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驪和青代安靜的從位于后邊的門進入了正在上課的講堂。那是一個光線充足的大房間，擺了足足六十張可供兩人同時使用的桌子。現在，幾乎所有的桌子后邊都彼此挨著坐滿了人。各色各樣的文具都能在桌子上看到，哪怕是價值數金的名筆此刻也和普通的竹管制成的毛筆一樣，飽蘸墨汁被人握在手里。
    冬日午后錯覺般暖暖的空氣里，四處涌動著墨汁里松脂的芳香。
    華驪拉著青代在最后的一張空著的桌子前坐下。拉動椅子的時候，青代不小心發出了清晰的噪音，但是滿座之人誰也沒有回頭。似乎大家都沒有注意到。被眾人以熱切的目光追隨的綱老師，正端坐在放置于房間正前方的寬敞的座椅里。
    她抬頭看了眼坐的滿滿堂堂的房間，露出近似于苦惱的表情。
    “希望人數就維持在現在數量，夏至的考核之前不要再增多了。一來我可沒辦法在兩堂課間隙，檢查這么多人課業，二來，近來也有別的老師向我抱怨，說我將他們的得意弟子搶走了。我說，大家荒廢了和自己有關的課業可不好。應該在完成基礎目標的情況下，再滿足自己的興味嘛。三來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再這么發展下去學校里沒有辦法提供更大的教室啦。
    唉唉，剛才哪位同學說的？說家里的房間比這個教室更大的？你的意思是將課堂擺到你家的客廳里么？得了，大家別瞎起哄。這樣可不好。那位同學的父親不是大宗伯大人么？一大群人擁到大宗伯大人的家里，他老人家在主上可是會很難辦的喲。當然老師在大宗伯大人面前也會很難辦的。好了好了，俏皮話說到這里。還是抓緊時間，讓我必要的事情裝到大家的腦子里吧。
    上節課結束的時候和大家說到歷史上治世最長的國家是哪一個，大家還記得么？都說對啦，上次我沒來得及告訴大家那位國王的謚號吧？沒有，那么現在我來……咦，不少人都知道了嘛。看來大家都做足了功課啊。
    沒錯，那位國王就是被人稱為順王的稀世名君了。說到順王在位的時間可不得了，足足有六百八十八年。不過要說這六百八十八年之中，順王到底做了些什么豐功偉績足以支撐整個國家超越所有人的耐心，恐怕這個答案你們猜一輩子也猜不中。順王在御座之上做的只有兩件事——趴著然后吃東西。
    你們‘哎’這么大聲是在懷疑老師的說法嗎？老師可是還沒有講到最關鍵的部分哦。別急，這不是要說了嘛。順王的身份是半獸。怎么‘哎’的更大聲了？天帝和咱們的看法可不一樣。恩，老師知道現在大部分國家半獸都不能做官。可是官員嘛，這是國王的喜好選出來的，而國王可是天帝的喜好選出來的。既然天帝把半獸送給那些求子的夫妻，這不就是說明在天帝眼里，這個和那個是一樣的嘛。
    再說這個順王也不是一般的半獸。額，與其說他是半獸。還不如說他是全獸來著。順王登基之后，從未以人形出現在世人眼前，也從未開口說一句話。所以有人說，王位上的驢子那是順王脾氣乖覺為了躲避世人的視線所使得障眼法，也有人說，其實當時的情況是那位臺輔居心叵測操縱了順王，暗中掌控了國家。這種發生在外國的事情，而且相隔數百年，現在我們已經很難知道當時到底是什么樣的狀況。唯一可以證實的就是，順王在位期間并沒有發布任何一個敕令。初赦，改元赦什么的，一概沒有。什一律，給田法，募役法，市易法這些大部分國都或多或少頒布過的基本法令，順王一輩子也沒給大家拿個主意。說起這些必須的基本法，還是從那國家之前各朝各代的律法中，東拼西湊的湊出來的。順王在這方面真是個沒有個性的人。大家說是吧。
    這樣的話。大家會不會感到很奇怪呢。聽我這么一描述，大家都覺得順王根本就沒有做什么了嘛。連和他自身的吃喝用度相關的什一稅法都沒有親自擬定一個比率，那么不就和躺在御座上睡大覺一樣了么。可是為什么這么好運的，順王什么都不做都能讓王朝堅持六百多年，將近七百年。一直到變成這個世界的第一奇跡呢？
    大家都不妨這么思考一下吧。
    假如有一天，臺輔來到你家的門口，然后跪下對你磕頭。哎呀哎呀，說是假設嘛。妄想一下而已，主上會原諒我們的。對，臺輔已經跪下了，然后‘刷拉拉’地，你就被擁上了王位。那么對于眼前的這個國家，你要如何搞呢。我知道在座的諸位同學，都經過十多年的刻苦學習，學識淵博見多識廣。隨便叫起一位，都能給大家來上幾套治國之道吧。現在這個時間可受不了一套接一套的來。那么，咱么就零散的先說說治國要做的第一件事吧。也就是初赦，大家準備做點什么啊？
    我聽見好幾個聲音說降低稅率了吧？哎呀，別害羞啊，這個很正確嘛。要知道大約有三成的王朝的初赦都是和稅收有關系的。比較著名的相關法令，一個是慶國的徹田法了。也就是每隔二十年重新量丈土地面積和土質，根據測得數據針對不同的地區收取不同的稅收。徹在這里就是‘通量土地之所入,而取之于民’的意思。徹田法的出現，改變了統一稅收的標準，因為九州之內的情況不盡相同，自此陸陸續續也就將稅收法的制定權力從中央下發到各州了。現在大家所知道的，國稅和州稅的差異就是因為徹田法的出現而發展起來的。這也是第一次在世界中出現以不同的標準來治理一國的法律。大家把這位很有創意的女王記下來吧，這是慶國的第九任國王，謚號是園王。另外一項比較著名的法律則是巧國的倍賦法，這回考量的因素就是土地而是國民啦。這并不是根據土地多少來制定稅收的多少的。準確的說來這是一項人頭稅，如果一家之中登記入冊的正丁數目超過四個，那么超出的部分就要按照正常的兩倍來加收。那么為什么要實施倍賦法的原因大家都清楚嘛？這是因為巧國剛剛從偽王的統治中擺脫出來。一方面要增加稅收的渠道，另一方面因為當時并不限定每戶可以耕作的土地面積，這是為了預防土地的私人買賣，防止私人名義下的土地荒廢。很有效的舉措哦，不過后來因為巧國的人口逐漸增多而慢慢變得不適合而被廢除了。將倍賦法作為初赦的是巧國的依王。最后一個比較有名也比較有代表性的則是由本國的固王提出的募役賦，也就是將徭役和賦稅作為一個整體來看待。以家庭為單位，如果無法服或者不愿意服徭役，則以數倍的金錢來從官府雇人代替，反之，如果沒辦法繳納足額的賦稅，則可向官府報名代替別人服役。因為將無法服役也無法繳納金錢的家庭的狀況也考慮進去做了免賦稅的規定，所以也是相當完善的初赦。不過后來因為監察的失控，反而淪為富戶逃避徭役的辦法。這恐怕是制定法律的人也沒有想到的情況吧。
    這三位國王，大家都記下來了嘛？很好，都記下來了呀。那么，我特別提到這三位國王的用意大家也了解了嘛？我想機靈的諸位一定都發現了其中的玄機了吧。哎哎，正所謂‘善射者死于矢,善戰者死于兵,善泳者溺于水’。被世人稱道的經國大略也往往是敗相本身。在座的女孩兒們，不知道你們的母親有沒有告訴你們這樣一個小秘密：婚前最看重對方的哪一點，婚后也通常最痛恨哪一點。昆侖不是有這樣的詩句么。‘悔教夫婿覓封侯’。其實昆侖有位智者說過這么一句話。‘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講的也正是這個道理。
    這三位國王王朝的覆滅都是因為和這些出色的初赦都著關系。慶國是官員瞞著國王橫征暴斂。巧國則是虛報人頭強制繳付。至于固王嘛，這個還用我說？諸位相比都很清楚了吧。
    好吧，這樣一來，大家應該看到關于稅法是不是能夠治理好國家的問題。我們得說，這東西相當重要，但是可不是隨時都能管用的。換言之，說到堂堂幾百年的大王朝，僅靠算計錢財的小家子氣的法律可行不通。
    那么，大家再來想想初赦要搞點什么呢？這回我也聽到了喲。說教育以及官員選拔制度的就是你吧。光說教育制度還不太準確，太特定啦。再想的廣泛些。要我提示嗎？恩古話說‘唯有教化不擇人’，對，就是不挑剔人，不分成三六九等的意思。你看你不是說出來了么。
    那么我再勞點神，大聲點將你的見解告訴大家好了。
    另外一個在初赦中占據很大比例的，是關于階級劃分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