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燈之前是宿舍最熱鬧的時候,有人拖鞋沒了,有人肥皂找不到了,有人腳太臭被大家群起而轟之……燈熄滅的時候,依然有人摸黑兒做著未完成的事情。樓道里傳來宿管阿姨歇斯底里的叫囂聲,催促水房里的同學(xué)趕緊回屋兒。在一陣手忙腳亂之后,117宿舍的哥兒幾個紛紛爬上床去。
子越拉上被子躺下,好一陣子睡不著,腦袋里回放的老是子羽和李蕭萌有說有笑一起走著的畫面。李蕭萌的笑容和平時不同,更燦爛也更真實,即使有籃架的陰影打在臉上,也能看見兩排白白的牙齒。子羽則一路說個不停,子越很少看見他和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這樣聊天,雖說談不上眉飛色舞,但稱熱情和善還是不為過分。子越煩躁地拉起被子蓋在頭上,余斌的話又跳出來刺激子越的神經(jīng),“我估計她挺喜歡你的……挺喜歡你的……喜歡你……”,這胖子平時說話挺招人待見的,今天聽來怎么那么刺耳。什么叫估計?人家大姑娘都沒跟你說過話,你憑什么瞎估計人家!挺喜歡子羽?人家喜歡誰管你屁事兒,就你那一身肥肉,男的都看不上你更甭說女的了!喜歡?什么叫喜歡?那種喜歡?你一小屁孩兒懂什么叫喜歡?死胖子你話說到一半看見我咳嗽就他媽跑了,你他媽跑什么?你他媽給我回來說清楚。子越越想越憋屈,一把撩開被子坐起來,氣鼓鼓地瞪著對面下鋪的小胖子。余胖兒倒是睡得香甜,耳朵里塞著耳機(jī),隨身聽擱在圓滾滾的肚皮上,鼻涕泡泡都快吹到爆了。子越看著他,無奈地泄了氣,嗨,跟這么個沒心沒肺的小子至什么氣呀?我怎么變成這樣了!子羽的事兒跟人家有什么關(guān)系。
子越躺下來睜著眼望天花板,下鋪透上來弱弱的光印在墻上,他知道那是子羽開著手電在看漫畫。宿舍內(nèi)外的聲響都已淡去,細(xì)微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屋子里有若隱若現(xiàn)的說話聲,像是耳語,其中夾雜著“嘶嘶”的吐氣聲。一開始子越以為是誰在悄悄說話,他看看四周,大家都靜靜地躺著,沒有人會發(fā)出這樣的聲響。頓時他覺得渾身發(fā)冷,汗毛一根根地豎起來,雞皮疙瘩掉了一床。他往被子里面縮了縮,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掃視整間宿舍,再次確認(rèn),沒人!“嘶嘶,嘶嘶……”聲音越來越強(qiáng)烈,但仍然聽不清在說什么,子越哆哆嗦嗦地用被子蒙住腦袋,只有兩只眼睛從縫隙中向外窺探。對面的幾個哥兒們也繃不住了,一個個都裹緊被子。肖坤亮仗著膽子撐起身體,一手攥著床邊的欄桿,警惕地說:“我說哥兒幾個,聽見什么聲音沒有?”
子越窩在被子里嗚嗚地說:“聽見了,好像有人說話似的。”
“好像還有唱歌的聲音。”林岳也憋不住了趕忙搭腔。
“怎么越說越邪乎了,竟自己嚇自己。趕快找找是什么聲兒。”白帆果然是宿舍長,還保持了適當(dāng)?shù)睦碇恰?br />
大家響應(yīng)領(lǐng)導(dǎo)的號召,各個撞著膽子側(cè)耳傾聽,以圖尋找聲音的來源。經(jīng)過幾個人共同努力,終于把目標(biāo)鎖定在了呼呼大睡的余胖兒身上,他那個隨身聽吱吱扭扭地轉(zhuǎn)著,耳機(jī)里傳出來詭異的“嘶嘶”聲。
“丫耳機(jī)漏音,瞧把你們給嚇的。”子羽突然開口,笑著說道。
眾人均是一激靈,目光一齊射向沉默半天的子羽,看到他不無玩味的笑臉。雖說是松了一口氣,但被人耍的怨氣豈有不出之理。肖坤亮剛剛差點因為子羽的突然開口跌下床去,這會兒隨手抄起身邊的一件衣服砸向子羽,拉高聲音說:“你丫早就知道吧,真他媽沉得住氣。”
“呵呵,就是想看看你們什么反應(yīng)。”子羽倒是沉著冷靜,把衣服扔回肖坤亮的床上。
肖坤亮還要把衣服扔過去,被對床的白帆一把抓住。“噓,你們這么大動靜,小心把老李招來。”
“子羽老愛整人,切!”肖坤亮翻身趴在床上,抓住白帆一通抱怨,聲稱睡意全無,要宿舍長負(fù)責(zé)陪他聊到困了為止。
越一身豎起的汗毛算是塌了下去,他探頭向下望,看見羽斜靠在床頭,臉上掛著惡作劇之后一貫的笑容。他覺得要是不跟羽好好聊聊,這一夜怕是都睡不著了,于是翻身下床。
羽見兩條纖長的腿從梯子上爬下來,忙用手電筒照過去,昏黃的光正好打在一條白色小內(nèi)褲上。越腳踩在鞋上,直直地站在羽面前。
“越,你他媽又光著屁股滿處亂跑。”羽關(guān)上手電,掀起被子一角,示意越鉆進(jìn)來。
越還是站著,沒動窩,小聲回話說:“誰光屁股了?”
“對對,沒光,還他媽穿著個小褲衩兒呢!”羽坐起來,一巴掌拍在越的大腿上,“快給我鉆被窩,還他媽在外邊兒亮著,想給誰看呀?”
越慢慢坐下,鉆進(jìn)羽的被窩,躺在枕頭上。在這個短暫但清爽的季節(jié),羽的被窩里溫暖但不燥熱,這讓越感覺甚是舒服,不自覺地更加貼近羽。羽也側(cè)身躺下來,手電隨手放在兩人中間,用手撐著腦袋倚在枕頭上。越抬眼正好遇上羽透著光亮的眼睛,兩個人都尷尬起來,相互避開交織的目光。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不曾發(fā)生的情況在一小時之中竟發(fā)生了兩次。深藍(lán)色的月光從窗戶灑進(jìn)來,冷峻中帶著靜謐,宿舍里只能聽見沙沙的細(xì)語聲,辨不出是從余斌的耳機(jī)中傳出來的,還是肖坤亮和白帆的低語。羽光光的腳趾無意碰到了越的小腿,越趕忙把腿朝另一邊拳起,他下床來想要談的事情,到嘴邊了卻說不出口,先前在水房里的詭異氣氛竟然殘留到現(xiàn)在。
“越……”羽長長的一個字像是一下戳到了越的魂兒,越猛地把目光從天花板上轉(zhuǎn)移到羽的嘴唇,短促的哼了一聲:“恩?”
“你怎么不穿衣服?”羽注意的事情總是跟越有很大出入。
“睡覺干嘛穿衣服?”越感到莫名其妙。
“以前不都是穿睡衣睡?”羽撫弄著越額前的頭發(fā),一縷一縷纏在自己的食指上,自然得不露痕跡。
“家里有家里的習(xí)慣,到了學(xué)校當(dāng)然隨大溜,大家都不穿睡衣,就咱倆穿,多不好意思。”越伸手抓了把自己的頭發(fā),把羽的手從頭上推下來說,“別弄了,怪癢癢的。”
羽把手放下來伸進(jìn)被窩打了下越的大腿說道:“光著倒比穿著好意思?”
“這屋都是男的,出門樓道里也都是男的,有什么不好意思?哦,對了,除了那個變態(tài)的老李。”越翻身面沖著羽,擺弄眼前的手電筒,他一直想扯出那個他關(guān)心的話題,可總是問不出口。
“就說你是暴露狂吧,在屋里現(xiàn)現(xiàn)就行了,還想穿個小褲衩跑樓道里去?”
“怕讓女生碰見?”越骨碌一下翻過身,趴在床上,臉湊到羽的跟前,差點撞上他的鼻子。
“讓誰看見都不行!”羽從后面抓住越的頭發(fā),拽得他頭向后仰,羽這話說得聲音很大,他聽不得弟弟有些時候的不順從。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宿舍門被敲了三下,外面?zhèn)鱽韨€老女人的聲音:“怎么這么晚還不睡?還在這瞎吵吵?是不是想上辦公室呆上一晚上呀?”
越一縮脖子鉆到羽的胳膊下面,咯咯地笑起來。羽順勢用胳膊壓住越的脖子,胸口伏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胡嚕他的后腦勺,壓低聲音說:“讓你丫挑釁我?”
越窩在羽暖暖的身體下面,還是咯咯笑個不停:“我說什么了就挑釁你?誰知道你突然那么大聲?”
羽剛想再說什么,話被白帆截了回去,他用小得不能再小的氣聲說:“你們倆小點聲,老李肯定沒走遠(yuǎn),別讓她再來禍害咱們了。”
越憋住氣不讓自己出聲,但身體還是輕顫著。羽推了越一把,手慢慢地摸了摸他的頭發(fā),之后側(cè)躺在他身邊。兩個人姿勢都沒變,只是羽手上不再使勁兒,原本壓住越脖子的胳膊輕輕搭在他的后背,頭則枕在另一條手臂上,下巴墊在越的肩膀,柔柔的看著他,嘴角爬上淺淺的笑。
“可以說了吧,為什么下來找我?”
越驟然停止了肩膀的顫抖,抬起頭正迎上羽映著月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