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越拿著東西進了水房，雖然還不到洗漱的高峰時間，但這里還是有不少早回來的人占了水龍頭。子越找了個空位置，把臉盆塞到水龍頭下面，然后開始刷牙。當子越滿嘴泡沫正刷得起勁兒時，一個粘糊糊胖嘟嘟的身子貼上他，神秘兮兮的說：“哎，你剛才去打水了吧，我可看見你了。”
子越回頭一看，站在身后拼命向他擠咕眼睛的是余胖兒。“唔系哦……”子越嘴里叼著牙刷，根本說不清楚話，只得向小胖子擺手。
余胖兒推開在眼前搖晃的手，湊到離子越更近的距離，嬉皮笑臉地說：“不用否認，李蕭萌跟你一塊兒去的，我可看得真真兒的。”
子越覺得大熱天兒的跟個胖子貼在一起實在是很難受，于是向旁邊閃了一步，繼續在嘴里揮舞著牙刷，沒再費勁地解釋自己不是子羽，附和的點點頭。
小胖子笑得更是詭秘了，搖頭晃腦地說起來：“呵呵，你還真行啊，那個李蕭萌不愛言語，我跟她半句話都沒說上。上次幫班長收班費，我跟她白話了半天，她都沒回我一句，就是瞇著眼笑笑，然后給了錢就走了。”余胖兒用毛巾抹了下臉，繼續炮火攻擊，“這個長得好就是占便宜，什么樣的女生都喜歡往你們兄弟倆身邊湊。李蕭萌長得可算是挺好看的了，咱班好幾個男生都喜歡她，你知道吧？”
子越吐了嘴里的牙膏沫，含了口水在嘴里漱，并且沖著余胖兒搖搖頭。心想，這小胖子看起來挺憨厚，怎么這么八卦，還這么能臭貧，有勁兒沒處使真應該上操場上鍛煉鍛煉，減減這身肉，好過在這磨嘴皮子。
余胖兒見子越搖頭，更是來了興致，又湊上前去說：“也是，那么多女生喜歡你，哪還顧得上她呀。不過我估計她挺喜歡你的。”
聽到這，子越突然心里一緊，含在嘴里的水順著嗓子眼鉆了下去，涌向氣管，喉嚨一陣痙攣，嗆得他把剩下的半口水統統噴了出去，然后就是止不住的咳嗽。
余胖兒趕忙拍子越的后背，嘴里繼續說：“裝，你就裝吧。我可看見李蕭萌提著水壺從咱們這邊兒的樓梯下來，女生一般不走這邊兒吧。咱宿舍挨著樓梯口，要我說，她就是特意走這邊兒，好能碰上你。哎我說你沒事兒吧，怎么越咳越厲害了？”
子越越聽越覺得從嗓子里往外冒東西，和堵在嗓子眼兒的涼水碰個正著，弄得他又想往下吞又想往外吐，甭提多難受了。咳嗽一撥強過一撥，只有吐氣的份兒，沒有吸氣的力，這么會兒功夫子越已經憋得臉紅脖子粗了。
“哎，這怎么回事兒，誰嚇著他了？”子羽端著臉盆走進水房，看見子越咳嗽得直不起腰，便上前詢問。
余胖兒將毛巾甩到肩上，邊說邊往外走：“沒我事兒啊，這兒可交給你了。”說完就溜沒影兒了。
子越可算是調整了氣息，站直身子胡嚕起自己的胸脯，他偏過腦袋斜斜地瞅著子羽，喘著粗氣。
子羽見子越那呼哧帶喘的樣子，不禁覺得有趣，一只胳膊搭上子越肩膀，笑道：“都說臉盆里能淹死人，今兒可見著現場版真人秀啦。”
子越沒理子羽的調侃，低下頭洗起臉來。子羽有些自討沒趣，以為是子越咳得難受了，懶得理自己，于是笑笑，就在旁邊的水龍頭下開始洗漱。
子越在一旁往自己臉上潑水，子羽則往牙刷上擠牙膏，扭著臉打量子越。潑到頭發上的水順著不羈的發絲重新凝聚，形成晶瑩的水滴，掛在額前。睫毛、鼻頭、嘴唇以及下顎處都匯集了成串的水珠，又一顆一顆相互追逐著滾落下來，墜于水池，在激起不大的漣漪之后，卻又跳躍著想四散逃開。本是一串串幾愈連結成線的水珠，映在子羽的眼眸中，偏偏顆顆分明起來，時間好像隨著子羽掛在嘴角的邪笑一同凝結了似的，無限深索，無限緩慢。
子羽的心臟跟隨每一個漣漪震顫，“咚咚”的聲響充斥著整個頭顱，亦充斥著整個水房，他甚至有些害怕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能聽見他的心跳。
眼前的這個男孩兒帥氣非常，即便是沒有生命的事物觸其發膚，也能生得活潑自然，如此的氣場并非取決于眉眼之間。子羽心中升起一絲疑問，擁有同樣面孔的自己，可曾有過和子越一樣能夠感染周遭事物的時刻？較于自己，同學更加親近子越，是否也是因為他這如此強烈的吸引力？子越常說我們完全不同，難道就是因為他早已先于自己注意到這一點？挫敗，子羽第一次產生這樣的情緒，即使他的心還在毫無理智地震顫，即使他的目光還是無法離開子越濕漉漉的臉，可他還是能體會到隱約的失落與默然。
幾番梳洗后，子越揚起頭，水流順著臉頰匯合到下巴，滴滴答答不斷下落。他微皺一下眉頭，睫毛也跟著輕顫，隨后吐出一口氣，嘴唇上的水珠跟隨氣息改變了原本的方向。子越抓起掛在水龍頭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臉，眼睛睜開的時候正好對上子羽直直望著自己的目光，很是直白，帶著不同以往的侵略性，像是要穿透他的一切。子越一僵，手里的動作全停，留在頭發上的些許水珠，一滴一滴緩慢的滴下來，落在手臂上，但并沒有打斷二人的對望。子越感覺就像眼前有一面鏡子，他盯著鏡中的自己，想看清楚，想看明白，他不可以動，亦不能夠離開，否則鏡中的人也會隨之離開。他看到鏡中人有一張輪廓清晰的面龐，干凈的臉白皙得讓人覺得柔和，整齊的眉微微上挑，更加襯出清瘦的臉型，眼中跳動著莫名的光，和那一抹柔和起了不大不小的沖突。英挺的鼻子，配合著斜斜上揚的兩片嘴唇，多少有些戲謔，多少有些玩世不恭。真的能有一面鏡子嗎？自己也能做出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嗎？有著相同的五官，子羽的表情卻是他學不來的，心里的東西有幾分寫在臉上，有幾分打包收藏，又有幾分經過了包裝才重新登場？
側目相望的兩個人，子羽的笑凝固在僵掉的嘴角，而子越的嘴角凝固在將笑的半途中。
四目相對的幾秒鐘似乎經過了一年四季，漫長得讓二人無法忽略。緋紅爬上子羽的臉，才讓他恢復了半點意識，然后有些慌忙的避開子越的目光，亂掉步伐的心甚是一緊，逼得他暗吸一口氣。子越見另一個人從恍惚的剎那回過神來，自己也像是被解了鎖，繼續手里的動作。
子羽用余光看到子越把所有的東西都歸到盆里，一手端起，一手半握著拳頭。他下意識的縮了下脖子，眼睛也趕快閉起來。子越喜歡在洗完手之后把未干的水彈到子羽的臉上，子羽習慣地以為他馬上要這么做了。可是這回并沒有水滴濺在臉上的感覺，子羽小心地睜開一只眼睛，偷瞄子越站的方向，可水池前已經沒有人，他把頭扭向另一邊，映入眼的則是子越已走到門口的背影。
子越就這么沒說一句的走了，將一絲異樣留在子羽心中。子羽低頭看手中的牙刷，牙膏擠了滿滿一條，還有一段已經掉了下去，直接落到腳面上。子羽苦笑一聲，蓋上牙膏蓋子，將牙刷送到嘴里刷起來。
在子羽的記憶中，子越從來沒有這么看過他，這么毫無言語地盯著他。他應該巴不得弟弟看著自己，只看著自己，可是子越今天這么做了，他竟然紅著臉避開！有什么好逃避？為什么會覺得臉發燒？偷看他被他發現，所以才這樣的？對，一定是。煩死了，累了，不能再想了。想不到我的腦袋也有塞滿了東西想不明白的時候。
心不在焉地洗漱之后，子羽回到宿舍。其他人已經回來了，和子越有說有笑的。子羽把盆塞到床底下，也沒再和別人說什么，躺到床上看起了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