扯平了吧。臨死前,她遇到了能教她心儀的公子,雖然這位公子并不歡喜她,但卻救下了她。看,雖然她從前又刁蠻又壞心腸,但壞事落在她的身上,她受了教訓(xùn),心有悔改,老天爺也沒虧待她。
那就這般定了吧。她隨薛公子回府,若他們要報官,她便當(dāng)證人。不不,她要勸他們報官,她要做證人。都打算死了,名節(jié)被毀算什么,反正也嫁不成薛公子了,沒關(guān)系。
要報官,必須報官。她去擊鼓鳴冤,必須把錢裴整倒,不能再讓他欺負(fù)爹娘弟弟,家里還有三妹呢,還有榮昆,他才八歲。雖然這個家里頭大家相互沒什么感情,只講利,但她反正豁出去了,就為他們做些好事吧。
不然這樣好了,她去報官,把什么都說出來,咬死錢裴做惡,讓太守大人徹查他。太守大人肯定會包庇他的,對了,要求錢大人也到場,畢竟這是他的父親,她大不了也不要顏面了,學(xué)四姨娘大喊大叫,惹得一眾百姓過來瞧熱鬧,然后她當(dāng)眾自盡,以死明志。
這般總行了吧。搭上一條人命,太守大人和錢大人總不能不管吧。錢大人是好人,也許因她的死而內(nèi)疚,就愿意懲治錢裴了呢。
想到這,安若希有些發(fā)愁,要怎么死才好。撞死在衙門里的柱子上?萬一沒撞死撞傻了呢。要不用匕首抹脖子,要是沒一刀沒抹斷,沒死成還痛呢。上吊該是不行的,那么多人在,不能由她慢慢吊死。也沒湖可投。不過這兩種也很痛苦吧。安若希想,不過總比撞死和抹脖子好些,要是有不疼的死法就好了,她怕疼呢。或者有沒有什么毒是吃下去不太痛然后又死得快的?
難不成還得先研究好了死法再去報官?拖一拖就錯過了報官的時機(jī)了吧,也許到時她又不敢死了。
安若希長嘆一聲。做個怕死又自私的好人當(dāng)真是艱難啊。
不經(jīng)意一轉(zhuǎn)頭,看到薛敘然正撇著眉頭在看她,那一臉嫌棄啊。安若希又要嘆氣了,做個被意中人嫌棄的好姑娘當(dāng)真是艱難啊。轎夫大哥們,你們辛苦了,讓轎子走快些吧,不然她還未完成遺愿便暴斃了,死因還是很丟人的“被嫌棄死的”,那她可真是死不瞑目。
安若希把臉轉(zhuǎn)向一邊,對著轎子的另一面,繼續(xù)發(fā)呆想怎么演繹出剛烈受害小姐的悲劇好告倒錢裴的計(jì)劃,這“面壁思過”狀一直維持到薛家。
薛府里,薛老爺不在,薛夫人憂心忡忡焦急等待著。她收到安若希的信時便覺得很不對勁。明明那姑娘跟她大姐對這婚事毫無異議且暗地里積極促成,怎么會寫這樣的信來。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安家讓她寫的。可是她與安家議親事已到最后一步,哪里還有什么安若晨阻礙破壞的擔(dān)憂,或真是害怕受阻,那好好的趕緊將事情定下,早日行了婚禮不就好了。為何簡單的事弄得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似要做什么壞事一般。
薛夫人想不明白里頭的用意,但覺得安家的心思重,真不是個值得相交的。難怪老爺對他家很不歡喜,安若晨也囑咐說這親事成了,莫要給安家一點(diǎn)好處。
薛夫人越想越覺得心里不舒服,便將信拿給薛敘然看。這婚事是兒子的,她這做母親的是能做主,但明知有古怪卻不說,萬一為兒子招了麻煩,她卻也是不愿意的。何況在處事上,兒子比她精明太多,她聽聽兒子的看法也是好的。
薛敘然看了信,笑了起來:“母親,這信里信外的意思很明顯了。”
“是何意思?”
“安家人蠢得與豬一般的意思。”
“……”薛夫人擺臉給薛敘然看,“怎地說話如此粗俗。”
“好吧。”薛敘然聳聳肩,好好與母親分析這事。“你想啊,這事無論如何,當(dāng)是長輩與長輩商議,怎地能輪到安二小姐自己拋頭露面來處置的。”
“確是如此。”
“信里解釋了安大小姐與安二小姐能說上話,故而讓安二小姐出面。但既是能說上話,讓安二小姐私下去找安大小姐說說,這不就結(jié)了?把家丑亮在未來親家母未來婆婆的面前,豈不是沒臉沒皮。這般行事,反倒容易壞了親事。再者說,若是安夫人想與母親一起與安大小姐相談和解之事,那一起去那將軍府拜會,豈不是更顯誠意,更容易達(dá)成所愿。”
薛夫人想想,“正是的,一起去將軍府拜會該更有誠意。只是她也可以說是長輩豈有去拜會小輩的道理,約出來才好。總之,這信里處處透著古怪。”
“不古怪,只是蠢笨又沒顏面罷了。不過有些人家沒臉沒皮慣了,便不覺自己這般是沒臉沒皮的。就如同蠢慣了便不覺得自己蠢了。”
“敘然。”薛夫人又得提醒兒子注意說話了。
薛敘然不以為然:“兒子說的是實(shí)話。”
薛夫人拿兒子沒辦法,想了想,嘆氣:“安二小姐明明知道大小姐促成這事,又怎會寫這樣的信來。”
“這也是有趣的地方。”
“定是她家里讓她寫的,她總不能暴露了大小姐為她張羅這事的內(nèi)情。”
“是嗎?”薛敘然眨眨眼睛,看著那信。“挺有趣的。”
薛夫人對這種“有趣”沒甚興趣,她憂愁焦心:“也許你說得對的,不該結(jié)這門親。安家確是沒甚好心腸。我瞧著那大姑娘挺正派的,見了二姑娘又覺得乖巧聽話的模樣,不像傳言里那般。原是想著,無論如何,嫁過來了,還不是由著我們薛家拿捏著媳婦。可如今看來,還未過門時,他家的花花腸子便繞起來了。今后真是進(jìn)了門,怕是煩心事還多著呢。”
薛夫人要定這親事時,薛敘然是不樂意的,上回見過了安若希,回來后仍是未松口,但薛夫人一直勸,用的便是這理由--媳婦兒進(jìn)了門,如何處置還不是他們薛家說了算。他要是真不樂意見她,到時夫妻二人不住一個院子也是可以的。反正他們薛家什么狀況,早已與安若希說了明白,她該有心理準(zhǔn)備,吃住穿用上薛家絕不虧待她。所以薛敘然不歡喜,就少見她罷。
薛夫人費(fèi)了一番口舌,將“可憐天下父母心”的悲切演到極致,薛敘然這才未再堅(jiān)持拒絕。可如今這封信殺來,薛夫人自己打了退堂鼓。別的都好說,但一家子壞心腸的,如何相交?只是兒子這病,確又需要娶個這般八字的媳婦。
薛夫人心里煩悶,便道:“事情與你知道便好了。娘再想想法子,也許外郡真能找著別的合適的,他家既如此,這婚事暫放一放。這信我不回了,便當(dāng)沒看瞧見。安大小姐那邊,我叫人給她送個信,讓她好生防范著。安家這般,想來是要對付她的。”薛夫人不傻,想來想去,覺得安家只能是打的這個主意。
薛敘然垂下眼皮:“安家的意思,確是想借母親之手,將安大小姐蒙騙出來。他們自己不好接近,便打起母親的主意來了。”
薛夫人想到這個頗有些生氣,真想賭這一口氣當(dāng)即叫媒婆子來去安家將婚事退了。但一想到兒子,便又忍著。好歹找到別的合適姑娘再退婚。
“母親,你給安家回信吧,便說這事可辦,便按他家的要求,約安大小姐出來。”
薛夫人有些愣:“這是為何?”
“我好奇。”
薛夫人垮臉,真說想“兒子啊,年輕人好奇心莫要太重。”
薛敘然又嘆氣道:“成天在家里悶得慌,也沒什么事可做,當(dāng)真要悶出病來了。”
薛夫人當(dāng)即改口道:“好,好。娘給安家回信。你打算如何?”
薛敘然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一交代,薛夫人又憂心了:“不告訴安大小姐嗎?若她沒個防備,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薛敘然老神在在:“有兒子在,她能出什么事。”
薛夫人照辦了。
這日薛敘然赴約去了,薛夫人眼皮直跳,總有不祥預(yù)感。這不,約好的時候沒過多久,安若晨上門拜會。薛夫人做了虧心事,覺得甚是愧對人家。
安若晨倒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她反正沒遭什么難,及時退身,但她不知這里頭究竟是何狀況。為何薛夫人約了她,安若希卻在,不但在,還給她示警讓她快走。安若晨第一反應(yīng)便是此事與錢裴有關(guān)。
安若晨出了酒樓便直奔薛家而來。“薛夫人,今日之事究竟是如何,請夫人如實(shí)以告。我無怪罪的意思,只是恐我二妹會有危險,我得知曉內(nèi)情方能知道該如何處置。”
薛夫人嚇了一跳,安若希會有危險?這她是萬萬沒料到。
她趕緊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又說了薛敘然的分析和安排。其實(shí)究竟如何安排的她也不太了解,兒子不喜歡與她說太多。但兒子身邊有不少護(hù)衛(wèi),他又喜歡鉆研些暗器兵法亂七八糟的東西,既是有備而去的,該無安全之憂才是。
安若晨聽罷,如今先回將軍府已來不及,但在薛家與薛夫人在一起該是安全的。于是她讓盧正、田慶趕緊返回酒樓看看,若是安若希有了麻煩便將她救下,辦完事再來薛府接她。薛家公子自己安全無憂,但他會管二妹嗎?還是自己人盯著好些。
盧正和田慶領(lǐng)命去了。過了好半天二人回來,說是到了酒樓時安若希剛走。他們一路追到安府門口,也未看到安若希的轎子蹤影,若不是去了別處,便是已經(jīng)進(jìn)了府了。
又過了一會,薛家護(hù)衛(wèi)們押著幾個五花大綁的人回到薛家,押進(jìn)了薛敘然的院子。沒人來報薛夫人,倒是薛夫人的丫頭瞧見了,趕緊跑來與薛夫人說。這下薛夫人驚得。
安若晨掛心妹妹,讓丫頭幫忙去找那些護(hù)衛(wèi)們問問,可有安二小姐的消息。丫頭有些不敢,薛夫人對安若晨有愧,于是親自去問,結(jié)果灰頭灰臉的回來。護(hù)衛(wèi)們對薛敘然忠心耿耿,說公子交代了,無論對誰,什么話都不許說,待他回府,自會交代。
薛夫人頗有些尷尬,安若晨也尷尬了。想起薛夫人當(dāng)初自信滿滿地說她是能做得了主的。這薛公子這般有主意,那這婚事還能成嗎?若真成了,二妹那脾氣性子,過了門不會跟這病弱公子打起來吧。
兩個人在堂廳里焦急等待著。又過了好一會,丫頭氣喘吁吁地跑來報,說公子的轎子抬進(jìn)了夫人的院子,讓夫人過去。他聽說安大小姐也在,便讓安大小姐也過去。
薛夫人和安若晨趕緊急步趕到院子,只見院門外守著薛敘然的護(hù)衛(wèi),院子里沒了別人,轎子便停在院子中間。小廝正在等著,見到薛夫人忙報:“公子在夫人屋里,安二小姐在轎子里。”
安若晨急忙奔向轎子,叫道:“二妹。”
她掀開轎簾,看到安若希狼狽不堪的樣子,嚇一大跳。“二妹!”
安若希一路發(fā)呆發(fā)呆到薛府,也不知道到了薛府的哪里,她不想下轎子,不想被別人看到,她覺得丟人。薛敘然當(dāng)然是不會安慰她的,他只說:“你先在轎里呆著。”
看,他也嫌她丟人吧。安若希自我安慰,這也算心意相通。
只是薛敘然走了,轎里頓覺寂寞空蕩起來。還不如有個嫌棄眼神的人坐在身邊呢。安若希自己呆著,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再然后,她聽到了安若晨的聲音,看到了安若晨關(guān)切的臉。
“大姐!”安若希一下子激動起來。那些偽裝的冷靜和安慰全都沒有了。她撲出轎來,緊緊抱住了安若晨,放聲大哭。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