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秘書!”我在走廊里叫住她把她拽到角落里。她顯然覺得我是在撬她墻角、釣她凱子,用滿是氣憤和不解的眼睛瞪著我。
“你可別誤會了這事,要不然萬總怪你,可別說我沒提醒過你。”我用故作神秘的語氣對她說。
“什么意思?蘇姐,你別玩我了,我人笨,你直說吧!”她眨著大眼睛。
“這是老板的大秘密,我可不能跟你說,說了怕他怪罪我。不過王秘書你……”我故意遲疑了一下。
她立刻巴結上來說:“蘇蘇姐,你就別賣關子了,我的口風很緊的。你跟我說了,我心里也好有個底,您就照顧照顧我吧,好歹我們也同事這么久了。”
“這……”
“其實,老板是已婚男士。”我這話一出口,王秘書立刻捂住張得老大的嘴,眼睛瞪得更大。吃驚了一會兒,她又恢復平淡的語氣,卻掩飾不住失望,緩緩地說道:“他那么優秀的男人,當然會有好多女人搶著跟他。結婚也正常啊!”
我為王秘書的覺悟和應變能力喝彩,怪不得她在老板們面前那么吃香,原來她如此善解人意,把因地制宜這千古名策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
交換了秘密以后,我跟她一下子由以前的互相白眼瞬間變成了姐妹情深,一起不顧形象地撩起裙子蹲在墻角,話家常似的議論這事。
“原來如此,那他老婆肯定很漂亮吧?那樣的千金小姐肯定很優秀。我們是不能比的!蘇蘇姐,你跟她關系雖然好,但你怎么處理萬總這頭呢?畢竟是你上司啊!”
“怎么辦?沒看我兩頭急嘛。今天萬總請我吃快餐就是想叫我別把南京這邊的情況都讓小雪知道,叫我避重就輕一點。哎……我也很為難啊!一頭是姐妹,一頭是上司。真糾結!”我又奧斯卡了,表情、神態、眼神……那叫一個演技派!
“蘇蘇姐,你也挺難的。”王秘書體貼得感同身受似的,跟著我一起皺著眉頭。
我無奈地望著她,心里狂笑。
危機解除,當然了,是在犧牲萬言的代價下解除的。不過這個代價對我是完全沒影響的。
第二天,全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年輕英俊的上司已經名花有主了。這自然要歸功于“口風很緊”的王秘書。不過這個消息并沒有影響公司廣大女性同胞對新老總的熱情,甚至熱情的女同胞更多了。我就有些奇怪,碰碰旁邊的李姐問這是什么情況。
李姐戴著眼鏡瞥了我一眼,說:“現在社會多開放,結婚怎么了?現在的女人誰還在乎這個?年輕姑娘覺得結婚的男人成熟穩重,已婚女人慶幸自己也有了機會,本來沒想法的這下可迸發點小小心思了。結婚算什么?你不都離過了!”
唉!又提我的傷心事,李姐真不厚道。離婚是我愿意的嗎?我那不是遇人不淑嘛!別把我作為反面教材掛嘴邊行不行?
“現在的女人腦子里都想什么呀?看人事部的柳文文,拿著文件夾都來來回回跑總經理辦公室兩趟了。她孩子都要辦百日宴了吧?”我歪著腦袋,盯著柳少婦還沒恢復的身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呵,她還年輕呢,有孩子怎么樣?我要是年輕個幾歲,我也對老板搔首弄姿去。”
“嘖嘖,李姐,原來你對萬總的身體和心靈也抱有如此邪惡的想法……沒想到沒想到!”
下班后,李姐約我一起去給柳文文即將滿月的孩子買個禮物。以前我最煩在辦公室里收到“紅色炸彈”,煩送紅票子,現在票子倒不是最煩的了,開始煩票子送了還不見得人記得。索性我們這次都商量好了,給孩子買個差不多的滿月禮。我跟李姐最后一人挑一件首飾。我金瑣,她玉鎖,都不過五百塊,當禮物正好合適,跟出個份子錢差不多,至少人看著的時候想得到這是公司某某的人情份子。
這么一趟折騰下來就挺晚了,我把李姐送回家,就準備趕回去。我下班時給岳劍發過信息,叫他自己在外面吃,也不知道他吃的什么。
我剛發動了車子,電話就響了,岳劍打來的,估計等急了吧。剛接通就聽到他和煦如春風的笑和他一成不變的后宮故事。
“愛妃,今日朕翻你牌子,快速速回宮侍寢。”
“皇上,您還是招其他妹妹伺候吧,臣妾今日乏了。”
“你這什么妃子,這么牛哄哄的!快給我回來,自覺上床脫衣服!”
“……”
掛了電話,我邊開車邊傻笑。有岳劍這么個老公,我真的很滿足。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工作很忙碌,新接手行政工作,很多工作范疇都不熟,但是我很認真地邊學邊做,很充實,也很有成就感。
我剛閑下來,喝口水敲敲腿,QQ就叫了,是個陌生人,我都不記得什么時候加的他好友。于是我沒怎么理會,卻見那頭又發來一首詩。
我一瞧,心里暗暗喝彩,這是原創啊,好文采!我一向敬佩有才華的人,于是從來不搭理網上無聊的人的秦蘇,也就是我,跟他聊起來,而且越聊越來勁兒。我發現他簡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對哲學有自己獨特的見解。簡直,嘖嘖……這誰呀?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點開他的空間,好似一盆涼水當頭把我澆得火星子噼里啪啦直濺。我沖動地一拍鍵盤,手指不冷靜地敲起來。
“萬言!你真的很無聊啊!你在辦公室里很閑是不是?我可忙得要死,沒工夫跟你玩貓捉耗子!”
他那頭立刻發了個太陽臉給我。笑笑笑,笑你個頭啊!太陽!
他又發了句:“看你閑下來了才跟你聊聊的,干活時我可不能讓你懈怠偷懶,薪水不是白領的。”我簡直想沖進他的辦公室把他拎起來暴打一頓。我長得像冤大頭嗎?我認真工作,好不容易閑下了還得陪你打發時間。我是老牛嗎?
他沒說話了,卻隔會兒就發首情詩過來。這家伙泡妞真費腦子,小詩一首接一首的,這點心思要是用在文學上,早拿諾貝爾文學獎了。
在我欣賞他的大作時,電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我有禮貌地接聽,卻是個意想不到的人。
“哦,是小雪啊……”
她還是那副傻乎乎、缺心眼的樣子,聲音甜美卻說話大嗓門,聽著真讓人揪心。她跟我寒暄了半天才繞進正題。
“言在南京過得怎么樣?”
怎么樣?你是他的老婆,你不問他卻來問我怎么樣?
“應該不錯吧,我看他整天都忙公司的事情,才剛剛接管這邊的工作,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他有沒有不乖啊?”
我不禁翻個白眼,你以為姐姐我時間那么多嗎?他上班能怎么不乖呢?他下班不乖我又怎么看得見呢?虧你還能這么天真無邪,問我他乖不乖,我說你家男人正給我寫情詩,你信嗎?
“你作為他的妻子就要相信他,這才是婚姻幸福的不二法則。”這要是法則我怎么會離婚?我真是太惡心了,把赤裸裸的謊言再次赤裸裸地傳授給另一個圍城中不明真相的女性。
“可是,我好擔心啊,他那么優秀,異性緣那么旺,我擔心得整晚睡不著。我都想是不是每天白天在上海上班,晚上去南京睡覺呢。我都快受不了了!蘇蘇姐,我該怎么辦?”
又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即使她出身高貴卻也為男人磨平了脊梁。怎樣的心情,才能讓一個驕傲的小女人對同性說出這么可憐的話?我仿佛看到了那個曾經在深夜里輾轉反側的自己。
“小雪,你別擔心,你只有安心地做好上海的公司,在事業上能幫助他,他才絕不會背棄你。男人……”我其實還想說更多,但是怕傳給她太多的消極思想,就沒再說下去了。也許別人的婚姻我沒資格插話,我只能在心里跟她保證,我不會是他們婚姻的破壞者。
“蘇蘇姐,你要幫我看著他點啊,有什么事給我電話,我真的很害怕。剛好你在他公司上班,現在我只能指望你了。”
我面帶微笑,心里卻堵得慌,小雪的話真的讓我無地自容。如果她知道了真相,會如何怨恨我?
掛了電話,我再也沒有心情欣賞萬大才子的情詩,干脆退出QQ坐那兒發呆,等著下班。
李姐發現了我的異樣,用胳膊肘捅捅我,說:“想什么呢,這么入神?跟老公吵架了?”
我笑笑,表示我沒有事。其實我什么都沒想,只是單純地發呆而已。
星期六,我準時出現在薔薇面前,她圍著我的車轉了一圈,豎起大拇指。
“你真行,岳劍給你治得服服帖帖。我服了你了,秦蘇!”
其實,我真的很想告訴她,你別跟我提岳劍,行嗎?提了老讓我想起你們在一起的情景,很掃興。
“怎么,我說說你老公,你就不高興了?你個死丫頭最近囂張了許多,還跟我面前吃起醋來,出息了你!”她一巴掌拍到我背上,險些讓我一個趔趄跌出人行道。
“你能不能文明點?君子動口不動手,我的老命差點兒都被你拍送掉了。”我白了她幾眼繼續說,“以后說話注意點,你和岳劍那點前塵破事是我心中的刺,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最近對他的占有欲直線上升,別惹我發飆!”我嘚瑟起來,就忘記了岳劍是我從薔薇手上搶來的。
“結婚以后你的脾氣還大了!人家小媳婦結婚后都從良了,你怎么還變成潑婦了?夫妻生活不和諧還是怎么回事?這么暴躁!”
我眼睛翻抽筋了,這女人就不能文明點,非得說得這么沒內涵嗎?
我踩著高跟鞋跟她一道以貴婦的姿態頤指氣使地轉了若干專柜,冷哼了若干鼻孔朝天的柜臺專員,當然也刷爆了卡。
其實很多都是不必買的衣服,但是薔薇自從搭上了凱子后就完全是暴發戶的作風。什么都要買,揀貴的買,打折的堅決不買。我瞧她那德行,湊過去小聲問:“你男人是煤老板?”
“是做房地產的。”她惡狠狠地瞪我一眼。
“都差不多……”我低聲繼續,“你怎么不挎著花白條紋的麻袋裝著錢來,那多顯擺,刷卡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被暴揍了。以我二十七歲的高齡被揍是件很丟臉的事,直到薔薇給我買了鉆石項鏈,我才眉開眼笑地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事。
薔薇絕對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主兒,以我今天的身家,我都沒舍得給她買件衣服。嘖嘖,這就是女人和女人之間赤裸裸的差距。像我這種小氣的女人才是好女人,你那么大方容易被男人認為是缺心眼。
我知道我這么埋汰她是有些缺德的,特別是在她剛給我買了鉆石項鏈的情況下。
我們逛累了就去吃點東西,剛近餐廳,我就聞到了一股難聞的油腥味兒,不可抑制的惡心感襲來,我蹲下來開始干嘔。
“死女人,你怎么了?”看我什么都沒嘔出來,她恍然大悟,“你懷孕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薔薇已經激動地握住了我的手說:“秦蘇,恭喜啊!你總算熬出頭了!”
我直翻白眼,嘔一下就有身孕,你也太敏感了,不過根據揣測再聯系實際倒真有幾分像了。我苦著臉,我的職業女性生涯,我的事業上升期啊!
“你那什么表情?多美的事啊!岳家就他這么一個兒子,你那是單傳,要是一舉得男,你在岳家的地位就是雷打不動、風撼不倒,看那個阿三還敢欺負你不?說半句重話就叫她滾蛋!”
“阿三”是薔薇對岳劍后媽的稱呼,因為在她認為,一切原配健在的二婚都是第三者,就像當年毛爺爺說“一切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一個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呢,我剛升了職。”
“去醫院檢查啊,我陪你去,現在就去!升職哪有生龍子重要?你腦子里在想什么啊,我看你還是把工作辭了在家養身體好了,這破工作一個月還掙不到兩件衣服錢,屈不屈啊!你那車踩一腳就十塊錢,你算算賬!”
“不是錢的問題,主要是現在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而且我不想去醫院。”
“那跟我走!”
我被帶到了藥房買了驗孕棒。薔薇千叮萬囑我出了結果一定要告訴她。我答應下來就匆匆回家了。趁岳劍還沒下班,我在洗手間緊張兮兮地鼓搗了半天,看到結果,我的心一沉,正好聽到外面岳劍的車進來了。我趕緊把東西全丟進垃圾桶,然后在上面鋪上一層手紙。等我臉色不定地給岳劍開門時,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怎么了?臉色不好。太累了?今天都逛了些什么成果回來?”他看著客廳里的大包小包直搖頭,“嘖嘖,我娶了個敗金女王回來啊。不得了,我得更加用心賺錢才行啊!你這效率,嘖嘖,養不起你啊,我的寶貝老婆!”
我哪還有精神跟他斗嘴,臉上掛著一抹尷尬的笑,不知道說什么好。正難受著,突然看看岳劍,再看看廚房,我尖叫起來。
“糟了,忘記做飯了!”
岳劍什么話也沒說,也沒表情,不聲不響地把剛脫下的衣服又穿上了,拉上我手。
“好啦,你今天也逛累了,我們出去吃吧!”
“可是我答應過要每天做飯給你吃的,我答應過要把你照顧好的。”我一邊被他拖著走,一邊承認錯誤。
“是是是,我非要你省點力氣。不是你的錯……”
飯后回家,我給岳劍削了蘋果,作為代價,他得陪我看八點檔泡沫劇。
“岳劍,你要實在不想看你就去洗澡吧,看著你這張敷衍的臉會影響我看電視的心情的。”
“陪老婆看電視是丈夫應盡的義務,我是絕對不會有怨言的。”他把我團在懷里,順著大腿一路摸到腳上,眉頭一皺。
“怎么這么涼,成天手冷腳冷的也不知道穿衣服。凍著了怎么好,這么大人了!”
他的呵斥讓我忍不住笑出來,平時嚴肅的形象沒樹立好啊,你這么訓我我也不怕你。我伸出手想撫平他皺起的額頭。
“跟你說話聽見沒,趕快去穿衣服,家里這么暖和,你別凍得跟小白菜似的叫我心疼……”他拽住我的手,我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掙開他的手朝他的臉湊過去,在他挺拔的鼻尖上輕輕吮了一下。他瞬時就不說話了,溫柔地看著我。我抱著他的手,跟他深情對望,但他不會讀懂我眼神里的意思,我想告訴他,我決定為他生下這個孩子。
“我先去洗澡了。”他放開我站起來,轉頭丟了條毯子給我。“披上看電視。”
“老公,你去洗澡吧,洗完出來我跟你說件事。”我滿眼笑意地望著他點點頭。
“那現在說吧,我又不急著洗。”
“你先去洗,此事必須齋戒沐浴才可以聽。”我說得神神秘秘,他好奇心也不強,于是就晃了晃腦袋,同意了。聽著洗澡間傳來的嘩嘩水聲,我格外地安心。
也許我們有了孩子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既然老天安排了孩子的降臨,我們自然卻之不恭。
想通了一切,我的心情輕松了許多,專心看著泡沫劇。說起來這電視劇的情節是要多曲折就有多曲折,女主角身世坎坷,博取了我很多眼淚!今天她尤其悲劇,得了白血病卻查出懷了孕,真是倒了血霉,誰家能倒霉成這樣?
更悲劇的是竟然還有兩個男人搶著要當孩子的爸爸,在她最需要她老公的時候,她老公知道了她跟別人有一腿。
我的心突然一緊。我朝著浴室看了看。岳劍洗澡的水聲漸漸小了,我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大。不會那么巧吧?我上個月的例假很正常啊,就是量少了點。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當口,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把我嚇了一跳。我跑去接起來,是薔薇。
“有沒有?”
“嗯。”
“真的啊!好事,你趕緊告訴岳劍啊!”
“沒有那么簡單。明天再說吧,我去你家找你。”我把電話掛了,忐忑地坐在沙發上哆嗦,幸好我還沒有告訴岳劍。
正想著,岳劍已經從浴室里出來了。他對我的電話表示了好奇,但是沒問我是什么人有什么事。他一向很尊重我,所以我得坦白。我告訴他是薔薇,他一聽立刻不再問下去。當然了,他和薔薇兩人即使裝得再釋然,終究是在一起過,想變成普通朋友確實是很有難度的。
“你剛說有什么事要告訴我?我澡也洗過了……”他自然沒忘記我之前說了什么,但是此刻我還真難編出件像樣的事來搪塞他。
“嗯?說什么?扭扭捏捏的!”他追問的樣子讓我心頭一顫,分辨得出他眼里的疑惑越來越濃,我順勢倒進他懷里吮了他胸前的水珠。
“齋戒,沐浴,造小人!老公做功課的時間到了……”我眨著眼睛,狡黠中帶著嫵媚,成功地把我的岳先生騙進了臥室,自此再沒問起到底是什么事。
第二天,我在薔薇的陪同下去了醫院。我特別討厭醫院,冷冰冰的,讓人恐懼。我像個未成年少女來驗孕似的扭捏,薔薇似乎很熟稔,有她在,整個流程都很流暢。等待化驗單的過程像是在等待宣判,我坐在一堆年輕的女孩中,顯得比她們還慌張。
薔薇實在不能理解我為什么這么怕懷孕,她不停地給我說工作再怎么好都不如孩子是個寶。她怎么會知道我的痛楚。
拿到報告時,我只覺得,該來的總是會來的,怎么躲也躲不掉。懷孕九周,算日子,那段時間我正和岳劍在迪拜度蜜月。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薔薇很為我高興,她眼里的喜悅不是偽裝的。我很感激她,但是我實在笑不出來。我不能對岳劍那么殘忍,如果孩子不是他的,豈不是讓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不要,這個孩子我不要。
“秦蘇,你犯什么愣啊?快打電話給婆婆報喜!這么大的事,岳家人要樂壞了!”她拎著我的袖子甩了半天,見我只是愣著,著急得想打我,但想到我是個孕婦又不能對我那么粗魯。
“薔薇,我想把孩子打掉。這段時間可以住你家嗎?”我的語氣著實把薔薇嚇得夠嗆。
“秦蘇,說吧,你是想死還是不想活了?為什么好好的孩子不要?你年紀又不小了,也該生孩子了,干嗎那么執拗?你那事業能做成什么樣,以后還不是要指望兒女!你傻啊你?”沒等她說完,我的眼淚就嘩嘩地下來了。我何嘗不想做個幸福滿滿的母親,但是這孩子我實在沒辦法去言說。我只知道我現在想法很堅定。
“別哭啊,你有什么事你說啊,我們是好姐妹,你可以把你的苦惱告訴我。我可以給你拿主意啊。”薔薇連忙把我拉到僻靜的角落給我擦著眼淚。
“我想去你家住幾天,你收留我吧。”我繼續哀求她,其實我想告訴她住她那兒是想叫她照顧我小月子,但我沒心情打趣只想快點解決這個問題。
“秦蘇,你真的太自私了。你有沒有想過,岳劍是這個孩子的爸爸,他也有權利決定孩子的去留,你這樣做只會惹出家庭矛盾來。你想過沒,要是讓岳家知道你偷偷把孩子打掉了,他們該多恨你?你別大腦發熱,把好好的少奶奶生活給葬送了!”薔薇說得頭頭是道。我知道暫時沒借口去勸服她,我就放棄向她求助,腦子里迅速有了第二套自救方案。大不了我住酒店吧,請個月子保姆什么的,跟岳劍就說出差,叫萬言幫我圓個謊。至于該不該跟萬言把實情說出來還需要好好想想。如果他也不想惹麻煩那就最好,怕只怕他的腦子跟正常人不同……
我回到家里,靜靜地坐著什么也不想,肚子里死氣沉沉的,哪有半點懷孕的跡象?恐怕這孩子潛意識里得知他媽媽不要他受到了深深的打擊。我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我的身體要遭罪,我的孩子要去送死,我怎么能平靜?我坐了半天,突然想到化驗單還在包里,趕緊找出來拿到書房扔進了粉碎機里。這件事不能讓岳劍知道,不管如何我希望他一無所知。罪也好,孽也好,我一個人承擔。
第二天,我一直猶豫著怎么跟萬言開口。我的焦慮被李姐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小蘇,是不是想請假?你直接跟王秘書說一聲,讓她轉告總經理就行了。有事你先走吧,你都是總監了怎么還跟個剛出校門的孩子似的,瞧你那出息!”我被訓得愣頭愣腦的。我是真的很想叫王秘書轉告,但這事我該怎么說?
我決定寫封信發到他郵箱里,我整理好措辭就敲起來。
萬言,我要請一個禮拜的假。我懷孕了,時間是九周。因此我不能確定孩子的父親是岳劍還是你。我不打算要,岳劍現在還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讓他知道,所以你得幫我告訴他,你派我去外地出差了,其他的事我自己解決。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發了出去。等了很久都沒回應,我不由得朝總經理的辦公室張望了一眼。難道他都不看郵箱的?還是在思考……
“蘇蘇姐,總經理請你到他辦公室去一趟。”王秘書出來,朝我殷勤道。我手心出汗,推開那扇門,看到的依舊是和煦如春風的笑臉。
笑笑笑,你居然還笑得出來,若不是因為你,我如今該有多幸福!
“別笑了,我沒心情。到底給不給假?反正我主意已經打定了,誰都別勸我,也別指望讓岳劍給你養孩子,讓你來當現成的老爹。”
萬言一臉驚愕。
“你沒看我給你發的電子郵件?”
他臉上持續的驚愕和他動手查看電腦的反應告訴我,他還不知道。
“你別查了,我不想浪費時間。我有了九個星期的身孕,但我沒辦法確定孩子的父親是誰。我現在要去把他打掉,我需要你幫我瞞住岳劍。其他的我已經打算好了,不會麻煩到你,只要你派出差一段時間幫我打個圓謊就好。”我說得語言清晰連貫,條理分明,但萬言還是一臉的錯愕。當一個男人得知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懷了自己的孩子的消息時多半是這個表情。我能理解,也不覺得難過,反正我也不愛他,沒什么痛心的。
“我不同意。不管是誰的孩子,你沒資格去剝奪他的生命。”他逐漸嚴肅起來。
這真是今年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我沒都資格去剝奪他的生命,等他生出來不是岳劍的,他就會要了我和岳劍的命。
“你沒資格說這種話。如果是你的,請問你打算怎么辦?”
“我把他養大。”
“那我怎么跟岳劍解釋,怎么跟小雪解釋,你有沒有搞錯?我們是有家庭的人,我們沒資格輕率。”
“如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可以離婚。”
我好笑地張著嘴,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他。
“行,你不幫我,我自有辦法,請你就當什么都不知道吧。你最好替我保密,否則我都不知道我會做出什么事情來。我現在已經快崩潰了,你別刺激我!”
我站起來,由于激動,頭一暈又重重地坐倒在椅子里。萬言趕緊上來扶我。我甩開他,把這些天來的壓抑和委屈都爆發出來。
“請你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你什么都不能幫我,只能給我帶來無盡的麻煩,我恨透你了!你這個倒霉鬼,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我哭著推開他。我不想軟弱,但是我真的是不知道該怎么辦。
萬言沒辦法,只能哄著我順著我,承認自己錯了,演技拙劣得不行。
“我錯了,真的錯了。我不該給你開門,更不該任你爬到我床上去。我真錯了,我應該當場就把你送回去。”
“你什么意思?敢情是我自己倒貼,你不要白不要,是不是?你給我說清楚,你這是赤裸裸地埋汰我,你成心的!”我恨不得跟他拼了。這是什么男人!連哄人都不會。
“不是那意思,蘇蘇,你冷靜點,現在不是在解決問題嗎?你現在這么激動是完全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
“怎么冷靜?我現在該怎么辦?你們男人真是自私,出了事就叫女人冷靜。當初你怎么不知道冷靜呢?你要是冷靜點,我現在一定很幸福,不用每天活得這么累,這么難堪。我不想失去岳劍,我不想失去我的家庭……”我蹲在地上號哭得厲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手忙腳亂地在拿面巾紙。突然,清脆的敲門聲把我驚得從地上立刻彈起來,萬言馬上把紙巾遞到我手上。我背過去對著窗玻璃把臉擦了擦。本想躲去會客廳,但外面同事都看到我進了總經理辦公室,要是我不在這兒,肯定在會客廳里,那我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坐到椅子上,萬言喊了聲“進來”,就聽到王秘書用那重低音的高跟有節奏地走進來。
“萬總,這是人力資源部剛遞的報告,有三份是需要總經理簽字的。”她的聲音非常好聽,但是我可沒工夫欣賞她的鶯歌燕語,左右躲閃著盡量不讓她看到我的核桃眼。萬言很理解我的處境十分配合我,他幾乎沒看文件只掃了一眼就簽了,簽好了遞給王秘書。可這沒眼色的女人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站在我旁邊,極其友好地對我說道:“蘇蘇姐,我幫你泡一杯咖啡吧!”
“不必了,你出去吧,我跟秦蘇還有些重要的事要談。”萬言一臉嚴肅,王秘書趕緊賠著笑退出去了。
我抬頭看看他,他面色沉重,我看連他都沉重了我就更沉重了。真倒霉,我怎么運氣這么差?
“你派我去青島出差吧,說是去談采購協議,去個十天左右的,行嗎?”
“你想太多了,也許這孩子根本就是岳劍的,你別這么無理取鬧,否則大家都后悔。”
“我只要你給我開個假證明,你這都不愿意,你要逼死我嗎?我怎么可能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你這個陰險的小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嗎?你做夢!”我朝他一陣亂噴。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你別激動,對孩子不好!”
“我不要!孩子關我什么事?你快派我去青島,今天就去,我不想回家了,看到岳劍我都難過死了,我不要回家了,我今天就去把孩子打了。你現在就給我開派遣證明,現在就給岳劍打電話告訴他,快點!”
“好好好,你等著我馬上就辦,你別激動,好好坐著。”他邊說邊給我倒了杯熱水,以哄不懂事小孩和無理取鬧老太太的姿態哄著我,我的心情方才平復下來。
“批文件啊!”我繼續催到。在中國跟領導打交道辦事情,再也沒有比女人亂撒潑和老人裝犯病更有效果的了。最后,我的領導終于同意了我的請求。
我見他寫公文格外認真,就在旁邊把筆記本電腦轉過來,查了幾家大醫院的電話,打算先去預訂下來,剛準備撥號又被萬言攔下了。
“我找熟人,醫院我來安排。你一個女人什么都不懂,這樣去預約,起碼幾天后才能上手術臺。你別操心了,我來安排。”看他說得那么有經驗的樣子,我半信半疑、半推半就地聽了他的安排,只是我疑惑他的態度為何會轉變得如此迅速和堅定。
“你怎么安排?你才來幾天,連醫院的人都認識了?”
他停下手中事情,看著我,一字一頓說道:“秦蘇,這事是我的錯。你是無辜的,我傷害了你,所以我會做一切我能做到的事來保護你,把對你的傷害減到最低。請你試著相信我,好嗎?”
我自然沒理由相信他從此就是好人了,即使他滿臉寫著“我是好人,你相信我吧”,但我又不是小紅帽,傻乎乎的就喊他大爺了不成?
盡管不信任,但我目前找不到比他更能依靠的人了。我和他在此事上,是拴在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記得幫我打電話給岳劍時,要他不要擔心,說得輕松點,說我和女同事一起去的。”我叮囑他,既而又補充說,“還要說,這次出差很輕松,跟旅游差不多,不用應酬喝酒的,也不會有危險的……”我越說鼻子越酸,萬言也是一臉的沉默,第一次讓我感覺他看起來像個好人。他走到我跟前,輕輕地抱住我。
他的懷抱不帶有一絲情欲,他知道如果他的懷抱是熱情的,我一定會像一只小獸一樣躲開,所以他的懷抱注定只是溫暖的。
“你什么時候給岳劍打電話?”
“我……不知道啊,我還沒想好怎么說。我不想騙他的……”我的呼吸有些困難,“我出去走走,這兒太壓抑了。”
對于一個即將要上手術臺的女人,確實很難有個愉快的心情。
“我下班了,我要一個人想想。”我整理了下情緒。
“你去哪兒?你別急,等等我,我把這兒交代下……”
我沒理他,出去收拾了東西。李姐看我神情不對忙,拉著我收拾東西的手問:“小蘇,怎么了這是?”然后看看我從總經理辦公室出來時沒帶緊的門,壓低聲音說:“老總吼你了?你這丫頭這么大人了,怎么這點氣都受不了?都跟你說多少遍了,領導的訓斥那得和吃飯拉屎一樣習慣才行,都當委屈受,那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你別往心里去……”她叨叨得讓我吃不消,我紅著眼睛跟她打個招呼就沖出了辦公室,我怕再待下去會當著全辦公室人的面哭出來。
下樓取了車子,都坐進去發動了,卻不知道該去哪兒。回家嗎?自己現在的狀態,怎么才能在岳劍面前繼續游刃有余地扮演平常的自己呢?我沒信心,我怕我會哭出來,我怕我會在睡夢中說出來,我怕欺騙他的時候眼神里還繼續帶著無辜,我想躲得遠遠的。
一念至此,我又下了車,攥著車鑰匙一個人漫無目的地朝快車道跑去,并不是想去撞車,只是想去感受一下臨界點的刺激,好讓我能稍微正常點。墮胎有什么好緊張的,人家十來歲的小姑娘上午墮胎,下午就左手棒冰右手香煙的。秦蘇,你真沒出息,甭管別人理解不理解,你自己要堅信,你是為了正義,為了社會和諧,為了以后沒糾紛,為了不釀出更大的悲劇而舍生取義、殺子成仁!
可是為什么心這么痛啊?雖然我對于做母親沒有概念,也談不上母愛泛濫,但這確實是第一次讓我有殺人犯罪的感覺。說一次謊話就要一圓再圓,做一件錯事就要一錯再錯。現在這就是報應嗎?
“秦蘇!你站住!你要干什么?”一個男人的聲音在熙攘的車流聲中顯得格外刺耳。沒等我尋聲望去,男人就沖過來一把扯住我。
“瘋了你,這是快車道!你找死嗎?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這么點能耐嗎?這就要死要活了?”萬言朝我狂吼一通。等他拉扯著我上了人行道,他對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曉以利害曉以大義。這家伙的口才絕對不輸于我,怪不得做生意談判什么的他都親自出馬。
如果我輕生,那我簡直豬狗不如,死了就是卑鄙無恥下流、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不僅不能死,還要勇敢地活,那活著簡直就是對世界和諧以及人道主義事業做出了極大的貢獻。死了被說得比基地組織還要邪惡,而活著就比黨對祖國人民還要重要。
“懂了嗎?”他咽了口口水。
我張著嘴,無話可說。對一個潑婦來說,最大的打擊就是遇到了一個有專業知識的雄辯家,特別是這個雄辯家還散發著正義的光輝。
“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我出差的事情,我怕我會說不下去,我怕看見他擔心我叮囑我的樣子,我說不定會當場抱著他哭出來。”
他沉默了幾秒,眼睛里一片黯淡。
“秦蘇,今天別回去了,去我那兒住一晚,明天直接帶你去醫院。岳劍那里你就交給我吧。你今晚給他打個電話,說你已經到青島了。沒事兒,我保證不會有事的。請相信我,好嗎?”
我望著他的眼睛,我知道此刻再沒有比去他那兒坐小月子更好的辦法了,至少我能得到照顧,怎么說他也是當事人,也是該負責任的。但我卻本能地排斥著他的靠近,我怕跟他離得太近再惹禍上身。
“你一個人能去哪兒?去哪兒我都會不安心的。有錢的確能請到人照顧你,但是那種光景太可憐了,我不能同意。蘇蘇,聽我的好嗎?”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我說。
“我先給岳劍打電話,然后我就關機。”我打定主意,開始翻號碼,手指卻不停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