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您的夫君有賢名，有情意…您為什么日日留在這里，對他避而不見？難道…是他有什么地方對不住您，讓您…不能原諒。”</br>
——“夠了！”宋瑜喘了口氣，“我累了，你出去。玲瓏，讓程卦師出去…”</br>
——“您不止穆郡主一個女兒。”程渲打斷道，“中秋夜，那個中秋夜，您生下了一個兒子。”</br>
宋瑜臉色由暗轉白，眼前一片暗黑，氣如游絲艱難吐出字來，“你…出去…”</br>
“那個卦師，是個有大本事的人。”程渲繼續道，“他并不止算出您有貴氣，他還算出，您腹中懷的是一個兒子，一個有著大貴命運的兒子，母憑子貴，他的貴氣，不是止步于做一個王府世子…”</br>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宋瑜驚惶失色，“出去…玲瓏…玲瓏在哪里…我只有玲瓏一個女兒，兒子，哪里有什么兒子…”</br>
“刺墨回來了。”程渲輕聲說出刺墨的名字，宋瑜耳邊一震，強撐的身子軟軟癱下，“刺墨說，王妃早產，賢王保妻，棄子…小世子夭折，真是可惜。雖然不是刺墨的錯，但我聽得出來，沒能保住你們母子平安，一直是刺墨平生憾事，他說起這件往事時，是發自肺腑的愧疚。”</br>
——“刺墨…刺墨…他回來岳陽了？”宋瑜抑制住涌動的情緒，低聲道，“程渲？你又是什么人？探尋皇族往事，你是想死么？”</br>
“可憐了刺墨神醫。”程渲想起刺墨內疚的神情，“他要幫一個人，就必須負另一個，他選擇去幫蜀中故友，不得已沒有留在待產的您身邊。只可惜，刺墨知道的并不是真相，小世子，沒有夭折。那是個健康的男孩，王妃還記得那個孩子的樣貌么？是不是您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小世子就已經被人抱走…”</br>
——“別說了…”宋瑜泣不成聲，“別說了…”</br>
程渲的心也痛的慌，但她必須說下去，心如刀絞也要說下去，“那個人告訴王妃您，為了孩子貴不可言的前程，為了實現他的宏圖霸業，您必須舍棄這個孩子，您不會失去他，一切，都是為了孩子。王妃漠視榮華，疏遠夫君，青燈佛語…都是因為從您身邊被硬生生帶走的孩子…這也是您為什么怨恨賢王的原因，因為，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您的夫君，齊國第一圣人。”</br>
——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您的夫君，齊國第一圣人。</br>
小屋外</br>
冬日的寒冷讓院子里的水池都結成了薄薄的冰塊，穆玲瓏撿起一枚石子扔去，哐當一聲把冰面砸出個窟窿，濺出點點水花。</br>
穆玲瓏看著有趣，又拾起一把打算再扔幾個，扭頭對莫牙笑嘻嘻道，“你也來一個？”</br>
——“很好玩嗎？”莫牙皺眉，“砸出個窟窿，能吃么？”</br>
穆玲瓏抱膝坐下，嘟著嘴道：“什么都不做，還不是無聊透頂。你倒是想個有趣的事情做做？”</br>
莫牙嘴巴動了動，他倒是有件事一直惦記著——帕子，被穆玲瓏當寶貝收著的那塊帕子。莫牙幾次想要回來，可話到嘴邊又是不大好意思，自己堂堂一個神醫，小氣吧啦的揪著塊帕子不放，實在是有些小家子氣。</br>
可是，莫牙給自己想著理由，說到錢銀，穆玲瓏問自己拿走多少都無所謂，但帕子可是有講究的，絲帕可以傳遞情意，是能當做信物珍藏的寶貝。</br>
自己貼身的帕子被穆玲瓏收著，莫牙還是有些介意的。</br>
穆玲瓏偷瞥有些糾結的莫牙，哧哧笑著從懷里摸出深藏的白帕子，沖莫牙甩了甩，“還給你。”</br>
——啊，穆玲瓏是自己肚里的蟲子么？想什么也能被她看出來？莫牙一愣，有些不敢去接。</br>
“本郡主這頭，也就只剩這塊帕子被你記在心上。”穆玲瓏偷笑，“洗的干干凈凈，還給你。”</br>
莫牙伸手接過，也不敢多看，趕忙塞進袖子，做望天狀。穆玲瓏坦坦蕩蕩，倒顯得自己畏縮，這樣不好，不好。</br>
穆玲瓏理了理披著的夾襖，看向莫牙，道：“本郡主是喜歡過你…”</br>
莫牙心里一個咯噔，不由自主的往邊上挪了挪，再想到自己也沒什么不能見人的心理，腰背又挺了挺，低低的嗯了聲，“我已經是程渲的夫君…”</br>
穆玲瓏忍著笑，“都說了，是喜歡過，現在，已經不喜歡了。”</br>
莫牙松下口氣，看著笑瞇瞇的穆玲瓏，忽然覺得順眼了許多。穆玲瓏扯起一把地上的枯草，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著，嘟起嘴，孩子氣道：“那本郡主又算不算是你的朋友？”</br>
——“朋友？”莫牙黑眼睛亮了亮，“不止朋友，該是挺好的朋友。我和程渲住的客棧，還是你付的銀子…雖然給你父王治病也遠遠不止吧…但心意珍貴，這份義氣，我不會忘，都記著呢。”</br>
“銀子，多的是。”穆玲瓏笑道，“情意不論錢銀，在乎的是一個投緣要好。”</br>
——“原本你對我太好，我怕你逮著機會多想，這才躲著你，不敢和你多話，這會子你說不喜歡我了，忽然豁然輕松，看著郡主你，也沒那么嚇人…”莫牙輕輕一笑，俊逸的眉毛舒展開來，“早些說開多好，害我背那么久包袱，總覺得有些對不起你。”</br>
穆玲瓏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既然是朋友，接下來，本郡主有話要問你。”</br>
——“問吶。”莫牙輕松的伸了個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穆玲瓏輕輕咬唇，攏了攏裹著的夾襖，她好喜歡這件珍貴的禮物，漫長寒冷的冬天，也虧了這件夾襖，才讓她覺得沒那么難熬，她貪戀上這份濃濃的暖意，再也舍不得脫下。</br>
莫牙看著穆玲瓏的動作，他認得這件白貂絨，景福宮里，唐曉問起獵白貂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帶著緊張和期待，他動用千人之力獵得罕見的白貂，制成夾襖送給了他的郡主。</br>
——“你喜歡程渲，是一種什么感覺？”穆玲瓏滿目期許。</br>
“是…”莫牙回味著和程渲的初識，“就是那種…如果只有我和她在不見邊際的大海上，我也不會覺得難熬，想到和她的每一個明天，都快活的要飛起來…”</br>
“我也有了這種感覺。”穆玲瓏豎起食指貼住自己的唇，晶晶亮的眸子閃耀著羞澀幸福的光澤。</br>
——“是誰…”莫牙已經猜到穆玲瓏心里的那個人，他已經準備好大吼一聲，郡主，那是你堂哥吶，專業打擊一百年，決不能讓傻郡主越陷越深。</br>
“是…”穆玲瓏想起那個人的名字，她沒有感傷，沒有遺憾，她想起這個逝者，卻好像是想起一個還在身邊的愛人，永遠也不會離開自己，“他明明已經死了，可為什么，我覺得他還在我身邊，我有時轉身去看，總覺得…他在悄悄看著我…”</br>
莫牙背上忽的一瘆——穆玲瓏一定是走火入魔，幻想著上演人鬼情未了吧。</br>
“他讓太子殿下照顧我。”穆玲瓏眼里含著一覽無遺的溫情，“殿下對我無微不至，讓我覺得他還活著…莫牙，你說…我心里想的明明是他，可為什么眼前閃現的都是殿下？你是神醫，能治出什么嗎？”</br>
——神醫，又不是神仙…莫牙眼睛眨了眨，搖頭道，“魔怔沒得治，郡主想開些。唐曉死了…死人要是詐尸活過來，那是魔，得遠遠躲著。”</br>
——“只要本郡主喜歡，死的活的我都要！”穆玲瓏犟氣上來，語氣都蠻橫了些，“死莫牙，要你管。”</br>
“嗨。”莫牙惱氣上來，“你問我，還罵我？唐曉要是這會兒活過來，你真敢要？”</br>
“就要。”穆玲瓏叉著腰，“還喜歡的不得了。氣死你。”</br>
“惡貫滿盈，十惡不赦，天理難容，你也要？”莫牙像只炸了毛的公雞，非得把穆玲瓏這只自以為是的鳳凰斗下去。</br>
穆玲瓏氣的眼睛發紅，“哪有生下來就是惡人，性子是可以改的，何況，唐曉忠心耿耿，能為殿下豁出命去，他是忠肝義膽的豪杰，怎么就是惡貫滿盈了？死莫牙，你，你氣死我了。”</br>
莫牙差點就要一股腦告訴穆玲瓏，但最后關頭他還是死死繃住——穆玲瓏是自己為數不多的朋友，還是最傻的那個。話說出口，斷了穆玲瓏所有的幻想，她這一生也不會快活，莫牙心軟，太多苦難，多一個人承擔，也不會卸下旁人肩上的擔子。</br>
——不如不說。</br>
穆玲瓏噌的站起身，抽了抽鼻子道：“就算本郡主老早喜歡過你，也不準你詆毀唐曉，半個字都不可以。他是本郡主的人，死了也作數。”</br>
穆玲瓏說著調頭就要走，莫牙被她一個恐嚇，愣了愣，喊住穆玲瓏道，“郡主。”</br>
穆玲瓏面上裝兇，心還是軟的，莫牙才喊了一聲，她就順從的頓住步子，嗔嗔的瞪了眼莫牙，似乎等著他對自己說幾句好聽的服個軟。</br>
——真是…傻氣的緊。賢王一世精明，恨不能上天入地，怎么不分點智慧給自己的寶貝女兒。</br>
莫牙低嘆，用一種懇切的語氣道：“郡主剛剛問，我是不是你的朋友。”</br>
——“額…”穆玲瓏不情不愿，懶懶的應了聲。</br>
“我自小寂寞，也不認得許多人。那些門客啊，太醫吶，一個個不是眼睛上天，就是蠢的要命…是同僚，卻不是朋友。”莫牙繼續著道，“郡主心地善良，為人坦誠，敢愛敢恨…倒是個可以結交的朋友。”</br>
穆玲瓏揉著發梢，借著夜色的掩護偷偷一笑。</br>
——“郡主也不稀罕錢銀，情義也不用銀子回報。如果有一天，郡主需要的時候，就告訴我莫牙牙一聲。”莫牙脫口說出自己逗趣的全名，喉結動了動卻是收不回來，“只要不違背天地良心，又是我莫牙可以做到的，一定傾力相助，絕不推辭。”莫牙抬高聲音，“這是我答應你的。”</br>
“真的？”穆玲瓏窈窕轉身，眸子含著傲嬌的笑意。</br>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莫牙昂首挺胸。</br>
“本郡主記下了。”穆玲瓏噗嗤大笑，“莫牙牙，你也得記住啊。”</br>
——莫牙牙…莫牙囧的恨不能跳下池子，才想吼幾聲，穆玲瓏已經靈巧的穿過院子，只留下一串無憂的笑聲。</br>